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誠布公是人與人交往的大前提,沒有足夠的互信,即便交涉談話可以成立也多為虛與委蛇,最終不是成果有限就是壓根不會有成果。
這是普遍原則,不管是個人還是國家之間的交涉,基本都會以此前提。
除非一開始就將談判定位為掩護開戰的煙霧彈,否則再怎么爾虞我詐,最基本的信任、允許范圍內的信息公開都是必要的。不然根本談不起來。
羅蘭還有共和國既不想讓外國代表莫名其妙的發瘋或死掉,又想要展示“阿賴耶識”的性能,最穩妥的做法似乎應該是將“阿賴耶識”與“軍團”之間的關聯、風險全部說清楚,獲得代表們的諒解后,協商另尋時間、地點進行性能展示。
這聽上去是個好辦法,但實際上并不具備可操作性。
通過展現技術的優越性、廣闊運用前景、可觀的回報來進行典范轉移——說白了,其實和上門推銷差不多。而直言產品的不足和不成熟,正是推銷員的大忌。
你自己都信不過的產品讓別人當白老鼠有這么多的問題,是不是等等再看看該不會就是詐騙,想要騙別人砸錢下去吧 在聽到坦誠不足之后,人們最先的反應不是感動,而是以上種種基于保護自身利益的考量。
原本新技術在成熟之前就不見得比舊技術好用,一旦坦誠“阿賴耶識”的弊端,而且還是當前還無法解決的致命弊端,諸國代表難免會產生“這玩意兒根本沒法用嘛”的想法。要知道諸國采用“阿賴耶識”最大最可能的動機必然是用于軍事用途,作為將來支撐起諸國軍事體系的重要一環,在未來的戰場上面對規模龐大的“軍團”,別說正面交戰,光是遠距離聽到亡靈之聲就能把人弄瘋弄死。這種東西換誰都不會感興趣。
共和國一開始也不感興趣,甚至一度打算廢棄整個計劃,但他們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
“因為承受的壓力完全不一樣吧。”
馬賽小聲嘀咕著。
時刻面臨生死存亡危機的共和國;
有危機感但并不是非常迫切的諸國;
承受著不同程度的壓力,在面對同樣一件事時,雙方的視角、思考方式、結論當然不會一樣。
共和國不是不知道“阿賴耶識”的問題,也清楚這不是短時間內就可以解決或改善的。但面對天知道什么時候打上門來的帝國軍,他們可沒有挑三揀四的余裕,所以哪怕明知道在未完善防護措施之前就批量生產、裝備、推廣“阿賴耶識”系統與草菅人命無異,他們還是硬干下去了。
相對的,諸國固然對帝國抱有敵對意識,時刻防備著帝國。但帝國的入侵對他們而言終究不是迫在眉睫的危機,與其為了一個不成熟的、最終可能半途夭折的項目去得罪帝國。不如暫時退一步,看看共和國能否取得進一步的進展,帝國對此又有什么反應,之后再決定支持哪一方。
這件事沒辦法簡單的說誰對誰錯,共和國有共和國的想法,諸國有諸國的考量,沒有哪一邊是絕對正確或錯誤。人們只是根據各自的立場、價值觀、身處環境去做出選擇而已。
共和國不可能也做不到去強行扭轉那些代表的想法,先不說可行性和潛在的麻煩,這種行為本身就與“自主思考、自主判斷、自主決定”的基本理念相抵觸,不管最后是否成功,選擇這一做法的瞬間便是共和國自我否定的開始。
“這種事情果然是帝國那邊比較輕松啊。”
皺著眉頭,嗅著配給咖啡滿是焦油、木渣、興奮劑的詭異氣味,馬賽不禁感嘆起來。
“的確。如果是帝國的話,或許就沒那么多顧忌和煩惱了。”
“指揮官!”
馬賽循聲轉過頭,看見法芙娜正笑瞇瞇的望著他,急忙起身敬禮。
“噓,小聲點。別吵醒其它人。”
匆匆回了一禮,法芙娜將手指放在嘴唇上,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坐著說吧,別光站著。”
“啊……是。”
馬賽小心翼翼的坐下,就在他開始斟酌應答的遣詞用句之際,法芙娜先開了口。
“過程無足輕重,只有結果最重要——這是帝國的格言。一直以來他們也是遵照這句話行動的。不管喜不喜歡,這句話本身沒有錯誤,照著行事的帝國也擁有相當的靈活與彈性。”
不在乎面子和虛名,以實績和結果為唯一目標。因此不僅不受倫理道德的約束,也不怎么在意他人的目光,能夠稱之為“障礙”的因素從一開始就被大副減少,加上組織結構皆以高效行動為目標。不管是突發事態,還是日常運營,帝國都能快速且正確的應對。
帝國確實靈活且高效,只是帝國的所有想法、戰略、戰術都是借著排除對自己不利或有害的東西來謀求實現目的。其中沒有任何道德、倫理和大眾觀感可以介入的余地。
“或許要成為主宰世界的強國,要成為君臨所有人之上的存在,非得這么干不可。但是‘充其量也不過是死了少數人,和全體國民,和全世界的人命比起來,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撮’這種論調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成立。或許那的確是合理又正確的,但將暴行正當化、常態化這一點,不容許辯駁和遮掩。”
法芙娜承認世間存在“必要之惡”,國家或組織皆存在黑暗甚至是殘暴的一面,借此處理無法用正常渠道和手段解決的問題。且不論手段和目的,正如有光必有影,這些黑暗面有其存在的和必要性。但影子就是影子,黑暗就是黑暗,不會因為其有合理的一面就會成為光明。
帝國的最惡劣之處不是其殘酷無情,而是將殘酷無情正當化,將各種各樣的暴行美化成“維持秩序的必要措施”。
惡不再是惡,而是秩序的保障,被大眾所接受的善。人性、自主思考、獨立意識、個性——在新秩序之下全部成為嘲笑唾棄的對象,沒有人再愿意成為獨一無二與他人不同的自我,所有人都如同流水線上走下來的量產零件,沒有個性,沒有分別,只為維持新秩序而存在。
剝奪人性,扭曲人心的惡——這就是帝國之惡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