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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縱使天堂隕落(十)

  “預警機和機動雷達全部遭到狙擊?”

  指揮部下們圍獵奮進號的弗蕾婭大聲確認著,通信界面上的斯佩艦長保持著端正的表情,但苦悶的語氣暴露了他的真實心情。

  “似乎是利用了報喪女妖的感應反射組件,對各機組同時進行了狙擊,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短時間內無法修復,接下來只能依靠戰艦的雷達進行導航和索敵。”

  一瞬間,窒息的感覺壓在弗蕾婭的心頭。

  難以置信。

  從卡斯帕爾進入戰場到所有機動雷達被摧毀,前后不過5分14秒。

  不過才五分鐘——

  不,不對。

  弗蕾婭未能全程見證那場戰斗,但通過通訊網絡和自機捕捉到的斷斷續續反射信號,她對那場戰斗的熾烈程度心中有數。在五分鐘內,兩架輕易就能跨過音速之壁的獨角獸型mds投入全部力量、技巧、謀略展開較量,仿佛將相識以來至今的因緣、所學、思惑全部濃縮,化作不斷散布壓倒性暴力的五分鐘。

  5分14秒后,以各處機動雷達遭受狙擊的形式宣告了戰斗的結果。

  根據轉發過來的戰況報告,羅蘭似乎在最后關頭利用感應反射組件扭曲了卡斯帕爾的攻擊,狙擊+各處潛伏機動雷達——這聽上去簡直不可思議,弗蕾婭卻坦然接受了。

  如果是羅蘭的話,如果是那角獸的話,這種奇跡并不是沒有可能。

  唯一感到意外的,大概也只有卡斯帕爾居然會讓羅蘭介入感應反射組件,而且還是已進入毀滅模式的狀態下。

  “精神方面,牽涉到羅蘭時始終還是太脆弱了嗎……”

  盡管對這場帶有宿命色彩的戰斗五味陳雜,但戰斗結果帶給整個戰場的變化讓弗蕾婭沒有更多時間去感慨了。

  老實說。防衛軍的勝算正在動搖。

  此次作戰中,防衛軍的最大優勢無疑是戰場信息的單向透明和靈活指揮、應變,以上優勢的基礎則是其獨有的c4isr系統。

  指揮mand、控制control、通信munication、計算機puter、情報intelligence、監視surveillance、偵察recon奶ssance——c4isr,是美軍首創開發的一套自動化指揮系統。如果把這套系統比作人體,那么其構成理當包括以下部分:

  “神經中樞”—指揮系統。

  “手腳”—控制系統。

  “神經脈絡”—通信系統。

  “大腦”—電子計算機系統。

  “耳目”—情報、監視、偵察系統。

  防衛軍的c4isr系統遠不及另一個世界的美軍完善,像覆蓋全球的衛星導航、偵察、通信網絡。支撐整個體系的工業和資源等等都是精靈陣營不具備的。但設計理念層面,雙方是完全一致的,因此弱點也差不了多少——由于環環相扣緊密銜接,一旦系統中某一環遭到破壞,整個系統就可能陷入癱瘓。

  特別是霧礁空域這種復雜環境,沒了“艦隊之眼”的指引,德弗林格級空有龐大身軀和裝甲,卻可能連掉個頭或轉向都可能觸礁,更不要指望和奮進號這樣的小船捉迷藏了。

  “感應炮——!!”

  弗蕾婭情不自禁地喊出聲。兩肩和裙甲下閃現出噴射光,12座漏斗狀感應炮臺吸收了主人的思緒,如同獵犬般從不同角度包抄孤立無援的小船。

  狙擊目標是方向舵和升降翼。

  仿佛幻視,又像是觸覺,帶有各種意向和思緒的“風”從奮進號上吹來,其中有焦慮,有恐懼,也有堅毅和年輕氣盛。感受對方的律動,預測敵人的動作的話——

  年輕氣盛?

  反芻詞匯的剎那。弗蕾婭察覺到自己的嘴角正略帶苦澀的向上勾起。會對這個詞匯報以苦笑,是自己蛻變成成熟女人的象征,還是懷抱某種缺憾的反射動作?

