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格朗邁松的指責剛出口,路易王太子就知道要糟。
“背后捅刀子”這種指責私下里說說也就罷了,哪怕是戰后拿出來說事也不是不行,但眼下局勢微妙,指責王位第二順位繼承人和王家海軍對王家陸軍背后捅刀子……這不擺明了是要掀桌么。就眼下這糜爛的局勢,憑什么和人家掀桌?再說就算真要蠻干,門后面也沒準備刀斧手啊,摔了杯子也沒人沖進來。想跑?還沒跑出大門就被人家按到地上磨蹭了。
沒有實力的挑釁就是自尋死路。
一向自命不凡的王太子此時頭一次理解了“作死”這個詞背后蘊含的深奧哲理,心里一陣長吁短嘆后,還是決定出來給大家一個臺階下。
“密涅瓦。”
充滿親(情qíng)的呼喚,仿佛孩童世代的記憶再度復蘇。
以讓步和服軟來說,這一幕充滿親(情qíng)溫馨的場景確實很適合軟化雙方的立場,甚至足以叫人遺忘王太子一貫的囂張跋扈。
“作戰部部長確實有些失言,我在這里道歉。”
以王太子之尊代替部下道歉,足以讓一眾海軍將領閉嘴。至于密涅瓦,她本(身shēn)就不是那種極富攻擊(性性)格的人,況且過份((逼逼)逼)迫某個人或某個派系組織從沒有任何好處,只有施加恰到好處的壓力,才能獲得最多的好處。
密涅瓦很清楚這個道理,她也懂得該如何掌握分寸。
——現在可不是為某只陸軍無腦馬鹿拉開內戰大幕的時候。
“我明白,王兄,我也有些過于激動了。”
起(身shēn)行了個完美的屈膝禮,隨著陸軍將領們送上一連串不痛不癢的恭維,這一頁就算揭過去了。
討論再次回到原點。
撤軍?還是不撤軍?
仗打到這個地步,其實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除了撤軍沒有其他任何出路,哪怕是德格朗邁松少將這樣的狂(熱rè)主戰派心里也清楚,再死撐下去陸軍主力就只有被鬼畜殲滅,到時候就不是扯皮不扯皮的問題了,而是該自殺謝罪還是等著鬼畜把你送上絞刑架的問題了。
大家都知道該全面撤退了,也都想撤退了,問題是怎么撤?
陸軍的真實想法是要撤可以,但得先拖一拖,讓海軍和王女(殿diàn)下出面反對萊茵戰線繼續進軍,多提幾回撤軍議案。然后就可以用“陸軍還是可以一戰,也愿意一戰的,現在王女(殿diàn)下和海軍強烈反對,甚至鬧到了要打內戰的地步。所以我們也沒辦法,只能先停戰穩定國內局勢”的理由來說服一線部隊,特別是哪些個為了肩上早(日rì)扛上將官星星、一心想打仗的少壯派校級軍官。要知道這幫人為了升官可是什么都敢干,陸軍高層要是直接下令撤軍,這幫腦袋里不知道裝了什么玩意兒的馬鹿敢直接“天誅”了整個陸軍高層。
海軍也不是傻子,你們陸軍馬鹿的黑鍋憑什么讓我海軍來背,你們也知道自己手下是什么德行,你們怕被人天誅國賊,我們海軍隨便被人砍就沒問題?再說了,打仗打成這個鬼樣子,海軍陸軍責任一樣大,憑什么海軍來當“膽小鬼”的角色?可事到如今,讓海軍再說什么“戰斗至最后一兵一卒”的豪言壯語也不現實,敗戰的前景誰都看得見,海軍說了堅持到底。那敗戰的責任就要海軍來負了。
所以海軍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關于撤退的具體問題,想來想去就來了一句“讓王太子(殿diàn)下和王女(殿diàn)下共同決定吧”。一腳把球踢到了王族的腳下。
海軍的意見是只要王族討論出最終結果,海軍上下必定堅決執行王命,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馬鹿敢跳出來抗拒王命,勤王忠誠的王家海軍必定第一個出來剁掉這只馬鹿的狗頭。
陸軍拍著(胸胸)脯保證,作為王國的中流砥柱,只要王太子一聲令下,別說撤軍,就是讓大家表演集體自我解剖都沒問題。既然是侍奉王族的忠誠騎士,自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要是有哪個腦袋里進了水的國賊想要搞事(情qíng),陸軍一定滅他滿門。
于是陸海軍經過一番番激烈的爭奪拼搶,球賽的最終結果竟然是一個大腳把球(射射)進了王族的球門。
密涅瓦的態度不用說了,路易王太子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說出來可能沒人信,王太子也想撤。
現在(情qíng)勢已經很明顯了,就算沒有從阿登殺出來的裝甲部隊,查理曼也無力繼續維持萊茵戰線,崩潰不過是遲早的事(情qíng)。明白這一點的那一刻起,王太子就在醞釀撤退計劃了。
既然王太子有撤退的意愿,大家又把拿主意的權力給了他,為什么還不拍板呢?
