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渡邊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白云翻滾的藍色天空。
從早晨起一直很晴朗的天空,過了中午,不知從哪飄來了幾片云彩,但陽光依然很明亮。
他微微低頭,九條美姬依偎在他懷里。
輕輕撫摸她精致的小臉,拿起一縷頭發,撓她的脖頸。
“嗯——”九條美姬發成輕微的不滿聲。
她扭動身體,貼渡邊徹更近,臉全部埋在他懷里。
渡邊徹右手搭在她的細腰上,左手拿起她的右手。
九條美姬五根纖細的手指,長著花瓣般淡紅細薄的指甲,在暖暖的太陽下,手白得幾乎透明,纖美細致。
渡邊徹像給嬰兒的手按摩一般,將她的手一會兒握著,一會兒松開。
過了一小會兒,九條美姬醒過來。
她看了渡邊徹一眼,又重新閉上眼,在他懷里睡覺,仍由他玩弄自己的手。
“別睡了。”渡邊徹搭在她腰上的右手輕拍,準備起身。
九條美姬一條腿搭在他身上,渡邊徹不得不重新躺下。
他嘴唇貼著她有淡淡香氣的秀發:“怎么了?”
“最近一直睡不好。”九條美姬閉著眼。
渡邊徹想起今天早上,她的確很早就醒過來。
他猜測,是否是因為明日麻衣和小泉青奈。
九條美姬能做出這樣的決定,肯定是心里思考過無數遍、夜里想了又想。
他沒問出口,只是摟緊她。
沉默好一會兒,九條美姬低沉的聲音傳來:
“知道你有情人后,我想直接把她們殺了,明明很簡單的事,我卻一直下不手,猶豫,擔心你離開我。”
“不會。”渡邊徹說。
不管九條美姬做了什么事,哪怕他們彼此恨對方,他也不允許她離開。
兩人發生過關系,她一輩子是他的。
“后來的某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坐在車里,看見你和清野凜有說有笑地走在路上。”
九條美姬沒有再說下去。
為什么會做那個夢,因為心底和渡邊徹的隔閡?一直以來擔憂的體現?
夢是否到此為止,夢醒后,她又是怎樣的心情,她全部沒說。
渡邊徹什么也沒問,只是握緊她的手,摟著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聲而堅定地說:
“美姬,我永遠愛你。”
“如果夢里的事發生了呢?”
“我不知道夢里發生了什么,但哪怕我們人生的交匯點,只有你在車上看了我一眼,從此以后沒有來往,像互相垂直的兩條線,一生只交匯一次,我也會順著線,回到交匯點,去找你。”
“說下去。”
“找你,千千萬萬遍。”
“再說一點。”
“到時候,你還是一條直線,我變成波浪線,知道心電圖嗎?上下,上下,不斷和你這條直線交匯,最后兩條線變成一條線。”
“那不是死了嗎?什么比喻。”九條美姬打了渡邊徹胸口一下,坐起身來。
渡邊徹看著她恢復生氣的臉色,露出微笑:“死也要死成一條線,看我多愛你。”
“我更愛你。”
“不,我更愛你。”
“我不讓你養那兩個女人,你會愛我?”
“那也愛你,現在更愛,比你愛我多一倍。”
“愛的深度不是無法用語言描述嗎?”
“什么道理?怎么不可以?誰說的?我今晚就殺了他。”
九條美姬嫵媚高貴的雙眼,狠狠白了渡邊徹一眼。
兩人站起身,山坡上只剩他們兩個。
渡邊徹彎腰撿草叢里的畫板,剛才聽到的“啪嗒”,就是畫板被風吹倒發出的聲音。
九條美姬撲到他背上。
渡邊徹勾住她的腿,一邊直起身,一邊笑著說:
“突然撲過來,小心摔倒。這可是山坡,直接滾下去了。”
“你要和姐姐在開完野花的山坡打滾嗎?”九條美姬咬住渡邊徹的耳朵,用她起伏蕩漾嗓音笑著調戲。
“好啊。”
藍色的天,白色的積云,開滿野花的山坡,拿著畫板的渡邊徹,背著想打滾的九條美姬,行走在高高的山脊。
回到露營地,清野凜和兩位太太對著山頂湖畫畫,兩位太太右手拿畫筆,左手拿水果。
清野凜費勁地用調色刀刮畫板上的雜草。
剛才那陣風,把她的畫板也吹倒了。
“你們來得剛好!”九條太太對從山坡上走下來的兩人說,“你們坐船去湖中央,給我們做模特。”
渡邊徹和九條美姬坐上船,往湖中央劃。
“你母親真會使喚人,跟你一樣。”
“你不喜歡?”
