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衛平眼里那種強烈的自信,讓蘇紅梅禁不住激動不已,哪怕這是謊言,她也寧愿自己迷失在這個謊言里,因為她實在無法想像她真的去求陳家良,會是什么樣的后果。
“衛平,能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嗎?”蘇紅梅雙手緊緊抓著楊衛平的胳膊,那雙淚眼蒙蒙的眸子里滿是驚喜,甚至連她說話的語氣也是微微發顫。
雖然胳膊被蘇紅梅抓得隱隱生痛,但楊衛平此刻卻只能像個沒事人似的點頭笑道:“紅梅,我知道你現在心里還多少有些疑慮,你的心情我也能完全理解。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你只需要記住一點,我楊衛平說話,一字千金!做不到的不會說,說出來的就一定能做到!這也算是我給你的一個承諾。”
“謝謝你,衛平,謝謝,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來感謝你,報答你……”蘇紅梅喜極而泣。
“紅梅,見外的話就不要說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倒杯冷開水,我有點口渴。”楊衛平溫和地望著她笑道,邊說邊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嗯嗯,我馬上就給你端來。”蘇紅梅連連點頭,趕緊松手,抬手用手背拭了拭臉上的淚花,轉身朝屋里那張擺著茶壺、茶杯和熱水瓶的五屜柜邁著小碎步跑去。
羅老年看了看泰然自若的楊衛平,然后走到傳達室門口,朝院子里那輛被馬燈映照得隱隱可見的輪式拖拉機瞅了兩眼,扭過頭來問道:“小楊知青,我不知道你哪來的這么大的自信心,讓你來修拖拉機我已經違反了公社的規定,你現在就算是想試車我也不敢讓你試,拖拉機的聲響太大,這夜深人靜的,我老漢可不想鬧出大動靜來。”
“羅大爺,您放心吧,我不用試車的。”楊衛平從床頭下來,穿好鞋,接過蘇紅梅雙手遞來的大茶缸“咕咚咕咚”將滿滿一杯白開水一口氣全喝光,臨了抬手拭了拭嘴角的水漬,成竹在胸地繼續說道:“沒有三分三,哪敢上梁山。您老人家已經給我和紅梅行了方便,我們怎么可以再讓您為難。等明天,我保證您老人家可以看到這輛拖拉機從這個院子里完好無損的開出去。”
“好好,這樣最好。如果真能開出去,我老漢也替長貴好好謝謝你,小楊知青。”羅老年似乎也被楊衛平身上那股子志在必得的信心所感染,笑逐顏開地連連點頭。
楊衛平沒再多說什么,舉步邁出了傳達室大門。
“衛平,咱們今晚還是別干了,你好好休息一晚……”蘇紅梅見狀連忙跟了出來,關切地勸道。
“沒事的,紅梅,我的身體我自己心里有數。”楊衛平打斷了蘇紅梅的勸說,邊走邊道:“今晚必須把拖拉機復原,而且要把我們留下的痕跡都擦干凈,我們不能給羅大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蘇紅梅想想這話也有道理,可轉念又想到楊衛平剛剛才從昏迷是醒轉沒多久,禁不住再次勸道:“衛平,你的身體真的能吃得消嗎?”
“當然沒問題。”楊衛平右手握拳在胸口捶了捶,擺手笑道:“放心吧,沒事的。”
在蘇紅梅滿心關切的目光注視下,楊衛平從容不迫地將柴油發動機復原,在裝外殼之前,在高壓油泵的放氣鏍釘處做了點手腳,只要受到外力震蕩,放氣鏍釘就會旋轉半絲,進入最佳泵油狀態。
把機頭外殼裝好后,楊衛平禁不住又感到有點虛脫,趕緊伸手扶在機殼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沒倒下。
他這個樣子,看得一旁提著馬燈照明的蘇紅梅嚇得差點失手把馬燈掉地上,她趕緊上前單手攙住他,又急又慌地顫聲問道:“衛平,你要不要緊?”
“呵呵,沒事,就是有點累。”楊衛平輕輕搖了搖頭,笑道:“主要是白天地里的活太累人了,我坐下歇會兒就沒事了。這樣,紅梅,你拿棉紗把拖拉機擦干凈,咱們盡量做到不留下有人修過的痕跡,這對能否讓你爹無罪釋放非常重要。”
“嗯嗯!你先歇著,剩下的活我來干。”蘇紅梅攙著楊衛平在一旁的板凳上坐下,又轉身跑回傳達室給他倒了一大杯涼開水,順手將莆扇也捎上,跟著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楊衛平身邊,看著他喝了大半杯涼開水后,這才在他的指點下,拿起棉紗在拖拉機機頭擦拭起來。
蘇紅梅一邊擦著,一邊不時回頭朝楊衛平看兩眼。看到他滿臉的疲容,她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心痛。
衛平,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來報答你。如果明天真的能讓我爹無罪釋放,我蘇紅梅發誓,這輩子給你做牛做馬也無怨無悔!蘇紅梅暗自在心里對自己說著。
按照楊衛平的提示,蘇紅梅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將這輛輪式拖拉機變回了兩天前的樣子,就連工具箱的位置,包括里面各類維修工具的擺放,也基本上與當初一樣。
第二天上午,金南縣革委會主任辦公室里,魏建國站在辦公桌前,態度極為謙卑地對著手里的電話筒連連應是。
“是是是,陳專員,我向您保證,我們金南縣今年的夏糧搶收任務,絕對不會拖地委的后腿!”
