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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線索?(二)

  ——當日傍晚,東公府——

  作為此宅邸的老主人,梁丘公正提著水桶,站在院子里替花草澆花。

  對于梁丘公、公這等已半截入土的老人而言,這恐怕已是他們為數不多的消遣方式。

  忽然間,梁丘公面前主宅的偏廳傳來一聲悲滄的慘呼,簡直可以說是慘絕人寰。

  “唉,這幫孩子,還真是不嫌鬧騰……”失笑般搖了搖頭,梁丘公微微嘆了口氣,繼續手上的作業。

  而與此同時,在主宅偏廳之內,作為方才那聲悲呼的主人,謝安正一臉悲憤地望著坐在上首的梁丘舞、長孫湘雨以及伊伊三人。

  在門口附近,費國、蘇信、李景、廖立、馬聃等家將,以及茍貢、錢喜這兩名東嶺眾成員正依在門旁,饒有興致地望著殿內。

  “想不到大人在短短幾日內,竟兩番經歷三司會審……真不愧是大人!”蘇信竊笑般的話語中,充斥著幸災樂禍般的笑意。

  門口附近眾人聞言皆笑,就連老成的費國亦點了點頭,故作深沉地說道,“唔,確實是三司會審……”

  可能是他們的笑聲過響,驚動在殿內被審的那位,以至于謝安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們,繼而,又轉頭望向坐在位子上的三位嬌妻,一臉悲滄地呼道,“冤枉啊,三位青天大老爺……小人冤枉啊……”

  在幾日前,他謝安貴為大獄寺少卿,在官署內升一堂,匯同衛尉寺、光祿寺、宗正寺、御史臺等數個朝廷內司法衙門,三司會審,審訊八皇子李賢醉酒殺人一案。

  那時的謝安,是何等的威風,盡管此案公堂并不對外界開放,但是冀京市井百姓,依然從各個渠道找到了些許小道消息。

  身為冀京人,誰要是不認得這位風云人物、眼下的朝中新貴,那他便不算是冀京人。

  然而眼下,這位朝中新貴,卻成為了被審問的對象,被其家中梁丘舞、長孫湘雨以及伊伊三位嬌妻聯手審問,恰如其分,三司會審……

  聽聞謝安此言,伊伊第一個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惹來梁丘舞與長孫湘雨二人沒好氣的目光。

  “不許笑,伊伊,平白弱了氣勢!”長孫湘雨帶著幾分責怪說道。

  “可是……真的很好笑呀……”說話時,伊伊情意綿綿地望了一眼謝安。

  似乎是注意到了伊伊的目光,謝安笑了笑,裝模作樣地向梁丘舞與長孫湘雨行了一禮,說道,“兩位公堂大老爺在上,敢問在下不知所犯何事?”

  聽謝安這番話,長孫湘雨倒也來了興致,手中折扇輕輕一敲扶手,故作深沉地說道,“人犯謝安,公堂之上,豈容你狡辯?——還是老老實實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道來,否則……”

  “家法伺候!”梁丘舞接口說道。

  望著梁丘舞與長孫湘雨這番作態,謝安又好氣又好笑,搖了搖頭,說道,“在下實在不知所犯何罪,還請兩位公堂大老爺明示!”

  雖說話語中帶著幾分玩笑,不過謝安確實有些弄不明白,他不明白為何他從太醫院回來后,就被梁丘舞與長孫湘雨拉到這里,進行審問。

  “還要隱瞞是么?好,本府就叫你心服口服!”打著官腔說了一句,長孫湘雨手中紙扇一指謝安,語氣莫名地說道,“本府來問你,你身上何以會有女子的胭脂香味?”

  “啊?”謝安歪了歪腦袋,莫名其妙地望著長孫湘雨,繼而眨眨眼睛,笑著說道,“本府……咳,在下身上有女子胭脂香味,這有什么稀奇的?保不定……是從兩位公堂大老爺身上染到的也說不定喲!”

  或許是聽出了謝安話中的深意,梁丘舞與長孫湘雨俏臉微紅,不約而同地啐道,“不許胡說!”

