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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軟弱與堅強(一)

  海軍的報告寫的很詳細,還附帶有戰后通過水中用MDS對沉沒艦船殘骸的調查,足夠拿去作為各種娛樂作品和歷史考證的素材,不過這些對獨裁官來說并無多大意義。

  這場戰斗在開始前,結局就已經注定,無論查理滿王家海軍的水手多么努力,軍官表現出多么高超的勇氣和素質,對他們的命運都不會構成絲毫影響。談到實力,邏輯和感情就免談——這是戰爭中的鐵律。無論發生在陸地、海洋還是天空中的戰爭,全都一樣。或許一連串的勝利給查理曼海軍注入了一絲大英帝國皇家海軍的戰斗精神,造就了一批納爾遜式的瘋子(英國皇家海軍曾用兩條巡航艦向一條法國戰列艦發動進攻,“聲望”號追殺“沙恩霍斯特”號和“格奈森瑙”號姐妹的戰例也絕不罕見),可說到底,技術、理念、情報各方面的絕對差距不是靠努力就能彌補的,一腔熱血也不可能戰勝鋼鐵和火藥。

  或許人類的歷史學家會稱贊查理曼軍人的盡忠職守,為他們奮戰至最后一刻的勇氣喝彩,為整裝待發即將創造歷史的特攻機部隊在“命運的五分鐘”里被水中用MDS“龜霸”和航空型“肯普法”一掃而空而扼腕嘆息,并且對數量居于劣勢但掌握核心科技的防衛軍海軍表示勝之不武和輕蔑。不過……勝利者不會在乎敗犬的哀鳴,容許失敗者的事后意淫更是專屬勝利者的特權。

  這很壯觀,但這絕不是戰爭——過去描述克里米亞戰爭中英國輕騎兵沖鋒的話語如今正好用來點綴查理曼王家海軍第一游擊部隊的覆滅,對那些注定要被時代淘汰的人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查理曼王家海軍如今已經無法算作一支海上力量,作為一支曾經叱詫風云的強大艦隊,他們的榮耀和威嚴已經隨著第一游擊部隊一起消失在南大洋上,或許他們還剩下幾條自殺火箭搭載母艦,但沒有任何護衛艦只得情況下,那些不過是潛艇的獵物,根本無力改變局勢。

  這支傾查理曼國力打造的艦隊,如今只是一支“存在艦隊”罷了,最多也只能發揮一下牽制作用而已,不值得再為他們浪費精力。

  重要的是結果,以及由此引發的后果。

  拉普拉塔河口之戰的現場還有一條阿爾比昂巡洋艦“納伊阿德”號,在遠距離觀摩了海戰最精彩的部分,也就是防衛軍海軍吊打查理曼主力艦隊那一段。那種花式吊打足以讓任何一支裝備水平與查理曼王家海軍相當的海上力量感到心驚膽戰,并據此對自己的海上控制能力感到深深的擔憂。

  特別是阿爾比昂,海洋控制權直接關系到這個國家的生死,任何會引發海上力量對比的改變都會刺激到他們,更不用說“黃色計劃”全面發動之后,陸上力量和海上力量的對比將同時發生變化,屆時他們一定會改變目前的外交政策,全力扶植查理曼,串聯公國,甚至放下宗教紛爭與伊密爾妥協,構建可以制衡亞爾夫海姆的聯盟。

  如此一來就很麻煩了。

  最糟情況下,不得不把整個世界打爛才能達成最終目標,從效率的角度來說,實在是下下策。

  ——必須采取補救措施,查理曼攻略的速度也要加快才行。

  “‘那個’怎么樣了?我們投入了大量的金錢和人脈,如今在各國進展如何?”