  轉眼將感慨拋諸腦后,弗蕾婭專心讓感應炮強占發射陣位。

  作為一艘鐵甲艦,奮進號比起那些一點就著的木頭戰艦結實多了,不過那也只是與木制戰艦而言。在光束兵器面前。木頭和鐵板沒有多大區別,眨眼間就能將之蒸發殆盡。以捕獲為目標的作戰來說,這武器的威力太過剩。因此,作戰初始階段是以數量眾多的mds配合戰艦使用實彈武器攻擊,盡可能削減目標的戰斗能力和航行能力。促使其投降。然而由于未能掌握目標的彈藥庫和輪機艙之類可能導致戰艦爆沉的關鍵位置,攻擊隊的行動不免受到限制,致使戰事久拖不決。

  正常情況下,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只要保持持續火力輸出。以奮進號那種尚未完全測試整備完成的狀態,一邊不斷累積傷害沖擊,一邊持續進行滿負荷航行,發生機械故障拋錨是遲早的事情。但失去了耳目的現在,繼續拖拖拉拉只會讓事態朝不測的方向發展而已。

  由四面八方逼迫過來的纖細光束在奮進號周圍交匯,遲了一秒后,火焰和濃煙從機翼噴發初來。

  沒有進一步追擊,也沒有上前指揮壓制,夜鶯的頭部猛然抬起,獨眼釋放出的光芒讓鮮紅色機體顯得格外猙獰。

  “已經來了嗎……”

  呢喃出意義難明的話語,原本包圍住奮進號的感應炮一起沖向上方,紅色夜鶯緊隨其后。

  戰況不利。

  兵力對比、戰場態勢、我方士兵的疲憊、奮進號機件磨損狀況——將以上數據對比濃縮后,用“壓倒性不利”便可以概括全況了。

  正如預測中那樣——

  打從一開始,羅蘭就沒有完全把成功突破的希望寄托在行動的隱秘性上。以史塔西的能力,只要嗅到一點氣味,追查蛛絲馬跡并分析出來龍去脈也就是個時間問題,李林更是一旦有了疑心就會立即采取預防措施。哪怕沒有明確的證據,僅僅只是可能,他也會那么干。

  不是膽量和氣度的問題,不被承認為國家實體和正規軍隊的身份,某種程度和秘密組織無異的精靈陣營在這方面一貫如此而已。

  如此一來,“遭遇攔截”就成了不得不考慮的狀況。根據防衛軍的編制、應對此類狀況的作戰條令還有霧礁空域的戰場環境考慮進去。得出的結論是:可投入作戰的兵力約為2條浮空戰艦,4~5個中隊規模的mds,再加上若干外圍輔助力量。

  不能是更大規模的部隊,否則在這片空域無法展開,大艦隊也難以快速反應。編制出保有足以運用mds部隊的容量,又可以執行閃擊奇襲作戰的機動艦隊才是最適合的。尼德霍格、弗蕾婭、卡斯帕爾出現在戰場上多少有些意外,不過戰局整體走向正向他預測的方向發展。

  勝負的關鍵不是能否擊沉戰艦或者擊墜多少mds,從現在開始才要真正分勝負。

  “你還有余裕去管別人嗎?”

  無線電里傳來冰冷的聲音,交錯的光線掠過倉促改變飛行方向的獨角獸前方。超音速狀態下橫移產生的g力給視野染上鮮紅。

  “弗蕾婭……!!”

  極速翻滾的視野中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鮮紅的殘影燒刻在羅蘭的視網膜上。那絕非光束或者導彈的痕跡,帶著確實的質感和足以叫人寒毛倒束的敵意,拖著猶如彗星般閃閃發亮的尾巴在巖塊中穿行。

  來不及穩定姿勢,一腳踢開快要和自己相撞的石塊,羅蘭全力搜尋著那道紅色影子。狀似彗星的影子不再顯露行蹤,忽然間仿佛全方位被人盯住的感覺抵住咽喉,反射性地改變方向。滑入死角的感應炮炮口再度迸發粒子束的光芒。

  “我說過了吧,要加上‘中將閣下。”

  描繪出曲折的軌跡。一抹紅色在浮巖縫隙中留下浮光掠影。沒有放過那轉瞬即逝的殘像,結合粗略概算的無線電定位,對準最有可能藏匿的方向扣下扳機,巖石爆散的的光芒中浮現出夜鶯彪悍的輪廓——布滿曲線的線條,令人聯想到甲殼類的外部裝甲,覆蓋裝甲和武裝而顯得肥大化的肢體。頭部單眼亮起寒光。舞動手腳讓重心產生位移,配合噴射,眨眼間夜鶯再度消失于濃霧和碎巖之中。