“喜歡你母親?事到如今,我也不騙你,對她感覺一般。”
九條美姬踹了他一腳。
到了湖中央,渡邊徹松開槳,仍由小船遨游在湖水里的藍天白云之上。
“我們就傻乎乎坐在這兒?”渡邊徹問。
“是你讓我起來的。”九條美姬不滿地說。
“我的意思是,我能吻你嗎,美姬,我美麗的公主?”
“你真的會永遠愛我?”
“我發誓,”渡邊徹緩緩靠近,用他低沉溫柔的聲線說,“向藍天、向山頂湖發誓,我渡邊徹,會永遠愛九條美姬。”
他左手摟過九條美姬,右手搭在她肩膀,注視那張微微仰起的精致小臉。
九條美姬閉上眼。
陽光落到她的臉上。
冰冷柔軟的嘴唇,觸碰到渡邊徹的氣息。
她的心像沉進清澈的湖底,又像飛上白云藍天。
湖邊,借著露營燈,渡邊徹欣賞以他和九條美姬為背景的油畫。
五人圍坐在桌邊,中間是炭火,炭火上架著烤網,烤網上有玉米、香腸、蘆筍、蝦、肉串等等。
篝火在一旁燃燒,火星如雨霧般升騰。
“怎么樣,渡邊君?”清野太太撅著晶瑩的小嘴,擔心被燙地吃著烤蘆筍。
“是我無論如何,也抵達不了的境界。”渡邊徹佩服地放下畫。
“不用謙虛,”清野凜吃著薄薄的烤牛肉,“你猿人也畫得很好。”
“那倒是。”渡邊徹拿起一串肉,牙齒咬住,一扯,大口咀嚼,油脂在嘴里爆開,“畫猿人這點,我自認神川第一。”
“畫猿人?”九條太太好奇道。
“就是丑的意思。”九條美姬吃著一串上有肉、青椒、玉米、蘆筍的烤串。
“說丑就算了,好歹說明什么丑吧?是畫丑,不是人丑。”渡邊徹抗議道。
兩位太太笑起來。
“渡邊君,”清野太太嘴唇還是被燙了,“我們畫了畫,你是不是也表揚一下才藝?”
“你確定要我唱歌?”渡邊徹看了一圈眾人,笑著說。
“唱歌就算了!”眾人紛紛拒絕。
“我想到了。”渡邊徹放下肉串,用紙巾擦了嘴。
他走到湖邊,折了一片葉子做成笛子。
他坐回座位:“在老家的時候,我可是見澤村吹草笛第一人呢。”
“只有你一個人吹吧?”九條美姬說。
“胡說,村里的小孩都吹!好了。”渡邊徹將笛子放在唇上。
充滿懷念的悠悠草笛聲,將周圍的聲音抹去,天地、湖邊,一切歸于寂靜。
皎潔的月色下,草笛聲、篝火燃燒聲、湖水拍打岸邊,這三種聲音交織成柔美旋律。
一曲終了,四人輕輕鼓掌。
“好聽。”清野太太稱贊道。
“為什么是神川校歌?”九條美姬撕下一丟丟肉,喂給皇后。
“四谷丘陵,烏鴉掠過的校舍,我們的母校,神川。”渡邊徹唱了開頭,“這大概是我唯一不會走調的歌了。”
“可惜沒有吉他。”他又說,“要不然今晚我要讓月亮都愛上我。”
“吉他?”九條美姬確認道。
“雙簧管沒吉他有感覺嘛。”渡邊徹說,“你想,我抱著吉他,架著腿,在湖邊、篝火邊,唱娓娓動聽的歌,如何?愛上我?”
