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縈聽到這里,哧地一笑,道:“這么說來,陳嫣是眾叛親離,不論是仇人親人還是以前的追隨者,都想要她的命了?”真是可惜,她才用了第一招了,還有后手呢,居然就落幕了。
那護衛聽到盧縈問話,低頭應道:“是。”
這個是字剛剛出口,只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這腳步聲凌亂倉惶,盧縈剛剛轉頭,便看到華昌抱著唇角流著黑血的陳嫣,踉踉蹌蹌地沖到了她的面前。
見到盧縈,華昌撲地一聲跪在她面前。仰頭看著她,這個高大的漢子淚流滿面,他哽咽道:“求你,與她說說話吧,她不行了,卻一直在念叨著你……”
什么?
盧縈一怔,她低下頭看向陳嫣。
陳嫣那絕美的臉上,此刻已是青中帶著黑色,她瞳孔散大,唇角的黑血不斷流出。見到盧縈,那一瞬間,陳嫣的雙眼亮了。
這一瞬間,陳嫣那垂死的灰敗的臉,都帶上了一種神光。她向盧縈慢慢地伸出手。
盧縈向她走近兩步,她緩緩彎腰,低頭看著陳嫣。
見到她靠近,陳嫣的唇角浮出了一抹笑。這個總是煙視媚行的婦人,這一刻的笑容,卻純潔中帶著天真。
她笑著看著盧縈,無力地伸出手,艱難地想要撫上盧縈的臉。她張著嘴,泛黑的櫻唇邊一邊流著黑血,一邊微顫著,她低低地呢喃道:“真想,早點遇到郎君……”
她的眼眸明燦起來,似乎看到了什么歡喜的畫面,陳嫣的嘴角綻開了一朵笑,她輕喃著說道:“我還沒有出閣時。老想嫁給郎君這樣的人,一直想一直想……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以前,不喜歡男人碰我的。盧郎信我……”她說到這里,那恍惚空洞的眼,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竟是急了,只見她聲音微微提了一點,用盡力氣。陳嫣像是誓一樣的,倉惶而又緊張地喚道:“盧郎盧郎,我沒有,我一直安安份份呆在家里呢。直的,我就一直在家守著盧郎你啊。”說到這里,她的聲音陡然弱了下來,她軟軟的,溫柔的,眷戀的,歡喜的呢喃道:“盧郎,我在守著我的家呢。我要給盧郎生孩子。我還要在盧郎的衣裳角上,都繡上我的名字,我哪兒也沒去,就守著我的郎……”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在唇角綻放的笑容中,在那絕美的臉上燦爛的喜悅中,陳嫣手一垂。聲音一斷,便再也沒有了聲息……
盧縈呆呆而立時。耳邊傳來的,是華昌絕望至極的大哭聲。
這個高大的漢子,這一刻,像是失去了他一生的依靠,失去的他所有的力量一樣,放聲大哭著。
也不知哭了多久,盧縈聽到華昌嘶啞著聲音,一遍又一遍地搓著她的手,撫著她的臉,他似是在借由這個動作,把懷中人冰冷僵硬的身體搓暖過來,似乎這樣做,便能讓她重新睜開眼。盧縈站在一側,聽到他一聲又一聲的哽咽道:“阿嫣,阿嫣,別離開我……阿嫣,隨便你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別離開我,只要你別離開我。阿嫣——”
聽著華昌這一聲聲絕望至極的哭嚎聲,盧縈突然有點不忍了。她轉過身朝里面走去。
靜靜地坐在書房中,不知不覺中,她又拿出那一張劉疆寫下的紙條撫摸起來。
直過了好一會,直到一個護衛走了進來,盧縈才垂著眸,輕輕地說道:“是不是一切的榮華富貴,風光得意,華屋百幢,黃金萬兩,只是因為有他一直在你身邊,才有了意義?”
