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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戰場白薔薇之日(二)

  不太對勁。

  進一步警戒四周,羅蘭握緊韁繩。

  這不是本能或直覺,經由五感獲取情報,加以分析整理,思考之后得出的結論。

  炸毀橋梁,封鎖道路,這是城市作戰常用到的手段。而防衛軍在此次政變中投入的兵力相當有限,為縮小防線,把占領區域盡可能連起來,他們也只能這么做。可就算這樣,兵力還是不大夠用。

  之前能突破幾道封鎖線,完全是因為投入兵力太少,相關設施也不完備的關系。缺乏足夠的厚度與火力的防線,被機動力強,且熟悉環境和對手作戰模式的敵軍突破,一點都不值得奇怪。

  不過——

  沒有狙擊手的冷槍,沒有地雷,連裝甲車都沒看到就說不過去了。

  急于撤退,以至于來不及布置?

  不可能。

  以防衛軍可以實時更新信息的情報監控能力和隨時能臨機應變的指揮機制,從哥雷姆女仆被打到開始,就應該已經注意到這邊的異變,開始著手調整布防才對。再怎么匆忙,布設地雷和D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之所以不那么做。是準備集結兵力,在前方準備一個驚喜?

  還是故意誘導自己如此思考,好就此挺住自己的腳步?

  兩種假設都無法成立。

  看重合理性,以效率為優先的李林,絕不會做出這種本末倒置的行為。

  政變、占領呂德斯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此機會把激進的王太子推上臺,誘使查理曼在孤立無援的境地下對精靈陣營開戰。

  重點不是占領,而是“拖時間”。將亂局持續到王太子的軍隊出現為止。

  既然如此,根本不必調集部隊展開反擊或者故布疑陣,地雷、狙擊手、機槍小組的組合更加有效,也更加確實。

  是李林指揮現場的話,一定會這么干。

  現狀卻不是如此。一路來遭遇的狀況反倒像是在不斷誘導自己前往協和廣場,毫不遮掩“前面有陷阱”的意圖。

  想出這個作戰的家伙,作為謀士的能力如何還不大好說。倒是“蛋糕上的草莓、套餐里的炸雞塊一定留到最后吃”的孩子氣與偏執實在堪稱大師水準。

  突然羅蘭扯緊韁繩,獨角獸人立而起。蹄鐵落地的沖擊令街燈也為之顫抖。

  自政變開始,羅蘭第一次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還隔著一段距離,看的不是很清楚,沸騰的哀嚎和呼號先傳了過來。過了一會兒,數不清的人影朝這邊跑了過來。

  那是一副凄慘到極致的光景。跑在最前面的是身強力壯的男人,他們不顧一切的狂奔,兩眼發紅,面色蒼白。掛著白色吐沫的嘴里發出無意義的音節,活像受驚的牛群。稍微后面一點可以看見一些抱著孩子的婦女,母親們在人群中磕磕絆絆的奔跑、哭泣著,偶爾有人摔倒在地也沒有人攙扶,只是用最快的速度繞過、跨過、甚至是踩過絕望的哭嚎和單薄的身軀,一心只想著逃得越遠越好。

  誰都能看得出來這些人已經完全失去了尊嚴,只是在求生本能的支持下狂奔而已。要不是道路足夠寬敞,人數也還算有限,恐怕已經有不計其數的人死于踩踏和擁堵。

  踩踏;

  擁堵;

  狂奔的人群;

  羅蘭死命咬緊牙關,他已經看出布設這個局面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簡單。有效,且充滿惡意的作戰——

  更讓他感到憤怒的是,自己對此什么都做不了。

  “騎士大人?你是騎士大人吧?!”

  一雙滿是泥土和血污的手拉住披風,披頭散發的女性邊哭邊喊。

  “我和我女兒走散了!她只有10歲,她還在公園里!不知道她有沒有哭,求求你求求你……”

  零散的話語沖擊著羅蘭的心靈,勉強撫慰了幾句,低頭策動獨角獸全速沖向協和廣場。

  那位母親的焦急、悲傷,他確實得感受到了,可這不過是整個呂德斯無數悲劇的數十萬分之一的量而已。

  這一晚究竟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有多少人失去了親人,有多少人迎來屈辱的結局。數字和名單根本無法陳述出來。

  那種悲痛欲絕,怎么可能用幾句敷衍就打發掉?

