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chūn三月,rì頭正暖,但風還有涼意,比風更涼的是此刻的氣氛。
秦風的武藝算不上太高,卻也是死人堆里殺出來的百戰老兵,急怒之下,殺氣幾如實質一般,別說是普通平民,就算是接受過一定訓練的新兵,也難免會被嚇得發抖。
然而,他面對著的那個河北老農卻沒發抖,他抬起渾濁的眼,向秦風身后張了張,秦風和他麾下兄弟的坐騎正聚在一處,在陽光下,發出一片亮閃閃的白光。他扯動嘴唇,溝壑縱橫的臉上,泛起了一個滿是愁苦的笑容,語聲枯澀,像是隨時會斷掉一樣。..
“白馬將軍威名赫赫,老朽哪敢詆毀他老人家?何況,他來的晚了,地方上也沒剩什么可以貢獻的了,小將軍既然問起,為了那十斤米,老朽總要回答清楚了才好。”
連百戰老兵的殺氣都嚇不倒,要么說明這老頭的膽量超群,要么就是他的心已死,沒什么可怕的了。王羽不大相信李十一隨便找到的一個農民,就是隱藏在民間的高人,答案也是不言而喻。
秦風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一會兒才松開了刀柄,嘆一口氣,轉身走開了。
王羽想安慰,卻不知無從說起,只能擺擺手,向李十一示意道:“十一,送老人家回去吧。”
“……諾。”李十一稍稍遲疑了片刻,這才提起米袋,扶著千恩萬謝的老頭去了。..
太史慈旁觀了老半天,看出了點門道,湊上來問道:“主公。今天不走了?”
“嗯,先宿營。”王羽點點頭。皺著眉頭說道:“我先前似乎想的有些太簡單了,早知道。就應該先去趟平原,當面向法式兄問清楚,現在,卻是有些棘手了。”
“麻煩?”太史慈張大了眼睛,他看出王羽有意思暫停進兵,但卻沒看出威脅的存在。
王羽左右看看,低聲道:“伯珪兄中了袁紹引蛇出洞之計,現在不但乏糧,而且連落腳點都不穩了。”
“……何以見得?”太史慈大為驚異。口中不自禁的打了個突。
“伯珪兄與幽州牧劉虞一向互相看不順眼,他轄下只有右北平一郡之地,而且還只是駐軍之所。袁紹看破此節,將渤海郡讓予伯珪兄,作為誘餌,伯珪兄不虞有詐,率軍大舉南下,結果渤海、樂陵兩個郡國卻是這般模樣,這不是釜底抽薪是什么?”
見朱者赤。跟賈詡混在一起這么久,王羽在辨別yīn謀這方面,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讓他設yīn謀,可能還有些勉強。但通過情報來分析辨別,卻是游刃有余。
“如某猜的不錯,前次法式兄急忙告辭。應該不單是因為豫州的變故,很可能右北平也出了問題。伯珪兄現在正進退兩難呢。”王羽一邊思考,一邊向太史慈解釋。
饒是太史慈膽大包天。此刻的臉sè也相當不好看:“袁紹就這么有信心?逼著公孫將軍進軍冀州?”