  好技術。

  羅蘭心中不禁贊嘆。防衛軍將級軍官有資格調配或訂制專屬個人的mds,身為李林心腹的弗蕾婭專用mds自然不是泛泛之輩,除了輸出方面略輸一籌。某些性能指標可能還高于獨角獸系列。可框架和推進器的性能再怎么強化,同樣尺寸的機體輸出也沒有差上兩倍甚至三倍的道理,更不要說輸出還是自己這邊更有優勢,可現實卻是弗蕾婭占上風。

  這不是機體性能的差距,而是某種更深層次、可以說是根源層面的差距。沒錯,這感覺就像之前和卡斯帕爾對決時體驗到的……

  “不要把我和你們這些依賴機體性能的死小孩混為一談!”

  殺氣瞬間膨脹開來,從巖快后閃出三個細小熱源。

  那是以腦量子波來驅動的自動炮臺——感應炮。因為太小,很難被偵測到,在不被對手察覺的情況下滑進死角,以全方位的光束攻擊殲滅對手。這片到處都是漂浮巖快的地方正是這些致命小玩具絕佳的狩獵場,而自己這邊完全不知道究竟哪一塊石頭后面藏著一臺蓄勢待發的感應炮,光是那份難以想象的恐怖和壓力就能把人逼瘋。

  不能停在一個地方——冒出這個念頭的瞬間,令人膽寒的警報聲同時響起。理解到那是來自下方的接近警報時,紅色mds的單眼忽地填滿眼前,腹部傳來沉重的沖擊。

  質量和加速度相加的沖擊力全數加諸在腹部,獨角獸被踢向后方,從背后襲來的強大g力壓迫住羅蘭。裝甲發出嘰嘰嘎嘎的異響,緊貼身體各處的抗g藥液和沖擊轉移術式同步啟動,勉強護住內臟但并無法將足以震碎全身骨頭的沖擊全部吸收。

  是提前預測到我方的回避運動,發出感應炮的同時從下方死角沖過來嗎?受到g力壓迫拉扯的腦袋浮現這些疑問后又褪去。

  還差遠了。

  結論與恐懼一同出現。機體性能這東西。在決定勝敗的因素中還占不到一半。翔士的高下在于經驗與才能,以及——

  突然從背后傳來強勁的沖擊,使所有思考煙消云散。原來是被踢飛的獨角獸,重重撞向了直徑約五十公尺的石塊。兩度受到沖擊,一股熱流從鼻子里流了出來,翻滾的猩紅色球狀液體一眨眼便被抽走排出頭盔。

  這不是偶然。弗蕾婭預測到流動殘骸的軌道。打著讓自己與石塊沖突的算盤而使出腳踢。蒙眬的視野捕捉到發亮的單眼,羅蘭反射地舉起光束步槍,看到槍口朝正面傾瀉出光之瀑布。覆蓋著透明薄膜的視線看到赤色光影以輕盈的動作避開光束馬格南,跨過碎石之海一口氣沖過來。

  是經驗和技巧不足嗎?紅色機體連一道擦傷都還沒受到,救不了大家,無法跨過眼前這道高墻,更追不上那家伙的背影——

  夜鶯散發出的殺氣化作狂風,曝露在猶如實質般的壓迫感之下的瞬間,羅蘭再度感受到了那股在體內噴涌上來的“熱潮”。

  從駕馭“獨角獸”出擊開始……不對。還更之前。和那家伙相遇以來仿佛帶有某種宿命因緣而生的“熱潮”,如今正在這個身體之中脈動著,此刻這股“熱潮”滲透血液,通過了被恐懼和焦躁填滿的身心,從全身的毛孔噴出。

  不應該就只這樣結束,不是只能沉默,應該還有可以做的事。持續的“熱潮”在身體內呼喊,穿透額頭化作微薄的光芒——

  機體各處閃過一道道細小紅光。宛如血液般沿著裝甲縫隙流動,最終集束在“獨角獸”的單角上。宛若被雷劈開的樹木。裂成兩半的角展呈v字展開,頭部兩側的組件也一并反轉了半圈。收納于背面的光劍握柄豎起、面罩下的復眼光學感應器模仿人類眼睛一閃后,自裝甲下顯露出來的框架綻放出紅色磷光。

