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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夾縫間的人們(三)

  “規則?”

  面對路易的疑惑,姬艾爾浮現一絲竊笑。

  “說穿了,那家伙也只是‘神的玩具’罷了。”

  母神的真身,乃是世界自身的本能。其行動原則和生物相近,即尋求自身存在的延續。從結果來說,只要世界自身無事,創造物怎樣都無所謂。相反,當發生創造物為延續種族即便侵蝕世界也在所不惜的危險狀況,那么就干脆毀滅創造物,毀滅的手段可能是大規模災害,可能是巨大的怪物,也可能是神意代行者。

  以上是基本原理。但另一方面,母神創造出的救世主,也會跟英雄一樣防止人世的崩壞。這又是為什么?單純是控制欲過于強烈?還是另有隱情?

  “根據迄今為止的記錄文獻,我們得出的結論是:如今占支配地位的是智慧種,智慧種社會的崩壞可能危及世界自身的安全。只要不是絕對必要的狀況,母神絕不會毀滅文明社會的。”

  過去,李林曾向姬艾爾展示過極短時間內滅絕世間萬物的可怕景象,那個萬物滅絕的末日寒冬光景至今都讓姬艾爾心悸不已。

  可事后仔細回想,這其實不是一個很大的矛盾和破綻嗎?

  既然有如此駭人的力量,一開始就毀滅一切從頭再來豈不更有效率?

  貫徹效率至上觀念,把結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李林,為什么選了一條費時費力的曲折道路?這未免太不自然了。如果不是“做不到”,那阻止他“不這么干”的理由只可能是——

  “不想為了清除幾只害蟲,把整個花圃都給毀了嗎……這還真是難為神意代行者了,空有滅世之力,卻被小家子氣的母神制肘,只能小心翼翼的調整和補漏。”

  “不能控制的武器沒有意義。經歷了眾多代行者的失敗,徹底理解了這一點,母神才會尋求那種一心完成被交付的任務,為此過勞死也在所不惜,如同牲口一樣任勞任怨的優秀模范員工。結果卻因此導致他束手束腳,這個誤算正可謂天命眷顧吾等人類的證明。”

  姬艾爾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圣紋,圣女的雙眼閃爍著溫和而虔誠的光芒。

  她當然有理由高興和自信。正如適才所說,不能控制的武器沒有意義。換言之,強如李林,其背后也有一套躲不開的規則,只要掌握這套隱藏規則,就能把整個看似死棋的局面翻盤。

  螻蟻也能戰勝大象——明白了這一點的強壯螞蟻不可能不為此感到自豪亢奮。

  至于對方是大象,還是什么常識外的東西,恐怕是沒有余力也沒有能力去思考了。

  是故,沉浸在愉悅妄想中的人們沒能預測到,常識外的打臉會來的那么快、那么狠。

  昏黃的燈光眨眼間切換為兇險的紅色,與此同時,負責與地面聯絡的幾名贖罪者臉色大變。

  “姬艾爾猊下,外面……!”

  一名高階贖罪者起身,理應刀尖抵住咽喉亦不變色的男人臉色蒼白,看上去完全失去了方寸。總算他還未失去思考能力和自制力,余光瞥到王太子一行時立即閉上了嘴。在姬艾爾“但說無妨”的催促下,男人咽了口唾沫,以盡可能連貫的語速說到:

  “有不明身份的狂徒對庫爾瑪耶烏爾發起攻擊,結界遭到貫穿,鎮內各處出現怪物,市鎮已陷入混亂!”

  沉穩冷靜如姬艾爾,臉色亦為之一變。

  贖罪者的失態已經宣告了事態的嚴重性,顧忌王太子等人而縮水的報告則暗示了危險已至何種程度,姬艾爾早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通訊術式將地面上的情況真正呈現眼前時,姬艾爾還是下意識地攥緊拳頭,借此阻止身體發顫。

  地獄。

  除了這個詞,還有什么可以形容現在的庫爾瑪耶烏爾?

  曾經寧靜祥和的街道,如今只見尖叫奔逃的人群。仿佛被狼群追逐的羊羔,他們尖叫著、推搡著、不顧一切的逃跑。只要有人跌倒或是試圖阻擋失控的人流,等待他的,必是被幾十上百雙靴子踩成一灘面目全非的爛肉。

  這種死法或許很悲慘很窩囊廢,但比起人群身后正在發生的事情,簡直可以稱之為幸福。

  仿佛泥濘,仿佛膿腫的團塊壓垮房屋,涌到了街上。一邊蠢動,一邊擴大占領面積。

  粉色的肉塊。

  無法區分筋肉和脂肪,如初生嬰兒一般涂滿羊水和血的粉嫩肌膚。巨大肉塊蠕動前行,揮舞著鞭子一樣的觸手,捕捉一切可觸及的生命,豈止家畜家禽、鳥獸魚蟲、活人乃至花草樹木,一旦被肉塊觸及便如被大雨淋到的泥塑一樣坍塌,失去形態輪廓,淪為肉塊的一部分。

