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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黃金的終焉(二十五)

  羅蘭從未想過,在如何改變世界這個問題上,李林不但和他有共識,做法也比他激進的多。

  比起改造舊世界,毀滅舊世界在廢墟上重建新世界更容易也更可行。這道理放在任何時代都通用,一次次暴力革命用血和現實驗證著這一真理的正確。

  也許有人覺得身為帝國皇帝的李林去實踐這一真理會讓人覺得他在玩反諷,可能還會有一種“陛下何故謀反”的迷惑。

  李林很擅長諷刺,但他更擅長辯證客觀的審時度勢,有效率的處理問題。

  他是如此成功,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的行為實際上是對舊世界的顛覆,他的所作所為其實也是一種革命,深入到方方面面,徹底改變了世界。

  如今他僅僅只是調整了手段,將原本的溫水煮青蛙模式變成了簡單粗暴的模式,根本目的沒有任何變化。

  建立一個絕對的世界。

  絕對的和平;

  絕對的秩序;

  絕對的支配;

  絕對的平等;

  “這才是最大的諷刺。”

  法芙娜咬緊嘴唇,吐出微妙的感悟。

  “為一個極為理想化的目標采用激進的手段,然后將之合理化——這其實是理想主義知識份子的惡習。由他這個現實主義者代表展現這種惡習,根本讓人笑不出來、”

  憤世嫉俗是理想主義者的通病,他們對世界抱有期待和不滿,期望用自己的方法將世界改造成理想中的模樣。就目的本身來說不存在問題,很多時候還會對社會整體進步產生正面推動作用。只是現實和理想總是存在差距,革命之后,大眾和革命組織總是會迅速被官僚主義腐化吞噬,對此感到失望的知識分子變得憤世嫉俗,甚至不惜用激進手段來“糾正錯誤”,絲毫不在乎有多少人被卷進去,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到這時,原本的革命者在大眾眼中已經變得面目可憎,幾乎可以與腐化墮落的官僚相提并論。

  李林是不是革命者可以商榷,他的行為和激進理想主義革命者倒是有頗多相似之處。

  特別是行為合理化這一點。

  為了達成神圣的目的,不管做什么事都可以,不管別人是否愿意都可以要求別人做出犧牲,美其名曰“成就了偉大的事業,犧牲的英靈也一定很高興”。

  不分立場和主張,極端主義者都一個德性。

  就連根本的矛盾都無視,只是一味執著于自己的主張。

  “不惜舍棄所有一切,用詛咒來實現永恒的世界,到底要多瘋狂才能相信這種事……”

  “瘋狂不是失去理性,只剩下理性同樣也是一種瘋狂。”

  打斷阿斯托爾福的呢喃,法芙娜繼續說到:

  “既然靠祈愿和利益鎖鏈也無法徹底斷絕人類尋求擺脫神明管理的念想,那么以詛咒覆蓋全世界,從根本上篡改‘真理’,重新定義人類和世界,將其約束為全新的形式,李林想要達成的目標也就實現了。”

  仔細想想,這其實是非常合理的選擇。

  將世界與自己一體化,世界上所有一切都是他的一部分,一切都徹底合理化、效率化,一心只為“永久延續”這一個目標而行動,掣肘和變數被降低至極限。

  沒有比這更合理的了。

  “原來如此,還真是只有他才能想出來的奢侈構想。”

  薇妮婭推開艙門,不失冷靜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居然擅離職守——”

  “已經沒有我們可以做的事情了。”

  薇妮婭以眼神示意,法芙娜順著視線瞥見儀表盤上來回亂跳的指針,陷入了沉默。

  的確,此刻就算老老實實待在崗位上也無事可做,只會凸顯自己的無力而已。對這一點,法芙娜也已經認命了。

  不光待在崗位上沒用,不管做什么都沒用了。

  “現在的李林恐怕已經化身為高速生產詛咒來覆蓋世界的機器,而且不止一臺。”

  “什么意思”

  “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是不清楚李林的性質和真面目,他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想要成就什么,為什么想要成就——這些到現在也還沒有完全明朗。我們看到的,都只是李林讓我們看的。”

  “然后呢”

  “他絕不會留下任何破綻,不管風險多小,他都不會疏忽大意。所以——”

  法芙娜已經理解了薇妮婭想要表達的意思,頓時感到毛骨悚然。

  一旦決定實行,絕不會給對手機會。

  具體方法不外乎兩種,一是行動迅速,在對手反應過來前達成目標;二是投入巨大的力量,可以不在乎任何干擾或反抗。

  李林通常是兩者兼有。

  從這個角度來思考,當前李林會采用的戰術是——

  “剛才的球體和龍首有三個,誰能保證現如今只有我們頭頂上在發生異常?如果那家伙想要一口氣分出勝負,同時間在世界各地展開,在短時間內讓詛咒覆蓋全世界恐怕是最穩妥的做法了吧。”

  徹底壓倒性的污染速度,讓對手完全沒有機會反撲,這確實是最穩妥的做法。

  “其實他沒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光靠我們根本拿他沒辦法。”

  且不說如今根本沒有任何手段可以觸碰到李林,遑論能夠對其造成傷害的攻擊。光破除詛咒一項就不是幾天、幾個月、乃至幾年內能解決的問題。以當前詛咒的成形擴散速度,最多幾天時間,詛咒就會擴散到世界每一個角落,誰都不可能逃脫,也絕不會有機會顛覆這個過程。

  如今李林的行為固然穩妥,但缺少必要性。

  再怎么謹慎穩重,這也太過頭了。

  簡直就像——

  “不是為了對付人類,而是對付‘其它的什么’而準備的。”

  “你是說……”

  “希望這只是臆測和妄想,不然的話……就真的只有萬劫不復在等著我們了。”

  以不符合年齡的語氣長出了一口氣,薇妮婭仰望著天空,正如全世界所有人此刻所做的一樣。

  每個人都在仰望天空,充滿驚奇和忐忑的凝視著天空中充滿不祥氣息的黑色球體,還有那些觸手般的龍首。抑揚頓挫的歌聲中,整個世界屏息凝神,等待著最終審判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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