  放下報告書,亞爾夫海姆的獨裁官揚起一邊眉毛。親衛隊隊長恭敬的欠身后,回憶著腦子里存儲的數據,小心翼翼地匯報到:

  “‘光照派’正在各國高層順利的發展會員,截至目前,已經有一部分阿爾比昂高層人士成為會員。”

  亞爾夫海姆禁止一切地下社團,尤其是由四等公民(人類)組建、帶有宗教性質的組織,一旦發現,結局必然是連窩端。參與者和家眷能活著走進苦役營都是祖上積德。

  精靈陣營自身就有許多秘密結社的特征,其等級森嚴、組織縝密程度甚至堪比教會的隱秘部門。為了維持金字塔結構的社會體系,當局對任何聚眾、特別是可能煽動四等公民的組織都很敏感,如果這個組織沒有依照法律前往社會秩序保障局(統稱“社保”)登記注冊,必然會品嘗到有關強力部門無情的鐵拳。在這種關系到國家生死的問題上,一點商量余地都沒有。

  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一貫對政府諸多不滿的左翼自由派對這一條倒沒什么意見,表態支持的倒不少。之所以如此,主要還是精靈整體對教會沒什么好印象,歷史上反精靈運動的發起人大多是教會,為了鼓吹人類至上主義的優越性和正當性,建立舊世界政權的精靈在各種宗教典籍和布道故事中也被黑的最慘。有這么一層歷史淵源,加上長期的集體主義、愛國主義宣傳教育,可想而知精靈們對隸屬于人類的宗教組織會持何種態度。

  水和油;

  冰與火;

  這便是教會和精靈陣營之間的關系寫照,全世界最不可能和宗教扯上關系的,大概就是亞爾夫海姆了。

  偏偏是亞爾夫海姆,在暗地里組建了“光明會”這個新興地下教團。

  事實上這很好理解,首先,亞爾夫海姆有一位高度貫徹實用主義的獨裁官,只要能派上用場,組建一兩個地下社團根本不算什么。其次,當下及今后很長一段時間內,亞爾夫海姆都需要一個聽話的宗教來管理四等公民,同時在民眾的思想中樹立亞爾夫海姆的存在及其體制的合法性與絕對性。

  說的直白點,就是將“精靈支配下的世界體系”這一事神格化,如同宗教信仰般烙印在被支配階層的意識之中。

  為達成這一目的,取代現有教會的教義,聽命于亞爾夫海姆的教派是必須的。為此建立的地下教團,便是“光明會”。

  和地球上那個被種種陰謀論和都市傳說包圍的“光明會”不同,亞爾夫海姆組建的更像是共濟會,吸收進來的早期成員都是新教徒和宗教改革派,但不同于醉心對抗羅馬教廷、停留于高端社團形式的共濟會,這個世界的“光明會”有著極為明確的政治理念和哲學思想。

  這是一個推崇超人哲學和強權政治的教派,其終極目標是成立一個統治全世界的法西斯極.權.政府。在這個政府的支配下,所有種族將會被嚴格劃分等級。居于金字塔頂端的是支配種族,中間是負責管理和擔負起一部分暴力任務的二、三等種族,剩下的最底層被支配種族除了一小部分被挑選出來的有才華之人可以分擔一部分二、三等種族的工作外,絕大多數是生產工人乃至奴隸勞工,其存在意義僅限于為上層階級和整個體系的持續運作提供服務。

  不用懷疑,這就是亞爾夫海姆的體制。能把這套東西當信仰傳播,就足以充分看出這個標榜“進步”、“信.仰.自.由”的社團是個什么玩意兒。不過對那些正熱衷于和教廷對抗,絲毫不了解亞爾夫海姆情況的新教徒來說,“光明會”傳播的東西還是很對他們胃口的,不少阿爾比昂國教會信徒因此加入“光明會”,其中一部分還是頗有身份和影響力的上流社會人士。

  “讓史塔西和‘光明會’散布查理曼王家海軍對阿爾比昂商船的可怕暴行的傳聞,組織受害者和家屬親身在公開場合現身說法,同時模糊處理拉普拉塔河口之戰中我軍技術優勢,盡量夸大我方船員的勇氣、堅毅、忠誠……總之要讓阿爾比昂輿論認為我軍是靠精神力量而非技術打贏這場實力對比懸殊的海戰,讓他們認為這個盟友是無可取代的,至少現在無人能夠替代。”

  “我明白了。只是……”

  “我知道這不能拖多久。”

  手指叩響桌面,優雅的叩擊如同敲擊鋼琴琴鍵。

  “所幸這場意料外的海戰也把某些人逼到了必須采取非常手段的墻角,只要善加利用……不,哪怕我們什么都不做,那邊也會采取行動,視情況,或許困擾我們的兩個問題——加速‘黃色計劃’和羅蘭的童貞——可以一次順利的解決。”