聽到電話里傳來的“嘟嘟嘟”忙音,魏建國小心翼翼地將話筒掛上,臉上的諛笑頓時不見了,陰沉得可怕。
也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家伙,竟然把拖拉機壞了這事捅到了地委陳專員那里。分配給金南縣的那四輛新型輪式拖拉機,是陳專員托省里的關系,特意給魏建國爭取來的。現在好了,這才用了不到一個月,就被人弄壞了一輛,剛才陳專員在電話里可是狠狠把他魏建國訓了一通。
魏建國拿起桌上的香煙點燃一支,默然地抽了一會兒,這才重新拿起電話筒,“我是魏建國,給我接公安局許服民。”
“喂,哪位?”
“許服民,蘇長貴的案子你們現在審得怎樣了?”
“報告魏主任,蘇長貴非常頑固,他堅持不承認是故意破壞國家財產,他一口咬定,他用腳踹拖拉機,是為了修理拖拉機。”
“真是豈有此理!對這樣的頑固份子,你們一定要從重從嚴從快處理!盡快拿下口供,轉法院重判!”
“是!魏主任,堅決遵照您的指示!”
這時,“咚咚咚”辦公室門被人敲響,跟著傳來秘書小李的聲音:“魏主任,洛河拖拉機廠的人來了,您見還是不見?”
魏建國放下電話,當即沖門口說道:“見,當然要見,快快有請!”
與此同時,金南縣革委會大院的門口,楊衛平和蘇紅梅正在跟傳達室的門衛進行交涉,只不過,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那名五十來歲的禿頂老頭打著官腔就是不肯放他倆進去。
“魏主任身系全縣大事,日理萬機,怎么可能是你們想見就見得著的,趕緊走!別站在這擋著別人進去,妨礙公務!”
昨晚將拖拉機修好后,楊衛平難得的睡了個早覺。天沒亮,蘇紅梅就跑過來叫他,楊衛平跟何國棟打了聲招呼,便與蘇紅梅一起,搭乘她辦早聯系好的村里車把式羅三鞭家的騾馬車,直奔縣城。
這都到了縣革委會的大門口,楊衛平怎么可能被一個看門的老頭難住。
“正因為魏主任身系全縣大事,我們才特意趕了幾十里山路來這里,老同志,如果您堅持不肯通報,這萬一要是耽誤了全縣夏糧搶收的計劃,會是什么后果,你可得好好想想。”楊衛平一邊說著,一邊拿出香煙遞了一支給對方。
聽楊衛平這么一說,看門老頭也算是明白眼前這位年輕人不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泥腿子,不由得上下打量了楊衛平幾眼,沒有伸手去接香煙,老眉微皺著問道:“夏糧搶收,跟你們有什么關系?”
“老同志,上頭拔給縣里的四輛新型輪式拖拉機,分配給紅旗公社的那一輛前些天出了點小故障,這事你應該聽說過吧?”楊衛平見對方不接香煙,也沒硬塞,自己給自己點上,邊抽邊老神在在地問道。
“當然聽說了。”看門老頭想也不想便答道:“為了這事,魏主任發了好大一通火,為此還特意請來了洛河拖拉機廠的專家,人剛進去。”
“老同志,麻煩你去通報魏主任,就說那輛拖拉機根本就沒壞,不信的話,可以跟我們一塊去上嶺村。”楊衛平不動聲色地說道:“洛河拖拉機廠的專家來了更好,到時候可以請他們給出最專業的論斷。”
“真有這事?真的沒壞?”看門老頭半信半疑地問道。
“你覺得我們敢拿這事跟魏主任開玩笑?”楊衛平神情肅然地不答反問,順手第二次遞了支香煙給對方。
看門老頭這次沒有拒絕,隨手接過香煙,夾在耳縫間,若有所思地點頭說道:“諒你們也沒有這個膽子。在此等著。”說完后,他轉身匆匆往辦公樓方向走,沒走幾步,便看到魏主任的秘書李自力從辦公樓里出來。
“李秘書,李秘書。”看門老頭大聲喊著朝李自力走了過去。
“老劉頭,什么事?我這正忙著呢!”李自力朝看門老頭掃了一眼,眉頭微皺著問道。
“上嶺村來了倆人,就是那一男一女,他們想見魏主任,說紅旗公社的那輛拖拉機根本就沒壞,是好的。”老劉頭指著站在傳達室門口的楊衛平和蘇紅梅如實說道。
“拖拉機沒壞?!”李自力禁不住瞪大眼睛問了句,“開什么玩笑!”
“他們說不是開玩笑,我想他們也沒這膽量來這唬弄人吧!”老劉頭訕笑著說道。
李自力想想也對,于是徑自朝楊衛平和蘇紅梅所在位置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