“聽起來不錯,但你不會吉他,唱歌更不行。”清野凜說。
“有道理。”渡邊徹點頭,“有人要唱歌嗎?我可以伴奏。”
“我們倆合唱一首,然后凜和美姬合唱一首。”清野太太用紙巾擦嘴。
不知道有沒有事先商量,總之九條太太立馬同意了。
不給女兒反對的機會,她說:“渡邊君剛才吹了校歌,我們唱畢業歌好了。”
“旅立ち日に?”清野太太猜。
九條太太笑著搖頭。
“巣立ち歌?”清野太太立馬說出下一個歌名。
“正確!”
清野太太開心地笑起來。
九條太太扭頭問渡邊徹:“渡邊君,聽過?”
“聽過,不過請稍等。”渡邊徹閉上眼睛,回憶一年前,自己從見澤中學畢業的那天。
記起曲調,他用草笛吹了兩次。
“可以了。”說完,他吹起離別的前奏。
清野太太和九條太太對視一眼,同時唱起來。
花朵斑斕,云影流動難忘的回憶,勾起萬千思緒把記憶留給昨日的窗沿于今朝振翅飛翔藍天 兩位太太的歌聲才是真的娓娓動聽。
唱完,渡邊徹三人鼓掌,兩位太太彬彬有禮地低頭致謝。
“太太組結束,輪到女兒組了。”清野太太合掌說,“渡邊君,到時候你擔任評委,看兩組誰唱得更好。”
“沒問題。”
“不唱。”清野凜冷冷地拒絕。
九條美姬笑吟吟地說:“我倒是沒問題。”
“凜”清野太太鼓起腮幫子,像生氣的小女孩。
清野凜視而不見,從烤網上夾了烤得金黃的五花肉,在蘸碟了一裹,優雅地放進嘴里。
“那你說做什么?”清野太太不滿道。
清野凜吃完五花肉,說:“最近我們三個參加了輕征文,六月初出結果,現在我們背給你們聽,你們看誰更好。”
“寫?”九條太太好奇地問,“美姬也會做這種事?”
渡邊徹和她說過緣由,但她依然裝作不知情。
“輸了的人穿一周的女仆裝,”說到這,九條美姬看向清野凜,“衣服已經幫你做好了。”
“你的我也做好了。”清野凜回應。
“好有趣的樣子,”清野太太迫不及待地說,“快點背給我們聽聽!”
清野凜喝了一口麥茶。
“三月底四月初的盛岡車站,我狂奔著”
“等等,為什么背我的?!”渡邊徹驚訝道。
“孱弱的體力,讓我的奔跑動作變形,從車站內其他人看向這邊的視線就知道有多奇怪。”九條美姬繼續往下背。
“美姬,你?!”
“可惜還是沒來得及。”清野凜背道,“從巖手縣開往東京的秋田線,還是離我而去。”
“可惡——”渡邊徹既背出下一句臺詞,又喊出自己的心情。
“烏鴉掠過藍天,經過宮城縣、櫪木縣,最后落在東京某所高中操場的鐵絲晚上。”九條美姬喝了一口果汁。
“它眨眨黝黑的眼睛,看著三樓的某間教室。”
兩位太太饒有興致地聽著,時而吃燒烤,時而喝酒,時問問劇情。
“渡邊君,為什么男主角總是說自己不做人了?”清野太太問。
“迎合輕市場。”
“這里為什么能看到內褲?學校的裙子很短嗎?”九條太太問。
“我瞎編的。”
“啊啦,居然闖進了女更衣室?而且在那一瞬間,居然記住文胸的所有款式?渡邊君,你真厲害!”清野太太夸張地稱贊道。
任務二完成,玩家獲得五月禮包1
“謝謝。”
一直到十二點,他們才結束這次家庭旅行的最后一夜。
泡完溫泉,渡邊徹躺在帳篷里——九條美姬沒有真的和他睡一起。
‘回去后,把好消息告訴麻衣學姐和小泉老師吧。’
‘不知道會有什么反應,真是期待啊。’
渡邊徹想著回去的事,閉上眼,帶著愉悅的心情準備睡去。
四周一片寂靜,湖水拍打石岸,篝火還沒熄滅。
就在他放空大腦的下一刻,一直被本能壓抑的情緒,猛地爆發出來。
令他近乎窒息的悲傷。
它席卷而來,渡邊徹胃部都在抽搐。
四周的空間仿佛在收縮,要把擠出這片時間。
他聽不見聲音,聞不到氣味,想不起任何快樂的事。
就這樣,結束了嗎?