  “一切遵循您的意志。”

  親衛隊隊長鞋跟一靠,恭敬的點頭,在他對面,獨裁官的臉上正掛著招牌式的優雅微笑。

  文學和娛樂中有名為“擬人化”的手法,即賦予各種事物以人格,展現其特性。

  如果能將“歷史”這一概念賦予人格,那么具現化出來的,想必是一位睿智、美麗同時又熱衷諷刺的女神,一再展現相似的劇情,諷刺著人類的愚蠢和不可救藥。

  自民族主義誕生以來,被煽動起來的人們聚集起來為戰爭爆發歡呼時,他們最后的結局都不怎么美好。普法戰爭、日俄戰爭、兩次世界大戰皆無一例外。法國人為拿破侖三世向普魯士領導的北德意志聯邦宣戰時,可不曾想到日后的巴黎之圍;俄國人民高舉圣像和蠟燭聚集在冬宮前為下令討伐“東方小矮子”的“小爸爸”獻上祝福時,絲毫不曾想到日后的“流血星期日”以及就此埋下并最終埋葬沙俄帝室的革命種子;一戰時獻出丈夫、兄弟、兒子的各國人民也不會想到等著他們的未來是饑餓、貧窮、動蕩;而1937年慶祝攻克南京,高舉血淋淋的、標注“支那人”的紙糊人頭,不斷高呼“半載”,在皇居前表演“百鬼夜行”的日本人也不會料到,“戰無不勝的蝗軍”會一路“勝利轉進”,差點轉進到本土。要不是有了廣島和長崎的兩朵蘑菇云,他們可能還有機會實踐一下“一億玉碎”的口號。

  如今的查理曼還不至于到此地步,曾經為戰爭歡呼的民眾卻也品味到了緊隨戰爭鐵蹄而來的貧乏與恐怖。

  凄厲的防空警報響徹呂德斯上空,行人一路小跑著奔向最近的防空掩體。一時間,還在建設中的大型公共防空設施和民眾自行構筑的掩體附近人頭涌動。

  FZG76的一系列攻擊已經充分驗證了查理曼民防體系的脆弱。這個體系的首要問題是缺乏現代化的中央指揮體系,各種消防機構、組織的運作依據是老黃歷而不是科學,這一點從消防隊員還配備一把指揮刀就可以看得出來。消防員的滅火過程與其說是救災,不如說是打了雞血的無腦豬突——一群人跟著高舉指揮刀或旗幟的隊長爭先恐后地沖進火場,唯恐落后。整個過程沒有任何現代化的設備,也沒有任何科學的方法。效率低下、協同能力差也就是必然的了。

  比起消防,缺少防空掩體是更要命的問題。

  與亞爾夫海姆在城市規劃階段就將公共防空設施納入考量不同,查理曼沒有這方面的意識,更缺乏相應的資源,如水泥、鋼鐵等等。最重要的是高層認為構筑此類設施會給國民帶來心理恐慌,干擾國民的日常生活,進而影響軍事工業的生產效率。因此直到FZG76的打擊到來之后才匆匆規劃了一批防空掩體,并分發應對空襲的小冊子,指導國民在自家構筑簡易防空壕,以緩解壓力。至于效果么……用史塔西的話來說,面對大規模密集空襲,尤其是燃燒彈的地毯式轟炸,那些簡陋防空掩體唯一的用處是用來當填尸坑。不過對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查理曼人來說,哪怕是這樣一個“填尸坑”至少也能給他們帶來些許心理安慰,讓他們從不再安全的蒼穹之下獲得些許喘息。

  站立在高處,芋蟲對下方慌亂的人群投以無言的冷眼。

  迄今為止,呂德斯尚未遭受過一次空襲,官方信誓旦旦的保證呂德斯防守嚴密,尖耳朵鬼畜卻不可能越雷池一步,堂堂王都必將屹立不倒,正如查理曼王國萬世一系,榮光永存……實際上市民們不止一次的看見涂成草綠色的飛航炸彈拖著獨特的“嗡嗡”聲從頭頂飛過,之后不久就會有某某城市遭到轟炸、死傷慘重的消息以及各種用來嚇唬無知婦孺、添加了不少色彩的“獨家消息”在王都各個角落流傳。不論是四處搜捕造謠傳謠者的軍警憲特,還是戰戰兢兢的普通市民,誰都知道尖耳朵鬼畜隨時隨地都能把這座大陸最繁華的城市、文明世界的明珠化作一片火海。之所以沒有變成那樣,僅僅是因為他們暫時還不想。至于鬼畜大爺們為什么不想燒烤呂德斯,那就任憑各家發揮想象力,同時祈禱鬼畜們繼續當呂德斯不存在——這也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真是越看越厭煩。)