  也有人嘗試反擊,但不管是戰士的劍和槍,還是贖罪者的雷擊和火焰,最多僅能遲滯肉塊10秒,之后肉塊便會吞掉潰爛損傷的部分繼續尋求新的獵物。

  此番景象和之前肆虐倫迪紐姆塔的生物兵器“創世紀”頗有幾分相似,實際上可比那惡劣多了。

  證據就是肉塊上浮現的一張張臉孔。

  每吞食一條生命,肉塊便鼓起大小不一的肉瘤,隨即如花蕾般綻放,露出同樣有大有小,但卻一模一樣的臉孔。

  輪廓分明的俊臉,五官散發出只有精湛藝術品才有的氣度。雖是生于肉塊的人面瘡,其美麗還是足以叫人屏息,要不是恍惚的表情和呢喃,或許有人會駐足欣賞也說不定。

  “真是……美味啊。”

  無數嘴巴的同聲唱和化作低沉的轟鳴遍及鎮子每個角落。

  “啊啊啊……好想一口吞下去啊……”

  呻吟般、呢喃般、歡呼般、傾訴般的轟鳴昭示著肉塊的真身。

  七宗罪之一,饕餮的格拉托尼。

  堪稱異常者展覽櫥窗的七宗罪里,格拉托尼也是十足的異端。

  既不能化為人形,也不能放到人群里,格拉托尼平時只能以休眠狀態封存起來,待到使用時再加以解放,以其無止境的食欲為人世帶來災禍。

  問題還不止他一個。

  光是釋放格拉托尼,其實并不足以導致當前凄慘的景象,無論格拉托尼多厲害,作為一種生物兵器,“發揮效果速度相對緩慢”的特質并未改變。從顯現到占據城門和墻壁,前后耗時近1小時。在此期間,如果以犧牲一部分人為代價,確保疏散通道的話,至少可以讓近七成民眾脫離。事實上,他們也是這么干的,但卻以悲劇收場。

  人群欣喜的沖向城門,帶著家什錢物狂奔至此的鎮民們喘著粗氣,臉上卻浮現出微笑。在他們看來,只要跨出城門就遠離了危險,進入了安全范圍。他們的眼里只剩下那道門,全然不顧贖罪者和修道騎士在叫喊什么,絞盡最后的力氣加快腳步。殊不知,他們眼中的逃生之路正是通往地獄的單行道。

  咔的一聲,雷鳴般的轟鳴響起,刺眼的清白光芒涂滿了人們的視野。

  沖在最前面的一輛馬車,在距離城門出口僅有一步之遙的位置撞上了“某種東西”。瞬間,超過2萬安培的電流、10億伏特的電壓、溫度高達28000攝氏度的閃電正中馬車。馬匹、車輛、人體在白光中化為一個萎縮的影子,焦臭隨風四散。緊跟在后面目睹這一慘劇的人們本想停下,可后面的人卻不斷涌上來,擠作一團的人群成了閃電的絕佳導體,不到三秒,閃電吞沒了擠在城門附近的人群,連帶周圍的人都遭到了雷電側擊。

  雷光散去之后,一具具或站或倒的焦尸呈現在眾人眼前。人流終于停下來了,人們目瞪口呆,一些人癱坐在地上哭泣著。

  誰都清楚,逃走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騎士和贖罪者亦難掩內心的苦悶。比起一般民眾,他們對狀況掌握的更多,也承受了更沉重的絕望。

  關上逃生之門的,正是被寄予厚望、一直如銅墻鐵壁般守護著庫爾瑪耶烏爾的結界。

  適才貫穿結界的那一發炮彈上附著著某種半自律術式,接觸到結界的那一刻,術式立即自行分解,沿著結界陣列回路一邊吞噬瑪那增殖,一邊篡改結界回路陣列,使之成為完全不同的東西。其擴散、改寫結界的速度遠高于肉塊,等到察覺情形不對,想要阻止疏散人群的時候,已然來不及了。

  也有攻擊開始時來不及進入鎮內的人,主要是過境的旅人和外出務農的青壯年。可他們決不能因此被視為幸運,因為結界之外還有一只怪物在尋找它的祭品。

  充滿節奏和力量的律動中,188噸的巨軀一點點碾過垂死的男人。為降低接地壓強設計的超寬履帶緩慢的吞沒男人的雙足,再是膝蓋,最后在撕心裂肺的哀嚎中,吐出內臟和血的頭顱被履帶碾爆。

  鋼鐵巨獸如同享受玩弄獵物的樂趣一般,刻意放緩行動速度,不時用75㎜副炮、三聯裝7.92mm共軸機槍、車頂20mm機炮掃射逃跑的人群,長身管火炮將試圖逃走的飛獸和浮空艇一一擊碎。隨后頂著騎士和魔法師的各種攻擊,一腳油門將一切螳臂當車的蠢徒碾成肉泥。

  看著影像中耀武揚威的街道怪獸,姬艾爾不發一言,緊抿嘴唇。

  能搞出這種手筆的,只有極少數存在而已。那輛巨無霸戰車更是如同名片一樣標注了來者何人。相信以那家伙的做派,這只是個開場白,接下來還會有更血腥、更精彩的大排場等著所有人。

  “猊下,這里由我們牽制,請盡快與客人們一起從緊急通道撤離。”

  “沒用的。既然他會堂而皇之的出現,肯定已經轉備好了各種策略。現在才想逃走,已經太晚了。”

  “可是……”

  神官們還想要勸說,突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空氣一陣晃動,斑斕色澤浮現空中,短促地搖曳之后,一張可以稱之為端正清秀的面孔出現在地下密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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