  老實說,即便以最樂觀的視點去推斷。和父母走散的孩子獨立存活下來的幾率也是讓人絕望的低。

  英雄是不可能碰巧出現的。幸運也不會眷顧每一個人。

  不過……

  羅蘭還是不由得祈禱,向他所知道的每一個神明祈禱。

  希望會有人提起勇氣,對那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伸出援手。

  不是依靠碰巧出現的英雄。

  而是正好路過的……某個普通人。

  古往今來,阻止敵軍前進的辦法數不勝數。

  設置陣地,正面阻擊;

  埋設陷阱,設伏殺傷;

  拆橋毀路。焦土迎敵;

  拉長戰線,破壞后勤;

  諸多方法中,除去B武器外,尚有一種辦法能在極短時間內阻止敵軍行動,甚至能讓其潰不成軍。

  那就是驅趕民眾,以人潮沖擊對手。

  某無產階級革命導師曾經說過:“數量也是一種質量”。絕大多數情形下,這句樸素的哲理都適用。野牛成群狂奔時,獅子也只能避開。軍蟻結成隊列前進時,猛獸也唯有退避三舍。成千上萬受驚的人群呼嘯而來時,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也只能在“逃走”和“被踩死”之間做選擇。

  “你要怎么做呢?”

  擱下茶杯,沃爾格雷沃快活地注視著畫面中狂奔的人群。

  人類說穿了,也只是一種動物。

  會思考,會說話,會使用工具,會用兩條腿走路的動物。

  法律、道德、尊嚴之類的概念,與其說是文明的結晶,不如說是富裕的產物。一旦被逼上絕路,誰都顧不上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是縮在一起,抱成團瑟瑟發抖。就是連至親至愛都顧不上,竭盡全力逃離危險。

  “盡管都是些慌了神的軟腳蝦,只顧自己逃走的窩囊廢。好歹也有近萬之數。砍倒一、兩個或是勸阻三、四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再說,你也不會對可愛的民眾揮劍吧?不管怎么說。你可是‘正義的朋友’啊。”

  不是“正義”,而是“朋友”。即“擁有正義特質之人”、“贊同正確道理之人”。

  使用這一稱呼的前提,是“正義”以復數形式存在,換句話說,拯救民眾的英雄=正義的朋友。那么民眾才是正義所在。

  這個不成文的規定即將擋在羅蘭面前。是要踏過眼前市民的尸體。對他們見死不救?還是被盲動的人群踏成肉醬,失去拯救更多人的機會?

  如果是功利主義者或極端主義者,他們會回答:“為了大義,不得不做出抉擇,犧牲一些人”、“每個生命都是無可取代的,生命的價值無法計算,但生命的數量可以計算”。只要情報操作得當,民眾最后也會默認這些辯解。畢竟只要自己不是被舍棄、被犧牲的那一邊,大多數人總是會聰明地保持沉默。

  羅蘭會怎么選呢?不管選那一邊,都意味著他在理念層面的失敗——他以行動否定了自己的理念。

  “世間最可口的美食。莫過于欣賞自命清高之人在殘酷的現實和命運之下粉身碎骨。美德、信念、希望被大眾唾棄、踐踏的風景更勝百年佳釀。”

  舉起水晶杯,沃爾格雷沃冷笑了一下。

  300年的紅酒剛要碰上嘴唇,沃爾格雷沃的表情凝固了。

  怎么回事?那些家伙。

  畫面里,半身浴血的少女以騎兵刀劈開撲上來的敵兵,一名護士和一個看上去不超過10歲的小女孩正幫她止血,處理傷口。

  在她們身旁,還有人在揮刀奮戰;

  在他們身后,民眾互相攙扶著、掙扎著構筑起新的防線。

  “真是會給人添麻煩……該死的時候就痛快點死掉,人類真是有夠不干脆。”

  放著不管的話,終究還是會死掉。失去了鼓舞和希望的民眾依舊會按照預期行動。

  但那時就太晚了。

  也不能再強令狙擊手開槍,過多的干涉會招致不滿,強迫他們射殺護士和手無寸鐵的小孩則會觸犯底線。萬一有誰向上級申告,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沒辦法……就由我來親自掐滅螢火蟲一樣的希望之光吧。”

  說完。沃爾格雷沃閉上了左眼。

  每呼吸一下都能感到喉嚨和肺葉在燒灼;

