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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射落彎月(十六)

  不可能。

  為什么。

  怎么會。

  這些陳腐的話語并未從那雙紅瞳中浮現出來。

  察覺到內心某個角落在嘆息,羅蘭下意識的浮現出苦笑的沖動。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自己還在期待什么,還抱有什么樣的幼稚想法呢。

  忍住嘲弄揶揄自己的冷笑,羅蘭放松呼吸再次問到:

  “既然是探尋所有人能夠共存和平的道路,其中應該也包括了‘自由軍團’在內的人們。還是說——”

  紫瞳散發出驚人的氣勢,將想要起身叱問的馬爾博羅公爵逼回了座位。

  “您所說的‘所有人’,只限于‘被你選中的人’?”

  選民思想。

  認定某一特定群體是“天選之民”,是被“選中的人”,進而將其行為全部予以正當化。其實質就是灌輸高人一等的想法,將包括屠殺在內的一切行為全部予以合理化的極端思想。舊查理曼王國、如今的帝國、諸國高層的貴族主義中或多或少都有選民思想的成分。

  李林從不在公開場合宣揚選民思想。即便在談到對公民劃分等級之類的國策時,他強調的重點也都是“秩序”、“效率”,絕口不提種族問題。

  很多人認為這不過是虛偽,其實這恰恰是他的狡猾之處。

  他確實沒有私心,不管是發動戰爭,建立帝國,劃分等級,建立新秩序,每一件事都沒有任何為己謀利的想法,完全算得上無欲無求。這一點包括羅蘭在內沒有任何人可以否定。

  李林清楚這一點,他利用“沒有私心”這個大前提將所有的行為包裝成“為了所有人迫不得已的措施”或是“對一小部分人不公平,但為了大多數人不得不做出的選擇”。也就是將一切行為全部予以合理化、正當化。

  他的每一個決策都是正確的,從結果來看也都是合理的。但在諸多選擇之中,絕不是唯一正確的,更不是真正意義上“為他人著想的”。

  結果優先于一切。

  這是李林的座右銘,也是他行動的唯一準則。

  所以——

  “朕可不記得有發請柬給反政府組織,按照會議安保條令,就算在這里把你射殺,也沒人有異議或抱怨。”

  恬靜的微笑里沒有任何笑意,室內的熱量瞬間被皇帝的話語所奪走。

  下一刻,幾乎要凍結的空氣中重新恢復了熱度。

  “不過既然你能進入到這個會場,你有發言的權力,我們也有聆聽的義務。”

  李林抬起手,攔住準備沖進來的保安。

  “朕還沒有小氣到不讓人說話的地步。”

  “感激不盡。”

  沒有任何交集,完全處于平行線的寒暄過后,羅蘭大步走向決定世界命運的圓桌。

  “你說什么!這不可能!‘獨角獸’正在和‘沙拉曼達III’交戰!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已經不重要了。”

  尼德霍格的聲音低沉冷漠,絲毫感覺不到熱度的話語兜頭澆在杰勒斯頭上。

  “出現在會場里的是羅蘭.達爾克無疑。”

  “最新的指示是停止無意義的戰斗,確保對恐怖份子們的監控。”

  “停止!”

  杰勒斯又一次叫喊起來,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馬上就能把那些反賊消滅干凈,要我們停止!”

  羅蘭或許在一定程度上成功了,但事情遠沒有結束,只要“那位大人”還在,總有機會扳回一局。而這邊就算沒能攔住羅蘭,把還在城里的叛亂分子——很大程度上是“自由軍團”精銳力量消滅干凈,對“自由軍團”依然是個沉重的打擊。起碼好幾年內,這個組織不會再給帝國制造麻煩。

現在停止攻擊上面是認真的  李林當然是認真的。

  任何情況下,他都是認真的。

  “陛下的意思是,現在已經不是光靠軍事手段就能解決的了,繼續使用暴力只會讓情況惡化,為了接下來的政治交涉能順利進行,一切沒必要的暴力手段全部暫停。”

  李林比任何人都清楚,從羅蘭進入會場的那一刻起,武力手段就已經不再成為選項。

  帝國對各類反政府組織的態度一貫是“絕不與恐怖份子談判”。這其實是國際上通用的標準,所以此前就算帝國出動空中戰艦把整條街區夷為平地,外國最多也就發表一下“過度使用武力”、“希望能更謹慎處理”之類不痛不癢的聲明。畢竟誰都有可能遇上類似的事情,沒有誰愿意為了一時嘴上痛快,結果日后被自己的言論打臉。

  之前帝國敢于動用“軍團”封鎖和攻擊,也是基于這一便利,只要對方“恐怖組織”的牌子沒摘掉,不管怎么搞,搞出多大的附帶傷亡,事后都能推到“自由軍團”身上,反正話語權不在他們手上,是非黑白都由著帝國擺弄。