  見此,謝安舉了舉手,投降般說道,“好了好了,別玩了,為夫今日跑了好幾個地方,又要設置南鎮撫司六扇門的人手,又要在太醫院安排人馬守衛,累得很啊……”

  “誰跟你鬧著玩了?”長孫湘雨聞言臉上露出幾許不悅,皺眉說道,“你身上所染胭脂香味,根本就不是奴家……咳,根本就不是本府所用之物!”

  “呃?”謝安愣了愣,本以為三女與他鬧著玩的他,隱約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下意識地望向梁丘舞。

  似乎是注意到了謝安的眼神,梁丘舞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我從不胭脂香粉!”

  “……”謝安聞言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望向伊伊,結果還沒等伊伊有所表示,長孫湘雨不耐煩地說道,“你這幾日連伊伊的手都沒碰過,如何會從伊伊身上染到胭脂香味?再者,伊伊所用胭脂,也并非那白梅香!——究竟在何處與哪個不要臉的女人鬼魂,給本府從實招來!”

  望了一眼梁丘舞,又望了一眼長孫湘雨,謝安這才意識到,二女眼中沒有絲毫的玩笑之色,下意識地低頭嗅了嗅,卻絲毫沒有聞到長孫湘雨口中所說的什么白梅香。

  “沒有啊……”愕然地說了一句,謝安招招手叫近費國等一干人。

  費國、茍貢等人圍著謝安嗅了半天,相繼搖頭,說道,“啟稟三位夫人,大人身上,確實沒有什么胭脂的香氣……”

  “你看!”謝安無辜地攤了攤手。

  見此,長孫湘雨與梁丘舞以及伊伊對視一眼,三女一同走到謝安身旁,仔仔細細地嗅著謝安身上衣服。

  也不知過了多久,梁丘舞忽然拉起了謝安的右邊衣袖,皺眉說道,“這里!”

  在謝安愕然的目光下,長孫湘雨與伊伊嗅了嗅那只衣袖,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安,你太讓我失望了……”

  “姑爺,你……”

  “奴家前幾日怎么說來著?你都忘了,是吧?”

  眼瞅著三女那不信任的目光,謝安欲辯無詞,苦笑著說道,“好好好,為夫知道這些日子是有些冷落了你等,可沒必要用這種方式吧?”

  “呸!”長孫湘雨輕啐一聲,沒好氣說道,“你以為奴家三人閑著沒事誣陷你?”

  “難道不是么?”謝安古怪地望了一眼三女,語氣莫名地說道,“這幾日,我可是都在太獄寺啊,哪有什么工夫……像你所說的那樣,與什么女子鬼混?——要不然你們問費國等人……”

  見此,費國點點頭說道,“啟稟三位夫人,大人這幾日都與末將等人在一起,除大夫人與二夫人外,不曾見過任何女子!——末將敢用性命擔保!”

  話音剛落,其余眾將亦紛紛點頭,就連茍貢也不例外,唯獨錢喜正打量著東公府內價值不菲的擺設,暗咽唾沫,看他兩眼放光的目光,多半尋思著如何不動聲色地順幾件回去。

  “當真?”梁丘舞頗為意外地望了一眼眾家將。

  眾將將點點頭,抱拳說道,“末將等人絕不敢欺瞞大夫人,大夫人明鑒!”

  “這就奇怪了……”左手輕輕拎起謝安的右手袖子,長孫湘雨皺眉問道,“你這幾日,當真不曾背著奴家等人,與其余女子鬼混?”

  “當然沒有!”謝安哭笑不得地說道。

  長孫湘雨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不自信地喃喃自語道,“奇怪,若不是摸過哪個不要臉的女人的小手,你手上何以會有白梅香的胭脂?”

  見長孫湘雨似乎還有些懷疑,謝安連忙說道,“冤枉啊,實在是冤枉……我這些日子,真的沒有見過什么女人啊,來來回回就那么幾個人,少舟老師,荀老哥,孟大夫……”說到這里,謝安的話音戛然而止。

  等等!

  今日早朝之后,雖說見過不少人,可真正與自己握過手的人,只有……

  回憶著早朝之后在皇宮玉石臺階之前一幕幕,謝安眼中驚色越來越濃。

  不會吧……

  難道……

  那個孟讓竟然是金姐姐假扮的?

  絲毫沒有破綻啊,難以置信……

  奇怪,金姐姐沒事假扮御史大夫孟讓做什么?