  每揮刀一次都在經歷身體被撕裂般的痛楚;

  自己的手是否還握著雙劍,如果不用眼睛看,根本無法確定。

  劇痛于絕望正不斷侵蝕她的精神。有好幾次都感到意識仿佛順著刀尖飛走,每一次都不禁想順著這個錯覺昏過去,好從痛楚疲勞中逃離。

  之所以沒有中斷意識,是羅塞塔清楚。逃離的瞬間,失敗便確立了。

  在源源不斷殺過來的敵人面前,繼續堅持還有多大意義,還能堅持多久,全都是未知數。不客氣的說,所謂意義,或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自己的行為或許只是單純的垂死掙扎罷了。

  “……護士小姐,請盡快逃走吧。”

  “別說蠢話!哪有丟下病人,自己逃走的護士!”

  剛拿到護士的瑪蒂爾達斷然喝到,仿佛受到了侮辱。搶在羅塞塔開口前,側轉臉囑咐起一旁的女孩。

  “我希望你可以幫忙救救這位大姐姐,就照我剛才說的那樣做。”

  女孩乖巧的一點頭,轉身翻弄藥箱。瑪蒂爾達將臉靠上羅塞塔的耳邊。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能得救。”

  盡可能壓抑感情的聲音中有一絲顫抖,抹不掉的罪惡感燒灼著胸口和眼眶。

  “說真的……我們三個人,還有這里所有人能否活著離開都是問題。”

  到處都是槍聲、慘叫、狂笑,防線已經岌岌可危,或者說,正處于崩潰中。

  已經有好幾支提坦斯部隊沖入杜伊勒里花園,規模從小隊到中隊不等。經過市民們的拼死抵抗,總算是暫時封閉了防線缺口。

  誰都清楚,下一次不可能再重復奇跡。

  受傷的劍士。和母親走散的女孩,手無縛雞之力的護士——想要在這股恐怖漩渦中活下來,恐怕真的只有母神降臨施展神跡了。

  “現在我們正設法通過下水道組織市民和藥行轉移,如果守不住這里的話。藥好,市民也好,都會……與其就這么浪費掉,不如現在……用在你身上。這就是我的判斷。”

  硬撐著說完,瑪蒂爾達幾乎泣不成聲。

  身為護士。她早就做好向病人傳遞死亡訊息時的思想準備,并且不止一次這么做過。因此被責備過,被乞求過,被斥罵過。她本以為這一次也可以像以前一樣默默承受過去。

  完全不行。

  告訴一個原本還有機會活下去的重傷員:“為了能讓更多人得救,請你繼續戰斗”。給她注射忘記疼痛的藥物,讓她戰斗至死——

  這是立志治病救人的護士,不,這是身為一個人該做的事嗎?這是可以被原諒的行為嗎?

  回答是否定的,而且沒有辯解的余地。

  就算現狀很嚴峻,就算有人事后為她辯解。就算沒有人為此責罵她;瑪蒂爾達也無法把自己正在做的事予以合理化。

  所以——

  請怨恨我吧,唾棄我吧,詛咒我吧,如果這樣能讓你好過一點的話——!

  “謝謝你。”

  有所覺悟的瑪蒂爾達怎么又沒想到,羅塞塔說出口的會是這樣一句話。一時間無法弄懂這句話里的意義而說不出話來。

  “我啊,很笨拙的。”

  羅塞塔一邊格開斜刺過來的軍刺,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

  什么也做不好,總是沖過頭的新人;經常被老鳥們教育職場法則,上了戰場要靠別人支撐才能活下來的菜鳥。

  喜歡的字眼是……

  曾經喜歡的字眼是……

  ……曾.經?

  別自欺欺人了。

  就算到現在,還是最喜歡的。

  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要喊出來——

  “我是蒼華騎士團的羅塞塔三等武官!我最喜歡的詞是——正義s!”

  毫無陰影,沒有做作,清澈的吶喊響徹戰場。

  謝謝你讓我揮劍,謝謝你能讓我喊出這句話。

  心滿意足地轉過臉。想要道謝之際,羅塞塔僵住了。

  瑪蒂爾達拿著注射器,一臉驚訝地跪倒在地,小女孩驚恐的看著她的胸口。在那里,一截刀尖刺穿衣服露了出來,一團血紅在白色布料上快速擴大。

  “當死則死。如此簡單的事情為什么你們人類就不明白呢?嘰嘰歪歪死撐著不掛。不覺得很難看嗎?”