  可羅蘭進入會場,一進來就說“能不能讓我說幾句話”,事情就不一樣了。

  談判、交涉、投降過程中,雙方不得交戰,否則視同不名譽的偷襲——這是戰場上約定俗成的規矩。嚴格意義上來講,羅蘭和“自由軍團”并不被視為正規軍人,并不適用這項規矩。可他是在全世界列強諸國派出的外交代表面前向皇帝提出“交涉的要求”,不管是拒絕還是直接打爆他,都會損害皇帝和帝國的名譽。即便李林不在乎虛名,他也不得不在乎各國對此的感觀和反應。

  所以他只能讓羅蘭先發言,同時停止戰斗。

  “此乃赦命。違命者皆以大不敬與叛國罪論處。”

  尼德霍格攥緊拳頭,鮮血順著刺進掌心的利爪滴了下來。

  掌握節奏的“沙拉曼達III”終于將“獨角獸”逼到了墻角,十條高周波鎖鏈劍肆意扭動揮舞,可以預見緊接著將是致命的一擊,徹底結束這場戰斗。

  突然間,前傾的機體向后揚起,像是受驚的猛獸,又像是被主人喝住的獵犬,“沙拉曼達III”縱身后躍,在墻面之間來回跳躍,蹦上天臺后重新變回原本的巨蜂形態,頭也不回的調頭飛走了。

  “終于……終于走了。”

  面罩下的馬賽喘著粗氣,一直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后,差點癱坐在地上。

  羅蘭最終采用的是“調包計”,讓馬賽穿上“獨角獸”四處作戰,吸引帝國的注意力,羅蘭則通過事先安排好的管道,連續幾次變裝,偽裝成“語言之塔”的工作人員進入塔內,之后再偽裝成共和國的外交人員,最終一口氣突入會場。

  大膽又合理,且高度縝密。

  唯一的問題是太縝密了,以至于其中任何一個環節的容錯率都很低下。只要一個環節出了問題,之后的走向很有可能大幅偏移,甚至是直接走向失敗。

  比如說要如何讓馬賽穿上“獨角獸”就是個大問題。

  “獨角獸”的生體認證僅限定羅蘭一人,其它人即便穿上去也無法啟動,他一脫下,安保系統便會自動鎖定、關機。除非恢復初期設定,重新設定認證條件,否則這就是一道無法越過的關卡。

  在“阿賴耶識”實用化之前,這確實是一道無解的難題,但有了“阿賴耶識”系統,不借助無線電或其它已知的通訊手段,潛過全人類集體無意識的海洋,與他人直接進行深度的精神、感官同步的技術支援下,這道關卡總算是被繞開了。

  羅蘭的解決之道是利用“阿賴耶識”系統將自己與馬賽的腦量子波深度同步,借此欺騙“獨角獸”的安全保護系統。

  因為是“同一個人的腦量子波波形”,所以不可能誤認,雖然身體參數存在差異,但毫無疑問是同一個人。

  利用程序里的邏輯漏洞來欺騙安保系統。說起來是很容易,實際上不僅困難,還十分危險。

  如果是雙胞胎之類的一等親進行同步也就罷了,生理特征和腦波圖形本來就比較接近。實際上“阿賴耶識”系統的源頭也正是從雙胞胎之類親族之間的心靈感應現象上產生的靈感。但不同個體之間進行深度同步,還是“近乎于同一人”的同步,技術難度本來就高,更不要說強行達成后對當事人可能帶來的身心影響。

  將一杯冷水和一杯熱水混合在一起會得到一杯溫水,這是三歲小孩都能做到的事情。可要把這杯溫水還原成“原來的熱水和冷水”——每一個水分子都物歸原處——就算集齊全世界的智者也做不到。

  同樣的道理,要將兩個完全獨立的精神同步為一個人,也許可以成功,可一旦深度同步成功后,精神、人格完全融合,又要如何分離更何況這個高度同步的精神還要操控機體參加戰斗,與帝國最精銳的戰力一較高下。過程中可能發生什么,遭遇什么,會帶來什么樣的副作用——這些事情完全沒有保障,根本是瘋狂的豪賭。

  但凡有一點機會和最起碼的理性,羅蘭絕不會這樣浪擲自己和別人的性命。

  正因為對手是帝國,是那個永不犯錯,永遠站在勝者寶座上的李林,他只能選擇押上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徹底放手一搏。將所有賭注賭在能夠阻止通向未來的大門就此封閉。

  他們做的非常精彩,完成了幾乎堪稱射落彎月般的壯舉。

  可是,這還只是第一步。

  賭博不過才剛剛開始,距離分出勝負,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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