  零點幾秒內完成變形,背后噴射背包與腳部露出的推進器變得熾熱起來,自動發揮機動力的機體上升脫離浮巖群。夜鶯突刺的光劍插進巖塊,蒸發燒蝕的塵埃爆發性地擴散。

  瞬間爆發力、加速性能與之前完全是兩個等級。馬上回轉過機體的紅色敵機。迅速脫離了現場。緊盯著夜鶯z字型的軌跡,“獨角獸”瞬時來到敵機背后。致命性g力如同沉重液體壓進身體每一個角落,視野漸漸染上紅色,方才還無法像樣地接觸到的機影,現在已經能輕易地捕捉到了。意識與機體完全同步。羅蘭感覺到自己的神經正滲透進機體各個角落。

  心臟發出瘋狂的律動,被壓迫在裝甲內側的骨肉發出可怕的摩擦聲。由于抗g系統和防護頸部措施聯動,就連頭也沒辦法轉,但操縱并無不便。設置在各處的感應器將視野放大,散發紅色磷光的感應框架預測出羅蘭的思考,比思維更快一步將敵機捕捉到正面。間歇性地轉動向量噴嘴劃出比夜鶯更銳利的z字,鉆動于殘骸縫隙間的紅色機體,很快——但,也不是預測不到它的軌道。

  “看見了……!”

  帶有濃稠黏度的空氣塞滿肺葉,心臟的悸動變得更加快速,身體內的熱量仿佛要爆炸開一般。慢了,思維中剛閃過這個念頭,早上一瞬預測到其思考的“獨角獸”舉起持有盾牌的左臂,掛在盾牌下的四聯裝槍管隨即回轉,連續散射出粒子光彈的暴雨。

  橫轉過機體,紅色敵機采取回避運動,靈巧地避開光束加特林機槍的連射。

  “切……!”

  咂嘴聲順著無線電傳來,夜鶯突然翻身踢開近處的巖塊,靠著腳踢的力道反轉身體,夜鶯直直朝羅蘭沖來。

  被繞到腳下了,想到這一點時,由下往上掃的光劍刀刃已經占據了視野。在動彈不得的身體深處,覺醒的敏銳意識主動地采取了應對,早一步反應的“獨角獸”抽出光劍。兩道粒子束沖撞在一起。比爆炸更為鮮烈的光芒在殘骸汪洋中閃現。

  “那位大人大志的達成,吾等夙愿成就的時機就在眼前!絕不會讓你通過這里!”

  透過單眼俯視的眼神,壓迫著身體,迎著惡鬼般猙獰的夜鶯,羅蘭咬緊牙關不讓視線移開,無線電里繼續送出弗蕾婭熾熱的聲音。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了。怎么可以因為你一個人的獨斷毀掉這一切!!!”

  “如果那真的是可以去相信,可以值得付出的理想,那么就讓我去看看全部的真實,然后下判斷吧!!”

  “你是覺得自己比那個人還要偉大嗎?!!”

  弗蕾婭的憤怒清晰地敲打著鼓膜,不容分說的怒意轉換成殺氣壓住羅蘭。

  “少自以為是了!小鬼!不完全又軟弱的人類、區區的俗物,哪有資格去質疑詰問神明代行者啊!”

  針鋒相對的光劍彈開,撒出煙花一般的粒子殘塊,搶先一步重整旗鼓的夜鶯背后噴出狂風,紅色機體高舉左手護盾。沿著護盾尖銳的邊沿噴射出光束,形成超過機體全長、如同蟹螯般的巨大光刃。仿佛吸收了弗蕾婭兇暴思念的粒子束襲向獨角獸。恰在此時獨角獸的主推進模塊也提升輸出,交錯而過的紅白幻彩縫隙中,雷霆迸射而出。

  “投降吧!你已經不可能贏了,只要再過一會兒,就是我的勝利!”

  弗蕾婭高亢的聲調凸顯她對勝利的確信。事實也正是如此,她的行動目的是遲滯羅蘭的行動,在此期間等待與卡斯帕爾匯合。促成對奮進號的壓制,再以船員為人質迫使羅蘭投降。

  簡單、明確、高效且難纏——這是是軍人的現實主義思維。也是不在意面子的女人的思考方式。羅蘭也不得不承認這戰術的有效性,換做是他處在弗蕾婭的立場上,以盡可能不出現傷亡為前提展開捕獲作戰,也會選擇類似的做法。

  特別是局勢正在一點點被扳回來的情況下。

  臨機應變——這是防衛軍貫徹的指導思想,但正因為太過貫徹這思維,才會被揣摩到思考模式。給人可乘之機。

  “反擊?這種情況下?!”