“不一定。”王羽嘴角微動,泛起一絲冷笑:“雖然可能xìng不大,不過,伯珪兄還可以選擇來青州,那袁紹就可以坐山觀虎斗了。或者招降也是個不錯的打算,就算驅虎吞狼和招降都沒成功,讓伯珪兄首尾難以兼顧,這仗也更容易打。”
若是沒聽過田豐、賈詡的分析,一般人很難理解,公孫瓚與袁紹的這場戰爭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孫瓚有兩個對手,這兩個對手不是一路人,但卻保持著默契。袁紹不能讓劉虞獨自面對公孫瓚,以免公孫瓚解決了劉虞,全力對付自己;投桃報李,劉虞也會時不時的扯后腿,讓公孫瓚難以集中兵力對付袁紹。
這兩個人最怕的,并不是公孫瓚大舉出擊,他們怕只怕公孫瓚坐擁強軍,窩在幽州不出來。如果是這樣,袁紹就始終無法安頓后路,向河南的大漢腹心之地全力擴張。劉虞也不敢輕易斷掉公孫瓚的糧餉,以免公孫瓚鋌而走險。
于是,才有了袁紹讓渤海之事,公孫瓚也果如袁紹預計的一樣,全力南下。劉虞順勢扯后腿,也就順理成章了。
“斷糧餉有所顧忌,扯后腿就沒事?”太史慈疑惑道。劉虞跟公孫瓚的關系不是一般的復雜,這些道理也是似是而非,聽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太史慈是個純粹的武將,懂不懂這些謀略方面的東西,意義不大。不過,對形勢的評估,將會影響結下來的戰略,而王羽一時還沒想好對策,索xìng一邊解釋,一邊理清思路了。
“糧餉是大軍命脈,伯珪兄那脾氣,劉虞只要敢斷他的糧,他就敢抽刀拼命!”王羽曬然一笑,道:“若是其他的小手段,比如派個太守什么的去右北平赴任,或者借故拖延一下糧餉的運送,那劉虞在官場上打了那么多年滾,對這類勾當應該熟得很。”
華夏官場上的學問,可謂博大jīng深,遠的不提,單就chūn秋戰國,先秦兩漢,這上千年浸yín下來,積累下來的經驗教訓不知凡幾。在無法一擊致命的情況下,本著搞不死你,也惡心死你的原則,采取擾敵策略,對付公孫瓚這種武將,簡直就是手拿把掐的。
“上次田將軍增援青州,何不坦言相告?”太史慈的問題一個接一個,他擔心王羽打退堂鼓。盡管那也沒什么錯,明知不可而為之,在武將看來,可以視為勇氣的證明;但同樣的事,放在一方諸侯身上,難免就會有不知進退,不把兄弟們xìng命當回事的嫌疑了。
“他啊,大概是拉不下顏面吧。”王羽砸吧砸吧嘴,跟這種脾氣直率,但內心驕傲的人打交道,也有不少麻煩。
自己有麻煩求援,公孫瓚答應的很痛快;可反過來。除非真的到了非常危急的時刻,否則。很難想象幽州的那幫驕兵悍將會主動求援。
上次田楷來,說不定也是打算討點糧草救急的。結果發現自己近乎完整的收降了數十萬黃巾來屯田,根本不可能有余裕。于是,他隨便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現在幽州軍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援軍,至少表面上如此。
自己若是送十萬斛糧食去幽州,估計可以收獲不少感激;而帶著一千騎兵來援么,呵呵,公孫瓚倒是不會說什么。可幽州眾將的態度,很可能就……
“所以,去幽州與伯珪兄匯合的計劃需要改動一下,本來幽州軍補給就緊張,再多了咱們這一千多張嘴,總之,是不太好。”
“咱們千里赴援,還要看人臉sè?誰敢!”太史慈是個一點就著的火爆脾氣,一聽這話。哪里還不火冒三丈?
“都是捕風捉影的猜測而已,又沒真的發生,你喊這么大聲干嘛?”王羽嗔怪的瞪了太史慈一眼,低聲命令:“坐下!”
“可是……”太史慈很是不服氣。別人倒也罷了,誰也不能拿沒發生的事來說道,可自家兵馬明明才在平原走過一遭。那田楷怎就不知會一聲呢。
“咱們來的突然,又用了疑兵之計。說不定法式兄也被騙到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吧?”眼見秦風回轉過來。王羽連連給太史慈打眼sè,可后者卻像是塊木頭似的,就是不開竅,王羽恨不得一腳踹過去,踹醒這個低情商的家伙。
“田將軍未必是沒反應過來,他可能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君侯吧。”秦風的情緒已經平復了下來,他向王羽抱拳施禮,又沖著太史慈點點頭。