  一個提坦斯軍官吊著眉毛站在瑪蒂爾達背后,握刀的手一點點加力。

  他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在指摘午餐或作文的失誤,挑剔又刻薄,完全感受不到眼前一幕的悲壯和緊迫感。大概對他而言,羅塞塔的奮戰、瑪蒂爾達的決斷只是這種程度的事情吧。

  這個人似乎并未喪失理智,行動條理分明。可這男人……

  “英雄、正義,這種陳腐的詞說出口都不會臉紅嗎?都到這地步,你們也該明白了吧,這世上根本沒什么正義。這終究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強者生,弱者死。弱者統統去死就好,保護弱者的家伙也統統死光好了。”

  羅塞塔甚至感到一陣惡寒。

  明明好像可以對上話,卻完全沒有共鳴。明明說著同一種語言,眼前的男人卻像是比動物或昆蟲更遙遠的存在。

  “你這家伙……!”

  “順帶一說,你也很礙眼哦。”

  羅塞塔剛要舉起手,刺穿瑪蒂爾達胸口的長刀已經貫穿了肩胛,眨眼間錯愕轉換為慘叫。

  “保護?正義?就憑你們這些軟腳蝦?”

  更甚騎兵刀的尖銳提問拋了過來,想要好好思考,卻根本無法做到。不光光因為疼痛,更重要的是——

  “你啊,有救到那些家伙嗎?”

  沒有。

  明明努力戰斗了,明明賭上性命奮斗了,還是眼睜睜看著有人在自己眼前被殺。

  “強撐下去的話。后面那些弱雞就能活下去了?”

  沒有任何保證,反倒是全體覆滅的可能壓倒性的高。

  “這就是結果啊。你們誰都保護不了,他人也是,自己也是。一開始結局就注定了。你們會成為提坦斯的食物,被殺死,被吃掉,變成糞便排泄掉。只有這樣而已。”

  傲慢的聲音,甚至帶著恍惚的余韻。就算塞住耳朵。也還是會像水滲透紙張一樣侵蝕精神。

  “老實承認吧,已經沒什么是你們能做的了,乖乖接受結局吧!”

  提坦斯軍官——容納沃爾格雷沃精神的寄宿體大笑著,利落地抽出軍刀。羅塞塔一直緊握的雙劍從手中花落,身體頹然躺倒,力量隨著血液滲入冰涼的地面。

  “啊啊……”

  淚水自臉頰滑落,留下滾燙的刺痛,嘴里發出不成聲的悲鳴。

  到底……是為什么啊。

  為什么會是這樣?一切都被剝奪,身心徹底被蹂躪踐踏。至今為止,遵循正道、貫徹正義的生存方式被徹底否定。迎來的是最屈辱的終焉。

  為什么?

  為什么正義要被嘲弄?

  為什么救贖不曾降臨?

  “嗯哼?終于安靜了?也罷,看在你終于學會死心的份上,給你個痛快吧。在此之前——”

  猙獰的微笑轉了過來,對準瑟瑟發抖、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孩。

  “小姑娘,你的家人呢?走散了?全死了?那還真是可憐啊。”

  不疾不徐的掏出手絹拭去刀刃上的血污,語調溫柔的叫人不寒而栗。

  “一個人活著也沒意思了吧。不用擔心,這就讓你解脫,讓你和家人團聚——”

  騎兵刀高舉過頂,下一刻將會變成一記致命的劈砍。

  如果幾分鐘前,羅塞塔一定會不顧一切的沖上去。現在卻……

  沒有英雄;

  沒有正義;

  沒有尊嚴;

  所有人能迎接的。唯有名為“死”的結局。

  這樣一來,那孩子也能解脫了。

  空乏的心中,回響著消沉的自語。

  “你說她……很可憐……?”

  憤怒的喘息插入,沃爾格雷沃和羅塞塔不禁側目望向聲源——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的瑪蒂爾達。

  鮮血浸透了護士服。還不斷從指縫間流出。可能是騎兵刀刺偏了一點,避開了心臟和大動脈,瑪蒂爾達因此得以幸存下來。可從那個出血量來看,如果不處理的話,恐怕也堅持不了多少時間。

  呼——哈——

  呼——哈——

  垂死的呼吸一點點移動,護士從地上抓起護士帽。將那頂沾滿了血和塵土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頭上。

  “在護士學校……一開始就教過……就算要照顧也不能同情!就算同情也不能憐憫!就算憐憫也絕不能說出‘好可憐……這種話!”

