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縈和元娘離去時,好一些目光都在盯著,直到那馬車徹底地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盧縈實在不想再與楊府糾纏,一入莊子,她便令人放出風聲,說是元娘結識了一個異姓兄長,并且那兄長的為人和身份,已得到了青元居士的認可。
接著,她讓人把昨天在碼頭那一幕,以及今天季氏等人在明陽觀阻截元娘的事散播開來。在越來越多的議論聲中,盧文這個美少年,正式進入了武漢眾世家的耳目。同時,那些元氏父母的故友,在知道楊府直到現在還在算計元娘時,簡直是憤怒無比。
再加上,元娘這些年在楊府的遭遇,也被有心人捅了開來。這時世人才知道,原來楊郎的母親和親妹,一直都在打壓詆毀元氏。她們竟是一直打著把元氏逼死,把她的嫁妝名正言順占有的目的。這兩母女目光短淺,只想著元氏再無嫡親,只想著她若死了這百多抬物件都是自己的。她們都沒有想到,元氏嫁過來時的,那百多抬物件只是她財富的極小一部份,除了這明面上的物件之外,還有更加龐大的產業。
在那些故友眼中,你楊府得了元氏這么大的好處,不說把她供著,可讓她快快活活衣食無憂,那是順理成章的事。這般靠人家的產業支起整個家族,卻還逼得人家的女兒無處安身,百般羞辱冷落,這也做得太不地道了。至此,元娘與楊郎和離之事,徹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第二天,青元居士派人送了一份嫁妝單子給盧縈。
看到這嫁妝單子,盧縈才知道元氏一家的財富到了什么地步。不說那五百頃良田,不說馬莊和鐵礦,光是客船和各種貨運船只,便有三十條。另外,還有占了一條街的鋪面和在武漢杭州各地都有的十五個莊子和院落。
真真是富有得元氏一百輩子都吃用不完。
不過,青元居士也說了,這份嫁妝單子是當年元氏父母留在她那里的備份。早就落到楊府手中,也不知還剩多少。還有,這許么產業,楊府不好獨吞,還與另外幾家合伙分過贓。
她又說,前陣子她替元氏討來的嫁妝,只是她出嫁時的那百多抬金銀物件,至于這些產業,她一樣也沒有要著。
盧縈知道青元居士的意思,當下拿著這嫁妝單子去見貴人了。
他顯然回來了,閣樓外面站著一排的黑衣人,婢女們低著頭忙碌著,四下鴉雀無聲。
執六第一個發現了盧縈的身影,遠遠的,他便熱情地喚道:“阿文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他的聲音才一落,盧縈便警惕地看向他。在門口遇上時,她輕哼一聲,低聲說道:“主公心情不好?”
“你怎么知道?”
盧縈冷笑著說道:“因為主公一心情不好,你就盼著我來,見到我特別諂媚。”
她剛剛說到這里,便看到執六擠出一臉的笑容,朝著她身后喚道:“主公!”
盧縈一怔,回過頭去。
她對上了站在她身后,離她不足五步的貴人。不過一天不過,他似乎更加威嚴尊貴了些,身上凝滯的寒氣和殺氣,直讓空氣都冷了幾分。
在盧縈看向他時,貴人也在盯著她。
他的目光太沉黑,里面沒有光亮透出來。盧縈不敢再與他對視,低下頭,手捧著嫁妝單子說道:“主公,這是青元居士送過來的元氏嫁妝單。”
站在一側的執六接了過去。
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執六松一口氣,忍不住嘆道:“這東西,來得還真是時候。”他轉過頭看向盧縈,好奇地問道:“那青元居士甚難說服,阿文是用了什么法子讓她拿出這東西的?”
盧縈老實地把這一天發生的大小事說了一遍后,道:“我看青元居士最后如此決定,一是她知道了主公的身份,二是,她也從元娘與那些好友對峙的情況中,看清了元娘的性格,決定把她托付于我。”
貴人不在意地點了點頭,他收起那嫁妝單子,淡淡說道:“不錯。”說完這兩個字后,他盯向盧縈,又道:“你想替元娘打理產業?想要哪些?”
