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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冰風森林(二)

  客觀地講,沙皇的改革意圖是懷有善意的。其核心要義是試圖通過折中的辦法讓各方都能滿意,從而在未來的巨變到來時依然能維持國內局勢穩定。從他開啟地方自治,設立“縉紳會議”來看,這位年輕的沙皇也是傾向于開明的。然而君主的意志是不可能對抗整個國家和整個上層利益集團的,其在赦令中對皇室利益的全盤保留也無法令深感失望的底層民眾對其改革意圖及意志感到信服。迫使地主釋出利益,且大量勞動力從農村涌入城市,使得農村勞動力不足又讓地主們怨聲載道。

  農奴們因為無法直接獲得土地,所以他們不滿意;地主們不得不放松對勞動力的控制,甚至需要向以前的農奴出讓土地,所以更加不滿意;試圖讓所有人都滿意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不滿意。當初對沙皇赦令抱有極大希望的人們在看清空有其表的“自由”和“平等”之下自己依舊一無所有的現實后,逐漸變得失望透頂。不滿開始升級為咒罵,“小爸爸”變成了“混賬東西”,咒罵正在朝公開抗議升級,一部分人逐漸變得激進、極端。各種秘密結社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相信按照眼下的局勢發展下去,這些秘密結社的恐怖傾向終有抬頭的一天。

  極端主義者熱衷于采用襲擊或暗殺之類的手段,以此向整個社會表達自己的訴求。但更多時候,這些人壓根就沒有什么目的,僅僅只是為了泄憤而已。在這種背景下,一切達官顯貴、社會名流都會成為秘密結社和獨狼襲擊者的目標。作為全公國最大最顯眼的靶子,沙皇更是首當其沖。所以哪怕僅僅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腦袋,沙皇陛下和他的重臣們也必須找出一條能轉移國內矛盾的路線來。

  他們找到的路線就是拉普蘭。

  公國正在朝工業化邁進,盡管遇到不少問題,加入近代工業國家的行列這個大方向是不會有任何變化的。隨著其對外貿易形式從過去主要輸出農產品和初級工業原料開始向兼顧輸出簡單工業品的方向轉變,其擴張的源動力除了傳統的領土野心、安全保障、攫取戰略主動權之外,還增加了一條“輸出產品和資本”,這使得公國的擴張方向開始朝老牌工業國家曾經走過的道路靠攏。

  糟糕的經濟形勢使得公國迫切需要為國內商品和資本取得更大更穩定的市場,以保證國內形勢穩定,資本力量能繼續茁壯成長。但一來公國粗陋的各種工業品在國際市場上缺乏競爭力,二來公國也不像帝國及阿爾比昂擁有海外殖民地可供傾銷。因此公國對外輸出仍舊以各類農產品、礦物和手工業品為主。

  將所有問題歸納整理后,公國的問題癥結就很明確了。此時的公國正處于邁入工業化之后的首次產業升級,這一時期各種社會矛盾的尖銳對立本來就是正常現象。只不過公國原本遺留的大量問題也集中在這一時期爆發,使得矛盾對立更加激化。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公國政府為扭轉國內如積蓄能量的火山一般危險的國內局勢,采取了兩手策略。一方面加大對國內不穩定因素的彈壓力度,對容易滋生無政府主義和革命黨的溫床——譬如大學和貧民窟采取了嚴格的限制措施,同時仿效帝國建立了遍布極北永久凍土的苦役營,將大批刑事犯、政治犯及其家人投入其中,部分罪行比較重的直接就吊死在顯眼的地方。

  在底層民眾飽受貧困之苦的社會,光靠單純的鎮壓不可能解決問題。向底層釋出利好,給予其起碼能養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干凈亮堂的房屋、能維持一定尊嚴的生活——這才是結束一切動蕩混亂的根本之道。對于那些手握資本之人,則需要設法提供一個環境良好且充滿前景的市場,使其掌握的資本從游資熱錢轉進到實業投資當中,將那些用來投機倒把的錢轉變為工廠企業,從而在為資本家不斷增加財富的同時,也為底層民眾提供更多工作機會。

  但短期內,公國國內市場的亂局很難得到根本性改善。既然無法期待國內市場,那么公國的出路就只能在拉普蘭了。

  說起來可能沒人相信,作為人類陣營一側,比公國更早接觸現代工業產品的國家,拉普蘭的工業化進度比公國還低。

  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還是戰亂的影響、自身國力不足、外部政治環境不安定這三大原因。

