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郎走后,四下又恢復了安靜,盧縈走入木屋,不知不覺中來到弟弟所住的那間房子里,順手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翻閱起來。
在這個書籍十分珍貴的年代,兩人的父親卻給他們留下了大量的書籍。這些書籍如果愿意,可以幫姐弟兩人換來安然生活十年的錢財。不過兩人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也不敢有這種想法。
這些書籍,盧縈以前看過一些。不過她是一個女子,書讀得最多也就這樣,便沒有把心思放在上面。
可此刻一翻開書本,盧縈卻發現,書冊里面所寫的每一句話,都變得很好理解了。
外面漸漸昏暗,也不知過了多久,盧云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姐,很晚了。”
盧縈如夢初醒,她抬起頭看了盧云一眼,慢慢合上手中的書冊。
盧云沒有發現,此刻她的手在抖動。
她手中的這本中庸,是很深奧的儒家經典,至少對于她這個讀書不多的少女來說是深奧的,可不知為什么,剛才翻閱時,她卻覺得書中的內容很好理解,那些曾經深奧難懂的知識,竟是一下子變得淺顯多了。
呆了一會,盧縈低聲道:“你也早點休息。”她是很想再看下去,可家里窮燃不起燈,更談不上用珍貴的柴火來照明。
“恩。”盧云沒有注意到自家姐姐的異狀,轉身朝床塌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盧縈驚喜地發現,那種異狀并沒有消失。于是,受了傷干不了重活的盧縈,一有空閑便抱起書冊細啃起來。
自家姐姐突然變得對書本癡迷,盧云雖然有點不解,卻也沒有多問。聽說,劉秀在洛陽建都后便大力提倡儒家,對于各地學子極為看重,聽說**中的妃子都愛讀書。姐姐這樣做,也算是迎合了大流。
盧縈養了幾天的傷,便已身體痊愈,腦后的傷口更是連痕跡也看不到了。
不再頭痛后,她拆下了纏在頭上的布條,暫地把書本放下,拿起前陣子積存的繡品上了街道。
漢陽街其實是個小鎮,在這個小鎮中,盧云的外祖家平氏乃是當地一霸。既然是稱霸道橫的,自然就不講究什么儒家風學了。平氏的那些遠房族親什么的想到這里來打秋風,從來都是白日做夢,盧云姐弟要不是有個傳說中來自大家族的父親,也不會得到外祖家的庇護。
而現在,雖然外祖家把他們姐弟置于一旁,可好歹給了他們一個容身之所,逢年過節的,還會有點小錢賞下。更由于這個平氏表姑子的身份,盧縈到商鋪寄買繡品時,便很少受人欺凌。
買了繡品后,盧縈手頭也有了二十枚五銖錢。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鐵錢,盧縈想到弟弟那瘦弱的模樣,轉頭朝肉鋪走去。
豬肉雖然是庶民的食品,可盧縈姐弟還沒有那么多余錢享用,她這次去,只是想購一些屠戶不要的骨頭。那骨頭上面還有些沒剃干的肉,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肉骨頭放在鼎中烹湯時,那湯味會相當鮮美,弟弟吃了也明顯會精神些。
掏出十枚五株錢,包了一大堆削得沒有幾根肉絲的白花花的骨頭后,盧縈又細聲細氣地求張屠戶把那骨頭剁碎。
這么十銖錢,張屠戶是不看在眼中的,不過看著少女那美麗眸子中的請求,他咧嘴一笑,狠狠地盯了一陣后,用力地剁砍起來。
不一會,張屠戶把那豬骨頭一包,遞給了盧縈。
提著有點沉重的包袱,盧縈卻不想回去,她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后,腳步一轉,朝著玄元觀走去。前幾天她莫名其妙摔了一跤,不但多了種種變化,而且,她沒來由的,就是想弄清楚當時自己摔倒的原因。雖然那天曾郎所說的話她都信了,可出于慎重,她還是想到現場看個明白。
盧縈沒有注意到,現在的她已經變了,變得審慎而周密。
玄元觀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個小道觀。這年頭,儒學漸盛,道觀的香火大不如前,山門處,也不再車水馬龍。
盧縈剛來到山腳下,便聽到右側一處山坳里傳來一陣叫嚷聲,此起伏彼的聲音中伴隨著一個熟悉的哭泣聲,隱隱中,還有一個女子含著淚水的乞憐聲傳來。
噫,那哭聲有點熟悉,好似是二表姐的聲音!
想到這里,盧縈腳步一轉,急急尋去。
穿過一個小山坡,盧縈一眼便看到,玄云觀山腳下最平敞處,圍了十來個人。那個雙手掩著臉,一聲又一聲哽咽著的消瘦身影,正是她的二表姐。
二表姐這人早早就出了嫁,與盧縈原本不熟。不過盧縈一直記得,二年前她弟弟偶感風寒,她跪在外祖父的院子外苦苦相求,卻無人理會。可在夜色漸深,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時,二表姐趕了過來,悄悄地塞給了她三十枚五銖錢……
見到二表姐哭得傷心,盧縈腳步加速,急急向她走去。
轉眼間,她來到了二表姐的身后。不過盧縈沒有匆促地靠近二表姐,而是抬頭看向人群的中央。
人群中,站著一男一女,那男的三十來歲,面目普通中透著幾分莊稼人的憨實,身材頗為高大,正是二姐夫。
可是此時此刻,二姐夫的手,卻扶著一個肚子微微突起的少婦的腰,目光則是愧疚不安地看著二表姐!
四下喧嘩和議論聲中,被二姐夫摟著的那個面目普通,只是比二表姐年輕些的少婦,正含著淚,哽咽地看著二表姐,抽噎地說道:“姐姐,我不是……我只是愛慕吳郎啊!”她竟是比二表姐還要哭得傷心些,只說出這句話,便哽咽得轉不過氣來。
二表姐顯然被眼前的這一幕震得失了魂,她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只有那淚水,源源不斷的,無聲無息地流下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