答案很簡單,王太子(殿diàn)下同樣不想承擔撤退的責任,更害怕戰后可能的清算。
撤退的責任已經說過了,對王太子(殿diàn)下來講,最要命的是戰后清算問題。要知道這樣大規模的戰爭,不可能說停就停,沒有對應的代價,昨天還和你殺到刀刀見骨的一票敵國憑什么一夜之間和你改善關系,相親相(愛ài),親善友好?甚至還為了你去懟之前的盟友?以查理曼當前的(情qíng)勢,能夠給予對方的利益相當有限。在實質利益層面無法做進一步讓步的(情qíng)形下,只能通過某種形式上的政治表態來換取援助。
所謂“某種形式上的政治表態”,就是替罪羊,或者叫祭品也可以。
可以預見,亞爾夫海姆肯定會提出懲辦戰爭相關責任人的要求,諸國為了對國內民意有所交代,同時也為了安撫亞爾夫海姆,最后也為了進一步加深對查理曼的控制,一定會贊同這個提議。到時候把諸國和國內各階層得罪死了的陸軍和王太子將當仁不讓地扮演替罪羊角色,屆時亞爾夫海姆就算不滿意,也不得不接受查理曼方面的“誠意”。在此基礎至之上,雙方將展開停戰談判,以實際控制線為基礎劃定邊界,被圍困的陸軍主力被解除武裝后將分批釋放遣返回國。無數家庭將不再擔驚受怕,王家海軍和密涅瓦將作為化解危機的英雄受到全國人民自發的敬仰和效忠;諸國因為多了一道遏制亞爾夫海姆擴張的防波提松了一口氣;亞爾夫海姆雖然未能達成預期目標,但好歹是成了一個擁有獨立主權的列強國家。
所有人都很滿意,都很高興,唯獨被人們踩在腳底下,還要被唾棄一百年的替罪羊們高興不起來。
這太不公平了!
為了阻止這樣的地獄降臨到自己(身shēn)上,為了撇清責任,為了繼續能夠掌握權柄,王太子選擇拖延時間。看看前線有沒有機會能夠好轉,或許會再次有奇跡出現,拯救王國于危難之中。另一方面,王太子(殿diàn)下也要花費時間去挑選出自己以外足夠份量的替罪羊,以便在(情qíng)勢惡化之后能夠順利脫(身shēn)。
他需要更多時間,以便觀察局勢和仔細思考、搜索并確定一個值得信任且有能力承擔替罪羊使命的家伙,但這會用掉很多時間。
然而時間。不管怎么看,都已經越來越少了。
密涅瓦對自己這位兄長以及陸軍馬鹿們的心思可謂洞若觀火,她比在座的任何一位都清楚(情qíng)況已經危急到了什么程度,也同樣清楚和這群死都不愿承擔起責任的懦夫討論撤退根本是在浪費時間。
她根本不應參加這種扯皮大會,將寶貴時間浪費在這里的。
但她卻主動要求召開相關會議,并且以超乎尋常的耐心欣賞著這些平(日rì)里總是把“勇氣”、“責任”掛在嘴上的嘴炮勇士們此時為撇清責任而丑態百出。
——所謂的英雄豪杰,酒吧里要多少有多少。相反的,牙醫面前可是一個找不到。
回味著羅蘭那精辟又刻薄的評判,密涅瓦不得不花費不少力氣才沒有露出冷笑。
隨著冷笑的沖動褪去,繼續維持著無表(情qíng)的冷淡面孔牽制著一干人等,一絲絲不安和思念在密涅瓦心中翻騰。
(羅蘭,一定要平安啊。)
蜿蜒的山間道路上擠滿了逃難的人群,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往(日rì)寧靜的群山之間,一時間叫人分辨不清這到底是冰川群山還是呂德斯的集市。
山巔之間的湖之國塞雷斯。
一直以來,這個國家都以與世無爭的和平中立國面目出現在國際間。人們除了聽說過塞雷斯傭兵的威名,也就知道這個國家是查理曼、伊密爾、奧斯托利亞三地的交接處。是一處交通要道,每年都有不計其數的商隊、朝圣者、探險者、考古學家、登山家、傭兵來往于群山之間的小路上。
實際上這個國家的(情qíng)況比大眾所認知的要復雜的多。南邊的伊密爾、西邊的查理曼、東邊和北邊的奧斯托利亞基于各自的國家安全都想占領這塊風景優美的交通樞紐,其中奧斯托利亞的哈布斯堡家族還實踐過。說起來哈布斯堡家的發源地就是塞雷斯北部的阿爾高,此地有一座名為鷹堡的城堡,這座鷹堡(habsburg)就是哈布斯堡姓氏的來源,所以與其說他們是侵占塞雷斯,不如說是把老家納入自己支配之下比較正確。但塞雷斯桀驁不馴的山民們可不這么想,野慣了的山民才不管你是哪里來的老爺呢,反正想管我、想讓我交錢納糧就是不成。于是兩邊就卯上了。最終山民們成功反殺,被不按規矩出牌的長戟兵打怕了的哈布斯堡騎士(冰川里披著鐵罐頭上山也是沒誰了)乖乖退了回去,連祖宗龍興之地鷹堡都丟了……
正是靠著這一仗,塞雷斯傭兵打出了威名,也為這個國家奠定了立國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