  默然站在樹杈上啃著蘋果,芋蟲的心中泛起一絲類似厭惡的波瀾。

  (人類這種生物真是——)

  愚不可及。

  無可救藥。

  已經記不清臉孔的教官在記憶里揮舞拳頭、唾星四濺。緊接著就是一大堆強權主義和人類必須無條件接受管制的長篇大論。講臺下是帶著頭箍一本正經聆聽的幼童,任何疲憊、走神都會遭到無情的懲罰,輕者是長達數分鐘的非致命電擊,重者則是在全體受訓幼童的注視下進入地雷區跑完1公里。

  最終能通過測試去接受改造手術的不過20,能活著從手術臺下來的只有5,最后入選進入“Arachnid”不過寥寥數人。經過那段地獄般的日子,沒有任何人再會去相信“道德”、“人性”之類虛偽的妄言,在只有污水可喝,果腹之物只有腐尸的地獄里,根本不存在什么“美好的未來”。執行被賦予的任務,然后盡可能活下來——光是做到這些就已經拼盡全力了。對拋棄了自己,充溢和頹廢的人世,也唯有投以冷漠的蔑視而已。

  也因為如此——

  正因為如此——

  芋蟲才對那個滿口“理想”、“未來”的少年感到火大。

  世界不需要那種東西,正因為被這些虛偽妄言欺騙,所有人才不能正視問題,不斷的說著“托付未來”,“寄希望于下一代”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將不斷累積的債務交給后人,任憑問題不斷累積。世界才會這么,如此令人作嘔。

  這樣的人類社會沒救贖的價值,連帶著那令人作嘔的愚蠢理想,趕緊徹底毀滅吧。

  那么,“新秩序”是不是才是糾正一切問題的唯一正解呢——

  思考夏然而止,這是芋蟲在訓練機構的歲月里獲得的能力,每當觸及“危險問題”時,腦袋里的“開關”就會進行切換,自行停止深入思考。通過這種拋棄多余思考的能力,她才能從眾多受訓者中脫穎而出。

  眼睛眨巴了幾下,芋蟲輕輕嘆了口氣,手里啃了一半的蘋果依然美味誘人,但已經失去了吸引力。隨著毫無眷戀的一擲,半個蘋果越過空無一人的街道,準確的落入垃圾箱里。

  “浪費食物會遭天譴的。”

  腳下傳來一個輕浮的聲音,視線微微下沉,一頂華麗的黑色帽子映入眼簾,帽子的主人正好抬起頭。三十多歲,瓜子臉,右眼被繡有黃金獅子紋飾的黑色絲綢眼罩覆蓋,僅剩的淡褐色左眼隨著光線變化閃現著琥珀般的金色,細細的鼻梁,曲線柔軟的嘴唇,再加上籠罩在華麗繡邊黑斗篷下的纖細身體輪廓——集合這些要素構成一張略顯女性化的面孔,優雅且輕浮的招呼著芋蟲。

  “看上去不開心呢,是對監視任務感到疲憊了嗎?”

  “……有什么事嗎?”

  “哎,看你這態度,我就壞心眼的不告訴你了”

  “開玩笑的,收起架勢吧,上面來新任務了,我們有活要干了。”

  “要殺誰?”

  “不是打打殺殺的工作。”

  壓了壓裝飾著美麗雉雞尾羽的帽子,男人發出了帶有危險氣息的爽朗笑聲。

  “只是去成就一對黏黏糊糊的年輕人,促成他們共結連理。啊,順帶的,我要去見見我的學生,或者說——所有物。”

  男人——代號“樹皮螳螂”的殺手發出爽朗的笑聲,微微瞇起的左眼里閃爍著天真而殘酷的光芒,一如僅僅因為興趣撕掉昆蟲翅膀的無邪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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