  等等……

  腦海中回想起長孫湘雨下午所說的話,謝安只感覺渾身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目視梁丘舞,急聲說道,“舞,你方才從太醫院趕來時,御史臺御史大夫孟讓,還留在太醫院陪伴李賢殿下么?”

  見謝安忽然一反常態,露出一副凝重之色,梁丘舞心中微驚,點點頭說道,“是……我已勸過孟大夫,說李賢殿下已服了藥,正在歇息,不知何時會醒來,不過孟大夫還是執意要陪伴在李賢殿下身旁……”

  糟了……

  心中暗道一句,謝安急切問道,“換句話說,眼下李賢殿下身旁,僅孟讓一人?”

  梁丘舞搖了搖頭,不明所以地說道,“還有四位哥哥……”她口中的四位哥哥,指的正是東軍四將。

  聽聞此言,謝安心中方安,轉身走向屋外,口中說道,“走,去太醫院!”

  與長孫湘雨對視一眼,梁丘舞一臉莫名其妙地問道,“怎么了,安?——出什么事了?”

  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梁丘舞,謝安臉上露出幾許微笑,笑著說道,“我只是忽然有種預感,可能行刺李賢殿下的兇手,此番或許又要對李賢殿下下手……”

  “竟有此事?”梁丘舞聞言雙眉一凝,沉聲說道,“那我與你一道去!”

  話音剛落,謝安連連擺手,笑著說道,“舞,你這幾日辛苦了,還是在府上歇息一下,今日,就由為夫替你值守吧,就費國等人在,還有東軍四位哥哥,出不了事的!——再說了,只是預感而已,說不定是我杞人憂天呢……”

  “可是……”

  見梁丘舞似乎還要堅持,謝安心下一動,附耳對梁丘舞說道,“女人睡眠不足可是天敵哦,你看看你,這幾日累地黑眼圈都出來了,憔悴好多呢,這樣下去老得快哦……”

  梁丘舞聞言大驚,下意識地抬手摸著臉蛋,結結巴巴說道,“有……有嗎?很……很……很明顯嗎?”

  謝安太了解梁丘舞了,他知道自己這位嬌妻一旦驚慌失措,說話就會結巴,眼下見其說話結結巴巴,不難想象,她被謝安這一番言辭嚇到了。

  強忍著心中的笑意,謝安點了點頭,說道,“確實有哦,不信你回房照照鏡子?”

  “那……那……那我今日還是歇息一下好了……”丟下一句話,梁丘舞慌慌張張地到臥室去了,這讓屋內眾人莫名其妙,弄不懂堂堂[炎虎姬]梁丘舞,究竟是聽到了什么事,才會這般驚慌失措。

  目視著謝安帶著他手底下一干人浩浩蕩蕩地走向府門,長孫湘雨眼中閃過一絲疑色。

  這壞人,是故意要支開小舞么?

  為何呢?

  莫非……

  他知道那個刺客的底細?不,他認得對方!

  想到這里,長孫湘雨不動聲色地走到庭院,輕輕一拍雙手。

  只聽唰地一聲,一身黑衣的漠飛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長孫湘雨背后,叩地抱拳。

  “跟上去!——奴家要知道今夜太醫院所發生的一切!”

  “是!”低了低頭,漠飛身形一躍,消失在夜幕之中。

  且不說梁丘舞回到臥室后破天荒地對著銅鏡梳妝打扮起來,也不說長孫湘雨一邊與伊伊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著,一邊等待著漠飛帶回來的消息,且說謝安帶著他手底下那一干人快速趕奔太醫院。

  之所以支開梁丘舞,那是因為此番用不著她的武力,畢竟從眾危樓刺客口中得知,金鈴兒前些日子之所以聽命于五皇子李承,在冀京造下那樁樁血案,無非就是五皇子李承掠走了數十危樓刺客與數百孤兒,借此脅迫金鈴兒。