他和清野凜,這輩子,就這樣了嗎?
悲傷不是因為不甘心,而是因為下定了決心,決心越堅定,他越是悲傷。
那遙不可及、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終于還是夢想。
渡邊徹猛地睜開眼,像是憋氣很久似的喘氣、深呼吸。
再這樣下去,眼淚 他起身,掀開帳篷,想去湖邊走走。
月色皎潔,湖面波光粼粼。
在前方,清野凜獨自站湖邊,遙望璀璨的銀河。
渡邊徹看著她,正準備回帳篷,但下一刻,清野凜做了一個動作。
她朝湖水里的月亮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渡邊徹站在哪里,久久邁不開步伐,不管是上前,還是回到帳篷。
清野凜忽然回頭,帶著青草方向的夜風中,她的長發微微搖擺。
肌膚白皙如月色,那烏黑的眼睛宛如星辰一般,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她用那雙眼睛看著渡邊徹。
“興奮得睡不著?”她問。
“晚上好。”渡邊徹悠然地走過去,站在湖邊,舉止也盡量裝作悠然自在。
湊近了看,剛才還波光粼粼的山頂湖,除了那輪月亮,黑黢黢一片,猶如深淵。
清野凜站在他身邊,兩人并肩望著這樣的湖水。
“睡不著?”他問。
“渡邊。”
“嗯。”
“人一旦有了期待,心情就會忽明忽暗。”
“好像是這樣。”渡邊徹點頭。
“我至今懷念某一瞬間。”
“和美姬的小時候?”
“去年圣誕節回家的電車。”
渡邊徹只能沉默地盯著遠方。
天幕下,圍著湖水的山頂,浮現出黑色的輪廓。
沉默一會兒,清野凜突然微笑起來,近乎凝固的沉悶氣氛稍稍化開。
“你今晚出現在這里,我很滿意。”
“興奮的睡不著你開心什么?”
“難過地想哭吧?”
不等渡邊徹回答,清野凜轉過身,笑著對他說:
“我也是。”
“”渡邊徹盡量裝作不在意,“我還以為你不會有氣餒、難過的情緒。”
“那是遇見你之前。”清野凜重新看向湖水中的月亮,“人有了想要爭取的幸福,自然要承受悲傷。”
“我已經下定決心,你打算怎么辦?”
“世界不會對妥協的人溫柔,我永遠不會放棄自己,不向任何人妥協。”
渡邊徹再次沉默不語。
“渡邊,我有些事想問你。”
“嗯。”
“我想知道,明日麻衣和小泉青奈的事,你是不是故意暴露給九條美姬?”
“你怎么會這么想?”渡邊徹一愣。
“包括你在御茶之水和體育館的事?”
“那怎么可能。”渡邊徹盡量笑得自然,“再怎么聰明,我也不可能那個時候開始,就想到一年后的事情吧?一切都是巧合,不,是孽緣。”
“是嘛。”清野凜不置可否,“小泉青奈能穿越時空,誰知道這是你人生重來的第幾次,這是你嘗試無數次,找出能徹底攻略九條美姬的最優解?”
“我在玩游戲嗎?”
“人生不是游戲嗎?”清野凜問。
“要說是,的確是,不是也不是。算了,我大半夜不是來和你討論‘人生是什么’,回去睡覺了。”
渡邊徹轉身,往帳篷里走去。
“渡邊,你今晚心里帶著悲傷出現這里,讓我能好好如水,聽到我不會放棄,你是否也能入睡了呢?”
“我已經下定決心。”
“那我用一句話,改變你的決心。”
“不可能。”渡邊徹走到帳篷前。
“你還沒有意識到我對你有多重要。”清野凜清冷悅耳的聲音。
“我知道,但我還是下定了決心。”渡邊徹手伸向帳篷。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能遇到心靈契合的人,這個人還愛著你,你真的要這么放棄她嗎?”
帳篷被掀起的動作出現停頓。
“你看?”清野凜聲音帶著笑意,“你舍不得我。”
“沒有的事。”渡邊徹鉆進帳篷。
清野凜肚子站在皎潔的月色下,她朝天上的月亮伸手。
“是謊言,渡邊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