  一系列的戰爭中,拉普蘭固然和查理曼關系緊密,但也和亞爾夫海姆維系著關系。以小國自身的角度來看,這種兩面下注的做法其實是亂世之中比較穩妥的自保之道。畢竟在兩只巨獸之間的廝殺出現明確的勝負征兆之前就徹底倒向某一邊是非常危險的,先兩邊下注,同時觀察戰局的走向,最后根據情況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選擇——任何一個穩重的決策者都會做出這樣一個兼顧內外情勢的選擇。要不是出了李林這樣的蓋世妖孽,僅用了幾個月就徹底擺平了查理曼,沒準拉普蘭的小算盤還真能順利推進。

  帝國的快速崛起讓拉普蘭的小算盤落了空,利用兩大強權相互廝殺,從中謀取好處,以最小代價實現工業化的規劃也打了水漂。此前的戰爭中,查理曼和亞爾夫海姆都將所有的資源、工業生產能力投入到總體戰之中,根本沒有多余的工業設備或技術人才可以拿去拉攏拉普蘭。戰爭結束后因為拉普蘭兩面下注的行為,帝國對拉普蘭態度冷淡。阿爾比昂忌憚與公國的同盟關系也不敢過于親近拉普蘭,協助其發展工業體系。其它如共和國、賽雷斯、卡斯蒂利亞,因為距離或自身國力疲弱的關系,也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結果拉普蘭只能靠自己去推動工業化,可長達數百年的戰爭早已讓這個國家的經濟凋敝,大量的人才涌入軍事或相關領域。倉促之間想要掉頭轉換發展方向只會讓國家陷入類似公國的困境之中,甚至比那更糟。就這樣懷揣著劇烈的不安,拉普蘭以異常謹慎(這是迫不得已且絕對有必要的)、緩慢的速度展開。當圣彼得堡街道上出現公共交通車輛的軌道,并由馬匹牽引向電力驅動轉變;電燈開始替換下煤氣燈照耀城市的夜空;工廠內轟鳴的蒸汽機晝夜不息之時。拉普蘭依然保持著幾百年不變的風景,只有首都的富人區,貴族的豪宅,駐赫爾辛弗斯的外國使領館,人們才能見到一點涌入這個國家的現代化文明。

  由于工業化進度落后,所以即使是公國粗陋的初級工業品也能在在這個國家傾銷。唯一的障礙就是這個國家的反公國民族情緒和其他國家競爭力更強的產品。不過只要將拉普蘭至于控制之下,公國完全可以憑借手中的武力和政策傾向將別國競爭者排擠出去,將拉普蘭變成自己的禁臠,一個可以肆意傾銷商品的專屬市場。如此一來公國底層也能從國家發展中獲得好處,國內各種社會矛盾便能得到緩和與掩蓋,停滯不前的工業化進程得以再次啟動。

  正因為有各種內外因素在,公國才一直死抱著并吞拉普蘭的想法不放,直到在共同會議期間在幾乎整個世界的壓力下遭到慘敗,這才不得不放棄不切實際的妄想。

  諸國看得很明白,除非加大對公國工業化進程的投資,用大量的金錢來扭轉公國國內局勢,否則公國很難忍住并吞拉普蘭的欲望。可沒有一個國家——包括最支持公國的阿爾比昂在內——樂意看到這頭極北巨熊變得太過強大。不光是因為資金缺口巨大,各國本身也在經歷經濟轉型升級,不可能提供如此龐大的資金。更重要的是這將對新秩序體系下的和平造成嚴重沖擊,必然會導致世界大戰提前爆發,這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

  但諸國同樣也不希望為此直接和公國翻臉,抑或公國內部矛盾總爆發,掀起革命和內戰,因為這同樣不符合大家的利益。

  帝國害怕革命浪潮會塑造出另一個共和國,共和思想會對帝國造成沖擊。其他國家則害怕公國就此陷入分裂,變成一堆相互牽制無法關注其它方向(其實就是指對帝國作戰)的小國。

  基于以上擔憂和各自的利益訴求,最終大家還是在《波恩條約》里給公國留下了一條名為“門戶開放,利益均沾”的窄縫。即通過協議的形式,將拉普蘭的市場割讓出一部分給公國,既給足了公國面子,也給予了一個公國需要的市場。以此來安撫因受挫而傷心懊惱的公國。

  不過就算如此,依然沒人指望靠一紙條約和一個不大不小的讓步就能約束住欲壑難填的極北巨熊。不管是帝國還是阿爾比昂,私底下都加強了對拉普蘭的關注,各種軍政人員頻繁往來與赫爾辛弗斯、亞爾夫海姆、倫迪紐姆之間,其余小國的外交官和間諜更是多如過江之鯽,就連共和國情報人員的身影也不少見。

  自古以來,間諜、軍人、外交官集中出現之地多為大戰將至之地,從各國如此“鐘情”拉普蘭來看,他們顯然不相信公國會老老實實遵守合約,一定會找個機會“大干一場”。

  從公國簽訂《波恩條約》至今的種種跡象來看,各國確實沒有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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