盧縈忽視他那沉幽的目光,說道:“我也就是想通過管理這些人手,打理這些東西積累一些人脈,學得一些知識……”
不等她說完,貴人突然道:“元氏的這些產業,可以全部給你。”
被他的話驚得騰地抬頭的盧縈,傻傻地看著貴人。
貴人卻是一臉的漠然,他隨意地說道:“那些馬莊鐵礦船業還有莊子鋪面,能收回的我會全部收回。到時把它們變成你個人的產業,全部由你打量。”
……竟是輕描淡寫間,便把可以換到一個城池的巨大財富,全部送到了盧縈手中。
盧縈知道,他這次前來武漢,或者說,他從洛陽來到南方,本是帶著目的的。而這些元氏在王莽亂漢期間積累的財富,按道理,是應該在天下太平后收歸國有。
而貴人,便代表了國家。東西落到他手中,便是收歸了國有。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會信口一句,就決定把這些價值連城的財富送給她……
陡然的,盧縈明白過來。
他這是給她傍身用的。
等她成了他的人,入了他的后院,這些便是她與他其他女人抗衡的資本。
垂下眸,盧縈退后幾步,她緩緩跪倒在地,朝著貴人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后,盧縈低聲說道:“多謝主公,可是阿文不能收……”
她才說到這里。
她只說到這里,驀然的,盧縈頸間一陣涼寒!卻是一柄長劍森森地抵上了她的頸項!
燈火飄搖中,貴人一臉冰寒,他手中那散發著幽森血光的佩劍朝盧縈頸子抵了抵,逼得她不得不向后仰去時,他冷冰冰的,帶著一種壓抑的震怒的聲音徐徐傳來,“再說一遍!”
她敢再說一遍,他這一劍就不會留情了吧?
四下空氣都凝固起來。
執六悄悄退后幾步,他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處,一臉擔憂地看向盧縈,目光中,既有不安,又有恨鐵不成鋼地責怒。
劍,架在頸間寒冷徹骨。隱隱中,還有腥氣直沖她的鼻間。
盧縈沒有再說一遍。
可是,她也沒有服軟,她只是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抵著她頸間的劍,越發的寒冷起來。
好一會,貴人優雅磁沉的聲音,再次緩慢地傳來,“你可以再說一遍。”
盧縈不敢,感覺到他清楚的殺機,她真不敢。
可她也不想屈服。那些東西太燙手,他的心意太燙手,她不想要。
她有那個自信,她知道憑自己一已之力可以過得很好,她喜歡這大好河山,喜歡這自在遨游,她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退縮到他的后院,當他的女人之一。
即使,他是劉疆!
在讓人窒息的沉默中,貴人磁沉的聲音輕輕飄來,“無話可說?”
盧縈垂眸。
就在這時,那劍突然向前一伸。
“咝”的一聲輕響,那劍劃過盧縈的喉結處,劃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痕,令得一道鮮血飛濺而出,轉眼便濺落在地板上,流沁到她的鎖骨間,衣領里。瞬時,那雪白的中衣漸漸開起了紅色的花朵。
四下再無聲息。
安靜中,貴人溫柔的,低沉的,冷漠的聲音輕輕的,誘惑地傳來,“阿縈,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他便把這一劍刺下去。把這個亂了他的心,亂了他的夢的女子,徹底地結束在這這個春日的武漢城中……
盧縈一動不動。
她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形成一個弧形的陰影。縱使那劍還架在頸間,那血還有滴著,她依然身姿挺立,身形沉穩如山。
她不敢再說一遍,卻也沒有屈服。
她只是這樣安靜地跪著,安靜地等候著。
等他更加憤怒,或者,怒火消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貴人冷笑出聲,“一個女人!”他厭惡地說道:“不過一個女人而已。”說罷,他刷地一聲還劍入鞘,轉過身去。在進入書房時,背著光身材高大的他,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蕭索和自我厭惡。
背對著盧縈,他冷冷地喝道:“滾!”
盧縈慢慢地站了起來。
跪了這么久,又從生死中轉了一圈,她神態依舊,動作絲毫不亂。
盧縈低著頭,慢慢向外退去。
她一直退下了閣樓,一直退到了花園中的走廊里。
當她回到房間時,服侍她的婢女驚得臉色煞白,尖聲叫道:“郎君,這個,你這里流了好多血!”
盧縈瞟了她一眼,令得婢女的驚嚇聲戛然而止后,她垂下雙眸,淡淡吩咐道:“把燒點水,我要沐浴。”
“是。”
“拿點金創藥來,先給我包上吧。”
“是。”
于極致的安靜中,剛剛包好傷口的盧縈,聽到一個婢女在外面喚道:“郎君,元娘想見你。”
盧縈溫和地說道:“去告訴她,有點不方便,明天我去找她。”
“是。”婢女退去,四下又恢復了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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