  而眼下,謝安已替金鈴兒解除了這個后顧之憂,不怕她不乖乖就范。

  反過來說,倘若梁丘舞此行跟在身邊,反而不妙。

  而就在謝安一干人急匆匆趕向太醫院時,在太醫院八皇子李賢養病的屋子內,坐在床榻一側的御史臺孟讓正時不時地打量在屋內守衛的嚴開、陳綱、項青、羅超四人。

  正如謝安所預料的,這位御史大夫孟讓,正是金鈴兒所喬裝,真正的孟讓,眼下正被繩索綁地嚴實,塞在其府邸的柴房角落。

  金鈴兒之所以留著這孟讓的性命,無非是她了解到這孟讓似乎與謝安關系不錯,因此不曾加害。

  但當金鈴兒有些為難的是,她盡管憑著精湛的易容術騙過了梁丘舞,卻始終無法支開屋內嚴開、陳綱、項青、羅超四人。

  說實話,依著眼下這種情況,金鈴兒能夠輕易地將李賢殺死,可問題是,殺了李賢之后,她自己亦難以順利脫身。

  倒不是說她懼了嚴開、陳綱、項青、羅超四人,只是她知道,這四人與謝安關系極好,因此不忍傷到他們罷了,畢竟,雖說東軍四將威名在外,可在她金鈴兒面前,還不夠看。

  當然了,金鈴兒也能夠暗中散下,迷倒東軍四將,繼而在殺死李賢后,順利逃過。

  可問題在于,這么一來,東軍四將一樣要背負守衛不嚴的罪過。

  算了,還是用藥將此四人放倒吧,有那小賊在,應該能夠替他四人洗脫罪名……

  想到這里,金鈴兒不動聲色地從袖口摸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子,正要有所動作,忽聽屋門吱嘎一聲,謝安帶著眾家將走了進來,嚇地她當即收起了手中的瓶子。

  這小賊,這個時候來這里做什么?

  心中暗自納悶,金鈴兒站了起來,用與孟讓一模一樣的音調與口吻,拱手說道,“謝少卿!”

  “孟大人還在啊,”與東軍四將打了聲招呼,謝安走了過來,笑著說道,“李賢殿下眼下境況如何?”

  “一切安好,御醫囑咐過,只要讓李賢殿下善加調養,不礙事……”

  “那就好!”謝安如釋重負般點了點頭。

  “謝少卿為何來此處?”

  “還能有何?——李賢殿下一日未醒,本府便一日無法從殿下口中得知當日具體,無法替他洗刷罪名啊……”

  “原來如此……”金鈴兒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絲毫沒有注意到謝安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異色。

  “哦,對了,天色不早了,孟大夫想必還未用飯吧?不如我等在隔壁屋子淺酌一杯?”

  “這個……”

  “孟大人不是不給面子吧?”

  “……好吧!——既然如此,下官恭敬不如從命!”見謝安將話說到這份上,金鈴兒只好點頭同意。

  或許是當初在漢函谷關外的周軍帥帳內被謝安欺負過太多次,潛移默化間,金鈴兒在謝安面前,總是不經意地將自己擺在弱勢的位置。

  跟著謝安走到隔壁的廂房,望見屋內桌上早已備好酒菜,僅僅踏入房門一步的金鈴兒隱約已有點不太對勁,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只聽唰唰兩聲,有兩根繩索套住了她的雙手手腕。

  該死!

  金鈴兒心中暗叫不妙,雙手手腕一反,抓牢那兩根繩索,正要反抗,卻見在她面前的謝安轉過身來,湊近腦袋,附耳在她耳邊細聲說了幾句。

  “那些被關押起來危樓眾弟兄,以及數百孤兒,小弟已經替金姐姐救出來了……金姐姐,還不束手就擒么?”

  金鈴兒吃驚地望著謝安,眼中閃過幾絲難以置信。

  “不相信我的話?”謝安歪著腦袋問道。

  咬了咬嘴唇,金鈴兒默默松開了反握繩索的雙手,低下頭,恢復她真正的聲音,低聲說道,“謝謝你,小賊……”

  謝安聞言笑了笑,搖頭說道,“這可不是我想聽到的……”說著,他抬起左手,托起金鈴兒的下巴,繼而右手在她臉頰附近一摸,將她臉上的人皮面具緩緩撕了下來。

  望著那算不上美艷、卻又頗有成shu女子韻味的容顏,謝安輕笑一聲,語氣莫名地說道,“抓到你了哦,金姐姐……”

  金鈴兒聞言只感覺心中一軟,心中不由涌起幾分復雜的情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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