  把試圖擺脫困境的人封鎖在困境中的話,不管多么努力,也只會淪為“真是可憐的人生”。

  把想要在余生中好好生活的決心徹底打垮的話,無論多么正面積極,也都會成為“正是可憐的下場。”

  這是身為護士……身為一個人絕不該做的事。

  “別人……別人的人生……不需要你……來……評分……”

  迎著軍刀和冷眼,染血的臂膀用力將女孩摟在懷里,瑪蒂爾達毫無畏懼地捍衛著自己和女孩的尊嚴。

  哪怕是死亡,有些東西也是無法奪走的。

  “聽……好了,或許今后還有很多人覺得你‘好可憐……可是!可是……只有自己……才可以對自己的人生發表感言!”

  傾盡全力說完,再也支撐不下去的身體滑倒在地。

  “說完了?就這些?再多說點嘛。”

  冷笑變得越發深沉灰暗,陰郁的眼睛緊盯女護士。

  “到死為止,你還能說出什么?漂亮話嗎?悔恨嗎?悲嘆嗎?哀嚎嗎?不過是區.區.人.類……真是一群可憐的家伙!!!”

  長刀用力揮落。

  這無疑是沃爾格雷沃最為滿足的一刻。

  蹂躪、嘲弄、蔑視那些自命清廉、秉持正道的人,把他們的生存方式貶得一分不值,啜飲悲嘆的淚水,呼吸怒吼和哀嚎。徹底地否定“正義”這種陳腐的思想。

  “什——”

  沃爾格雷沃的笑容突然扭曲了。

  理應被奪走了全部力氣,信念也被折斷,很快就會因為大出血死去的羅塞塔跳了起來,壓在瑪蒂爾達和女孩身上。以身為盾,擋住了騎兵刀。

  “你這個該死不死的!”

  “我是……蒼華騎士團的羅塞塔三等武官!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平民在眼前被殺!”

  “那你就去死吧!抱著理想去死吧!!!”

  長刀接連劈下,那已經算不上是劈砍,只是一味的發泄和凌虐。

  肉被削去。骨頭被劈斷,內臟被刺穿,意識漸漸淡薄,疼痛也漸漸遠離,唯有護住他人的臂膀毫不松動。

  神啊……全能的神啊……求求你們。救救這個孩子和護士,讓這孩子……讓人們能……

  羅塞塔絞盡最后的氣力祈禱著,血色的視野內一道白色急速放大,等到注意到時已經那道白色已經覆蓋了世界。

  比狂風更急速,比火焰更激烈,比白銀更潔白,比閃電更耀眼。

  猶如傳說般的景象如閃光般掠過羅塞塔的視線,白薔薇一般的少女沖到了眼面前,由上至下揮出的巨劍斬開了提坦斯軍官的胸膛。

  身體被扶起來,腦袋枕在溫暖的臂膀中。仰望著那猶如傳說中的騎士一般的少女,羅塞塔張開了嘴。

  “那個……女孩……護士……”

  “她們沒事了,多虧了你。”

  “是……啊……”

  嘴里溢出血泡,一直緊抓的手終于松開。

  放下心之后,身體變得格外輕松,視線也變得清楚多了。羅塞塔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

  輕盈柔軟的金色長發,端莊秀麗的五官,冰雪般光滑潔白的肌膚,柔和清麗的臉部輪廓——說是豆蔻年華的深閨千金,恐怕沒有誰會懷疑吧。說不定還會心疼她套上鎧甲走上戰場。伸手阻攔她。

  可只要對上那雙清泉般清爽純潔的藍眼,正視嚴肅又不失溫柔的眼神就會明白,她絕不僅僅只是模仿騎士,而是背負著什么走上戰場之人。

  或許……這個人是值得托付的。

  羅塞塔握住了少女的手。

  “……啊……呃……我已經……盡力……了……”

  沒說一個字。嘴里的血泡就溢出來,險些堵住氣管,簡簡單單一句話幾乎就榨干了力氣。

  少女緊握著羅塞塔的手,用力點著頭。

  “雖然盡力了……卻還是不夠……根本就不夠……我是個笨拙的人……讓很多人因此……白白送命……”

  伸出手也夠不到的戰友,邁出腳也來不及趕到身邊的民眾,盡在咫尺也沒能保護其不受傷害的護士。明明只差一點就可以救下他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

  無力感和不甘化作淚水模糊了視線,心里卻有一個聲音在大喊。

  不可以……!!我不能把“那件事”說出來。被人委托“那件事”有多么痛苦,我應該很清楚才對!