“君侯親身來援,我幽州上下同感大德。”
秦風言辭懇切的說道:“不過,君侯的兵力既少,我軍也不缺軍勢,若是可能,田將軍可能更愿意當面拒絕,可這種話,讓他怎么說得出口?我家將軍識君侯為手足,田將軍與您也很投緣,但軍中其他人……”
他艱難的措詞,語速越來越慢:“嚴將軍是軍中宿將,早在我家將軍在涿縣做縣令的時候,他就是涿縣的縣尉了,從軍多年,眼界極高……單將軍當時是主簿,是個很jīng明,很少吃虧的人……”
秦風不是個擅長言辭的人,這番話說的極為吃力,滿頭都是大汗。好在他看到王羽微微頷首,眼中一片了然之sè,顯然聽懂了他的暗示,這才松了口氣。
公孫瓚是幽州軍的主心骨,但并不代表底下的人不打小算盤。其實青州內部也一樣,王羽下道命令,賈詡或許出于謹慎的習慣,不會多說什么,可田豐卻是個不管不顧的,只要在他的管轄范圍之內,又說服不了他,這項政令就別想推行下去。
秦風強調的那二位都是公孫瓚的老部下,從他還是縣令的時候,就已經是他的左膀右臂了。縣尉掌管軍事,嚴綱這樣的宿將多少有點目中無人;主簿是管政務雜事的,主簿出身的單經,多少有些斤斤計較,所以很少吃虧。
對于王羽的赴援行動,這兩個八成不會給什么好臉sè,所以,田楷才左右為難,最后只能裝聾作啞。他的態度,影響到了公孫瓚委任的樂陵國官員,最后搞得王羽這支部隊像是進入了敵占區似的,既沒有情報,也沒有向導。
“那怎么辦?”太史慈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想發脾氣,又顧忌秦風;可是,遇到這種窩囊事,不大聲嚷嚷幾句,他又憋得難受。
秦風很尷尬,卻沒有退縮的意思,別人不知道,但王羽為了這場增援行動做了多少準備工作,他可是一清二楚。
王羽爽朗一笑,揮揮手道:“既然來了,就不能半途而廢,去幽州的計劃取消,咱們直接趕赴戰場。”
“戰場?”太史慈、秦風異口同聲的叫了出來,互相看看,太史慈往后退了一步。
秦風來不及謙讓,急問道:“君侯,您預測出戰場在哪兒了?”
不怪他驚奇,幽州、冀州都在厲兵秣馬,目前還處于互相罵陣、造勢的階段。
公孫瓚一面大軍壓境,一面傳檄冀州諸郡國,歷數袁紹十大罪狀,命令各郡國的官員向他投降。
袁紹也不甘示弱。一面在袁家故舊黨羽,和麾下一眾名士的推波助瀾下,和公孫瓚大打輿論戰,吵得不可開交;一面調兵遣將,擺出了決一死戰的架勢。
不過,跟公孫瓚提兵壓境的姿態不同,袁紹的主力部隊開赴到陽平郡治所館陶城之后,就不動彈了。
陽平郡和魏郡是冀州最西南面的兩個郡,而公孫瓚的大軍在冀州東北角的渤海,兩邊的距離不是一般的遠。
一邊是大軍壓境,一邊是勢力龐大,冀州北部幾個郡國的官員們算是犯了難,有人顧著眼下,舉城而降;也有一部分擺出了抵抗到底的姿態;大多數人則鼠首兩端,待價而沽。
是袁紹率先領兵北上,收服失地,征剿叛逆?
還是公孫瓚耐不住脾氣,長驅直入,又或四面出擊?
目前,冀州的形勢非常混亂,誰也沒法預測決戰會在何時、何地爆發。
所以,王羽突然說要直接趕赴戰場,讓二將都是大吃一驚。
“這不難推測……”王羽信心十足的笑笑,然后揚聲吩咐道:“拿輿圖來。”
有親衛應了一聲,快速從一匹馱馬的后背上找出地圖,雙手捧著送過來,平鋪在一根樹樁上。jīng致羊皮地圖上,冀州的山川地勢畫得極為清晰。
“眼下,河間、中山、常山多有據城反叛者,袁紹如果急于征討叛逆,很容易會在行軍途中,遭遇幽州軍的奇襲。袁紹屯兵館陶,無非打的是后發制人,防止奇襲的主意,你們來看,館陶此地……”
陽平郡北面是清河、安平,東面與平原接壤,袁紹的戰略就是以穩取勝。公孫瓚不動,他就跟對方拼消耗;公孫瓚若是試圖奇襲,到了館陶,也是強弩之末了;若是公孫瓚按部就班的攻過來,袁紹以逸待勞的迎上去。
以不變應萬變。
“伯珪兄眼下并沒有移師平原的意思,也無暇進駐清剿北面的幾個郡,再加上沒有奇襲的機會。所以,某以為,他應該會率軍西南而向,沿著清河,從渤海直驅安平郡……決戰,應該就在兩郡交界之處爆發!”
說完,王羽長長的吐了口氣。
他知道界橋之戰,還知道那座是在磐河上,可他找了很久,卻沒辦法在輿圖上找到那條河。其中的原因么,八成是那條河太小,所以沒被畫在輿圖上。
上述的論述,是他結合目前的情報推測出來的,底氣也不是很足,但糊弄太史慈二將倒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