  忘了稱謂和敬語,臉色蒼白的魯伊特艦長反詰到:

  “敵軍魔法鎧甲的突擊部隊已經包圍我艦,后續負責繳械和收尾的部隊也馬上就要追上來了,先不說這些,就算突破煩人的蒼蠅。憑本艦的武裝和航速也不可能打贏或擺脫敵艦的追擊!”

  仿佛忘了對王族的效忠誓詞,也仿佛忘了站在面前的是王女,魯伊特憤然大喊著。

  身為一個真正的海上男人,經歷過極其艱苦且不知何時就會喪命的危險航行,魯伊特并不畏懼死亡,如果有必要,他甚至甘愿成為棄子來換取密涅瓦逃走生存的機會。然而眼前的局勢已經險惡到連這都快要不允許了。

  在這種情況下,身為一名忠于王室的查理曼武人,最優先的事項不再是國王陛下寶貴戰艦的平安和身為武人的尊嚴,而是主君的安全以及如何保護主君的血脈。

  “已經結束了,殿下。我們已經做了所能做的一切,這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這是天意,現在母神站在那群混蛋那邊。下官會承擔起該承擔的責任,為自己的失誤付出代價。但殿下您還有機會,請立即登上救生艇,只要你還活著,總會有下一次機會,還請您……”

  艦橋里的人們將懇切的目光投注在密涅瓦身上,那些承認敗北、有所覺悟的眼神如此沉重,無聲的祈求和殉身也在所不惜的意志響徹身心,幾乎堵住密涅瓦的反駁。

  “敵艦隊已經擺出戰列線,每艘都隔著不短的距離。本艦的火力無法同時瞄準。就算好運地擊沉了一艘,也會遭到剩下一艘的集火攻擊,更何況……”

  魯伊特苦笑著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船員們也紛紛低下頭。

  以奮進號的火力,不要說擊沉敵艦,能在敵艦主裝甲帶上砸個坑出來都是母神眷顧。更大的可能是炮彈連敵艦的邊都摸不到。

  發出撤退訊號叫回“獨角獸”,等敵軍逼近時爆破全艦,用爆炸做掩護射出小艇。再由獨角獸負責回收和撤退——要這么做,只有趁現在敵方的炮火還沒展開前才有機會。回望一直盯著自己看的少女,魯伊特閉上眼睛咬緊嘴唇。棄艦——漸漸凝聚成形的話語在喉間滾動,即將脫口而出之際,少女“等一下”的請求讓魯伊特重新睜開眼睛。

  “慢慢地九十度回轉,同時順著慣性往現在方向前進。在進入射程的同時用‘那個狙擊靠上來的敵艦船舵。”

  看著少女洋溢自信與堅毅的表情。迎著女王般的眼神,魯伊特驚訝地張開嘴巴。不到一秒。他馬上回嗆道:“你是說要我們用側面對著敵人嗎?”

  密涅瓦點頭,一串曳光彈劃過舷窗外,紅色閃光照亮她的側臉。

  “剛才這場爆炸,會讓對方以為本艦遭受重創失去航行能力。只要裝出陷入漂流狀態的樣子,敵人便會讓魔法鎧甲部隊散開,讓戰艦前出來拖曳、俘獲本艦。”

  “根據呢?敵人表現得非常謹慎,就算要進行拖曳,也一定會先讓步兵登艦占領。之后再開展相關作業。”

  “正常情況下確實是會按照艦長你說的流程進行,但是——”

  密涅瓦指著左舷外慢慢放大的巨大巖快問到:

  “遇上這種情況時,那群家伙還能按照流程慢吞吞的來嗎?”

  巨巖離奮進號尚有一段距離,但誰都能看出來,如果不掉頭的話,觸礁是遲早的時期。以巖體長達近百公尺的大小,是不可能用魔法鎧甲將其或奮進號推走的,炮擊也不能保證粉碎的效果。以及爆炸產生的碎片對奮進號會造成何種程度傷害。這種情況下,最穩妥的做法是——

  “敵軍最注重臨機應變。因為有著要是喪失良機會被指揮官罵到臭頭的想法。所以一旦出現不出動戰艦援救虜獲就不行的情況,他們便會反射性地行動,尤其還是現在對他們來說絕對有利的情況下。”

  指揮官領導力夠強的艦隊中,這是常有的事。魯伊特自己遇上這類情況,多半也會采取類似的緊急措施。

  (這簡直是看透了敵軍的思維模式,再結合戰局發展適時調整的作戰。這是殿下自己想到的?)