  請你想想辦法——

  請你救救我們——

  請你奉獻自己——

  請你成為——

  被這么拜托了,被這么祈求了,卻還是救不了人。承受著他人的指責和失望,更遭受自身良心的苛責。

  “那件事”對血肉之軀的活人,就是這么苛刻。

  嘴巴依然訴說著。

  “靠我自己……根本就沒辦法……”

  絕對不能說!!

  心中的聲音提高到了極致,最后一點力氣化為哭喊般的委托。

  “求求你……請你成為英雄吧!!拯救民眾……遠離這場該死的戰災!!”

  自責和悔恨一起沸騰,淚水浸濕了臉龐和脖頸。

  身為一介人類,羅塞塔已經無法繼續肩負肩負名為“現在”的時刻,她所能做的,只有將這幅重擔委托給其他人——素不相識,卻還能承擔起現在,思考未來的人。

  自己無法堅持正義,要求他人執行正義……這才是不折不扣的懦弱吧。

  對此感到羞愧的少女劍士閉上了眼睛,深深的低下了頭。

  “我答應你。”

  毫無陰霾的回答讓羅塞塔重新抬起了頭。第一縷朝陽的光芒灑在少女身上,讓那個莊嚴、堅強、溫柔的笑容顯得無比神圣美麗。

  “我會成為英雄,現在正要高舉正義的旗幟。”

  仿佛聽見周圍似乎有人在呼喊著,那位連姓名也不知道的少女又喊了些什么。羅塞塔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和回應了。

  少女劍士心滿意足地笑了一下,緩緩闔上了雙眼。

  放下猶如酣睡般沉靜的少女,羅蘭默默起身。

  如果真的有所謂的英雄,你才是……你們這些人才算吧。

  如果“奉獻”自己生命的人,就是英雄的話。

  挺身而出。為守護民眾戰死的治安騎士們;

  在戰火中奔波,不顧危險,不肯放棄任何一人的護士們;

  相互幫助,相互攙扶,努力自救,引導疏散的民眾;

  這里每一個人都是跟誰比都不遜色,不輸給任何人的英雄。

  但是,盡管如此,還是要求別人當英雄。

  對了……這大概就是這樣的機制啊。

  用力吸氣,讓戰場的空氣填滿肺葉。羅蘭翻身騎上獨角獸。

  眼前是不計其數的瘋狂大軍,他卻只是以凜冽的目光掃視壓上來的敵陣,揮動長劍指向猶如烏云般的敵陣,大聲喊到:

  “我是來自奧爾良的貞.達爾克!提坦斯的賊軍,不怕死的就來吧!!”

  不再抗拒虛偽的假名和女性的身體,沐浴著初升朝陽的羅蘭吶喊出反擊的宣言,化作白色閃光劈入翻涌的烏云之中。

  ——嘎啊啊啊啊啊!

  嘴里發出不成聲的慘叫,轉移入寄宿體一部份的心靈,被人強行撕裂而消失。

  那就像是一種被撕裂的痛楚。

  “這不可能!這不科學!!區區人類……一群應該連尊嚴都沒了的軟腳蝦!到底是怎么回事!”

  歇斯底里的吼叫聲撼動整個房間,玻璃窗發出顫抖的哀嚎。隨著一聲巨響,餐桌粉身碎骨,精美的餐具和美食灑落一地。暈開的紅酒映出沃爾格雷沃氣急敗壞的猙獰模樣。

  他快氣瘋了。

  “傲慢”的極致表現之一,是除自己外。任何反對意見一概不予認可。換句話說,就是極度自我中心。

  完全不容他人置喙,一旦有人反對,或是狀況背離自己的預期,就一定要消滅,哪怕不惜一切代價。

  “……我絕不容許。”