護衛不知如何回答。
盧縈垂下眸,她舉起那紙條,依戀地在上面印了一吻后,輕輕的,仿佛對面站著的便是劉疆一樣,低聲說道:“阿疆,幸好你還在……你放心,我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你若真不在了,便是你的人不對我動手,我也會隨你而去……我真的都明白了……”
這一日,美絕一時的嫣夫人,惹急疾身亡,在喪報傳回揚州的同時,成都各大世家收集珍貴的冰塊,為她日夜更換,只為保持她的肉身不腐,好等著她的夫君過來。可偏偏,揚州刺史因為前往洛陽面圣,不得不把喪事交給了他的長子。而他那長子在得到成都人送上來的一副春宮圖冊后,馬上說,天氣炎熱,陳嫣的尸身便是用冰保著,也難免腐爛。姨娘一生美貌,肯定不愿意以腐臭之身前往黃泉,在他的主持下,陳嫣給辦了一個盛大風光的葬禮。
在陳嫣落葬的那一天,盧縈遞上去,替成都尚府說情,并指出成都幾個世家被牽連到荊州翁氏案的奏折,圣上也批閱了。圣上只說了一句,“不得追究”。
圣上的旨意一時還沒有這么快到達成都。可他的批閱,卻有消息靈通之人通過飛鴿專書給送到了成都。當下,尚府蕭府等府第大喜過望,頭頂上壓了多時的烏云一朝得散。
在尚緹等人琢磨著再找什么名目接近盧縈,向她感謝,與她再聚一聚時,盧縈匆匆派人通知了她要離去的事,尚緹等人甚至來不及相送,她已先一步上了船,出現在趕向洛陽的河道上。
如此緊趕急趕,當洛陽的城門出現在盧縈的視野中時,她已因為旅途勞累而削瘦了不少。
一入城門,盧縈輕吁了一口氣。
終于到家了。
走了一會,盧縈突然朝著馭夫喚道:“停一下。”
馬車停了下來。
盧縈把紗帽一戴,卻是提步朝前走去,馭夫見了,只得驅著車連忙跟上。
轉眼間,盧縈來到了一處酒樓中。此刻正是用餐時,酒樓中極是熱鬧,盧縈一進去,便是一陣熱流撲面而來。
揮退小二,盧縈朝二層閣樓走去。
剛剛走近二樓,只聽得耿六熟悉的聲音傳來,“阿云,這可是大好時機中,要是你大哥在這里就好了。他這么精明,肯定會抓住這個時機。”說到這里,耿六自己竟是興奮起來。他騰地站起轉了一圈,哈哈笑道:“到得那時,你們兄弟可就真風光了。”
盧云清稚的笑聲傳來,“這種事自有圣裁,我大哥不是沒有回來嗎?我說耿兄,你也是高興得太早了吧?”
耿六嘖嘖連聲,他說道:“難道你不高興?身為四皇子的側妃,卻毒害皇室子嗣,有了這種不肖之女,整個范陽盧氏被連累實是尋常。本來大伙就在說,范陽盧氏支系起家,根底不厚,子弟中很有一些不肖的。而且我看啊,他們結親時,都喜歡結一些錢財豐厚的,有些人的品行不過關,他們也不細察便聯了姻。出這種事也不算意外。”
說到這里,耿六再次嘖嘖嘆道:“說起來,你們兄弟還真是有福氣的。這不,你們兄弟遲不來早不遲,偏偏范陽盧氏出了事時,你大哥盧文在洛陽大出風頭。再加上你們本是范陽盧氏的長房嫡系。有這天時人和,趁機把這族長給繼承了,豈不是簡單之事?”
什么?
范陽盧氏原來是出了這種事?
垂下眸,盧縈目中精光閃動。
就在她提步繼續上前時,突然的,耿六放低了聲音,問道:“盧云,那天看到一個婦人纏著你又哭又求的。她是誰?我跟你說啊,你馬上就要成親的人,現在范陽盧氏又出了這差錯,正是節骨眼上,那種一看就心機頗深的女子,還是少招惹的好。”
盧云悶而冷的聲音傳來,“我沒有與她廝纏,是她不死心。那個女人,前陣子為了我的家財接近過我,被我大哥下了墜胎藥。那藥墜得有點狠,大夫說她以后再難受孕。她氣不過,便千方百計想逮到我弄點錢。”
耿六明白了。他點頭道:“這種事是容易生,你怎么處理的?”
盧云沉默了一會,說道:“我讓護衛把她扔出去了。”
耿六卻是沒有感覺到他那復雜的心思,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這你也太心慈手軟了,我跟你說啊,女人沒了子嗣,她這一生也就沒了盼頭了。這種人最容易鋌而走險。你至少也得讓人暴揍她一頓,讓她斷了骨頭躺上幾個月,只有有了這種切膚之痛,她一想到你都寒了心,才不會再糾纏。不然,她非得糾著你這根救命稻草不放不可。”
在里面盧云的輕嘆中,盧縈回頭命令道:“去查一下吳漓,給她灌點藥送她歸西。”
“是。”
護衛一領命,盧縈便提步朝上面走去。
轉眼間,她便出現在二樓上。
盧云兩人正交談得歡,這一陡然看到盧縈,都是一驚,在耿六的哈哈大笑中,盧云眼圈一紅,興奮得無以復加地叫道:“大哥!你回來了!”說笑聲中,兩人都圍上了盧云。打的打轉,笑的笑,只有三個人,卻令得這個酒樓二層都熱鬧起來。
盧縈一手拍開耿六摸向她手的爪子,笑道:“是啊,我回來了。剛進的城門,無意中瞅到你們兩人在上面,便過來了。”
她也是顛累了,坐在塌上后,整個人便向后仰。閉上眼,盧縈朝著一側的小二命令道:“去打點熱水,給我凈凈手。”在那小二離開后,她轉向耿六,笑盈盈地說道:“剛才聽你提到了范陽盧氏,具體如何,再跟我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