  “可是,‘獨角獸’和‘石斛蘭無法行動。”

  按下心中的感慨,魯伊特反駁到:

  “就算戰艦暫時無法航行,那些蒼蠅還在的話,本艦依舊無法順利擺脫追擊。最壞情況下。那些被逼急了的家伙可能會擊沉本艦。沒有護衛的話……”

  “沒問題,羅蘭他們一定會撐過去的。”

  “可是……!”

  “至今他都一路撐過來了,現在只能相信他,我相信他一定能打破這個狀況……!”

  男人們被意料之外的回答哽住,密涅瓦的目光從啞口無言的艦長身上移開,望著窗外偶爾閃現的光芒。

  “那家伙相信著我們,我們也唯有以相信來回應。”

  轉過來的翠綠眸子閃爍著堅毅,被清澈的目光直視的魯伊特不禁想要后退。

  相信別人,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給別人簡直就和賭博一樣——世故的話語被堵在喉嚨里。魯伊特一言不發,與密涅瓦對視的眼神沒有移動。令人聯想到猛獸的視線仿佛要射穿年齡和女兒差不多大的少女。

  巨大的光芒在窗外閃現,更甚風暴的沖擊波撼動著艦橋。船體的軋軋聲與某處損管隊員的怒吼一起響起,使得接下來的話語無法聽清楚,不過反正也沒必要聽完了。空白的腦海中填回某些東西,魯伊特環顧著一張張被爆炸光照亮的面孔,面前的密涅瓦,背后的大副,通道口的蜘蛛,艦橋里的新老部下們——那一張張除了“相信”以外沒有任何后盾,只是受到亂來并且毫不考慮后果的沖動所支配的臉孔。現在撤退會怎么樣?蕓蕓眾生千千萬,命運卻選中自己帶著這百來號人站在風口浪尖。如果在這一刻選擇臨陣脫逃,我跟誰搖尾乞憐?

  過了片刻,魯伊特的嘴角露出微笑。

  “……而獸以潔白之姿接近一名少女,長存于她的心中。”

  那是歌詠獨角獸的詩歌其中一節,對看似粗豪的男人居然暗記著這段詩感到意外的同時,密涅瓦也想不出此時魯伊特念出這段詩的理由,皺著眉看向消去微笑的側臉,只聽魯伊特下令到:

  “取俯角十同時在原地回頭,左八十。以慣性航行并維持現行航道。等待敵艦靠近后,瞄準最靠前的目標。”

  這也許是身為艦長下的最后一道命令。腦海一隅想著不著邊際額感慨,魯伊特說完剩下的話:

  “右舷全炮門裝填,然后待機,機會只有一次,不要錯失目標。”

  所有人點頭,并且面向各自的操控臺開始進行復誦及傳達。感覺著艦體的大幅轉舵,密涅瓦看向魯伊特,和沉穩的目光對上,只聽他繼續說到:

  “所有炮口停止開火,損管隊派人到甲板上跑兩圈,把倉庫里的存貨也拋掉。這樣一來,敵人也就會判斷我們受到極大的創傷,無法操舵。這樣可以吧?”

  請示一般的補充,可以看得出魯伊特其實很纖細的本性。

  “拜托你了,艦長。”

  密涅瓦立刻回道。

  “遵命,殿下。”

  正經八百的聲音,密涅瓦微微頷首,轉頭把視野再度移向窗外,相對距離不斷縮短的敵艦變得越來越大。對方仍然沒有采取動作的跡象,漫天飛舞的魔法鎧甲正在縮小包圍圈,乘著沖浪板的后續登陸部隊行動放緩了,是發現奮進號的異常狀況后正在和戰艦聯系、等待指令么?在被敵軍擠滿的天空一隅不時閃現粒子束的光芒,一瞬間,有個白色物體越過閃光,映在密涅瓦的視網膜上。

  現在輪到我們被考驗了嗎?嘴邊泄出意義不明的低語,攥緊的掌心滲出手汗,少女壓抑不斷涌現的不安看著敵艦的動向。拖著滾滾濃煙,以艦體側面對著敵艦的奮進號滑過大氣,一點一點地逼近主炮的射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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