  危險的呢喃在房間里回蕩。陡然升高為咆哮。

  “我絕不容許!既然如此,那就把你們通通粉碎!我還可以調遣機動部隊和突擊隊,把那些雜碎通通干掉!所有和我做對的都要死!對了!還有城外待命的列車炮!不管人也好,尊嚴也好,通通炸飛!連渣也不剩——”

  “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冷酷的聲音貫穿了沃爾格雷沃,癲狂瞬間化作冷汗流走,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我不反對搞小動作。本來你們七原罪就是群人格缺陷嚴重的作老老實實,安安分分才是奇怪的事情。只要不影響任務,不背離基本原則,喜歡怎么搞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要是悖離了這個前提的話……”

  “閣下,我……!”

  辯解的話來不及說出口,脖子就被“什么東西”掐住,脖頸上憑空出現的手印扼住詭辯,將沃爾格雷沃像條死狗一樣被拖走,腦袋被壓向背后,仰起來的臉到的不是天花板。

  一張無可挑剔的優雅笑臉正俯瞰著他。

  “第一,這種時候再辯解只會讓你看起來顯得很弱智;第二,我來是有正事要辦,絕不是偷窺戰場情報,突然發覺‘啊,我家羅蘭怎么可能這么可愛’,立即不遠千里趕來的。”

  赤色眼瞳寄宿著足以凍結黑暗的冰冷,笑容純真無邪,一如玩弄昆蟲的孩童。

  對上沃爾格雷沃吐出舌頭的蒼白臉孔,李林以歌唱般的快活語調說到:

  “七原罪的最大問題,是你們某些沖動過于強烈,時不時會出現目的和手段混淆,甚至連原本的目的也替換的情形。說著為了任務,結果卻以自我認可為最優先。具體到你身上,就是只看重精神層面——看到有人感情用事,就非把他徹底壓垮不可,做不到的話,就從上徹底消滅對方。還真是簡單易懂的小孩子脾氣……所以呢,不時常教育一下不行吶。對了,之前你關于羅蘭的提問,我可沒有騙你。要知道意料外的突發狀況、極限挑戰可是成長的最佳催化劑,平時想搞出這種狀況都搞不來。有像你這樣執念深沉的家伙替我出面,再好不過了。”

  愉快的聲音化作惡寒游走全身,喉嚨里什么也叫不出來,只能把舌頭伸出來,讓唾液順著嘴角滴下。

  就算這樣,也不能移動一根指頭,腦袋的角度不斷調整,確保眼睛翻上去也始終能看見那居高臨下的微笑。

  “否定正義?在產生‘否定’這個概念之前,你就已經承認了‘正義’這個概念的存在了。如同無神論者說出‘根本不存在神’這句話時,心中已經有了神的概念是一樣的。”

  被問到“這是否是正義”時,每個人心中都會浮現出一把尺。借此區分“正義”與“非正義”。

  這世上根本不存在正義——不少人如此說著。其實并非如此,有人相信善意,也有人否定美德,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正義。正義早就無所不在地充斥于世界,附著于人群之中,其滿溢程度甚至會讓正義使者在街上擦肩而過。至于彼此間的正義能否相容,那是另一個話題。

  高叫著要否定正義,對“正義的朋友”出手,完全是本末倒置。

  真的要否定正義的話;

  真的要否定正義的朋友的話;

  從一開始就否定“這個世界還是有希望的”不就行了?

  “接下來開始,一直到我辦正事為止都是懲罰游戲時間。我們一邊欣賞羅蘭的表現,一邊試試我最近想到的教育手段。正所謂‘健全的心靈寄宿于健全的身體之上,為了確保心理健全,有必要先用物理手段讓身體被健全。比如說把幾萬根納米管扎進毛孔,刺透毛細血管,慢慢加壓到全身出血汗;身體降溫至瀕死,再加熱到蛋白質凝固臨界點;如果時間充足,我還想試試最近想到的性轉手術……嗯?沒什么可怕的,和肯普法手環不同,這是純粹的手術。用手術刀、切割機、電鉆、斷線鉗、鏈鋸把皮納斯換成魏姬娜,開啟新世界的大門……麻藥?不好意思,出門忘帶了。不過你要相信我的技術,整個過程一點~都不會痛。”

  一件件泛著寒光的器械擺出來,眼球快要泛白的沃爾格雷沃嘴邊溢出唾沫,四肢劇烈痙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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