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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九章 掎角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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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兗州的治所是濮陽,不過,從上任伊始,劉岱的駐地就一直在東武陽和東阿之間輪換。

  對他的選擇,士林中褒貶各半。稱贊的一般都是從為人低調,不貪奢華之類的角度來評述的。畢竟濮陽城更繁華些,刺史府也更宏偉。

  表示不屑的多半都很干脆,一句話就道盡了劉岱的心思:劉刺史不在濮陽落腳,純粹是出于恐懼,西邊,他怕董卓殺過來,北邊,怕袁紹圖謀他,所以,他躲到了更安全東阿一帶。..

  東阿地處東平國和東郡交界處,無論那個方向有jǐng,劉岱都可以及時向兗州腹地轉進,最是安全不過。

  劉宗親本人當然不會承認這種說法,有人問起,他只會說:“要給后進留些機會,比如曹孟德,若不是劉某留了機會給他,提攜于他,縱然他有些本領,又豈能有當下的進境?”

  本著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的態度,人前人后,劉岱都以曹cāo的老上司,長輩自居,視其為門生故吏,頤指氣使更是不在話下。

  他身邊的人當然不會質疑,當事者之一的曹cāo也沒有反駁,而是順著劉岱的話頭,就此以門生自居。其謙恭得體的態度,博得了劉岱的欣賞,故而雙方的關系保持得很不錯。

  年初劉岱圖某青州,被王羽迎頭嚇退后,一度還向曹cāo求過援。曹cāo當時正與袁術激戰,但仍然抽調了夏侯惇的三千步卒高調東進,安撫了劉岱那顆受驚的心。..

  正因為有了這些淵源。所以,在收到鄴城傳信之后。劉岱第一時間遣人去召曹cāo,令其速來東阿議事。措辭親切中不失威嚴,完全沒給對方留下拒絕的余地,儼然一副上對下的命令口吻。

  當然,單純從兩人的官職上來說,一個東郡太守,一個兗州刺史,曹cāo確實是劉岱的下屬沒錯。但現在已經是秩序崩壞的亂世了,刺史們聯合起來,都可以攻打京師。再墨守成規的談什么上下級,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王彧這個幕僚之首沒少為此規勸過劉岱,試圖讓這位還報著大漢宗親,朝廷重臣身份的主公看清楚事實。

  曹cāo現在據有兗、豫二州六郡之地,擁兵五萬余,實力已經不在劉岱之下了!再不根據立場改變態度,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惹出禍事來。

  然而,良言苦口。王彧的忠告,劉岱終究是聽不進去的。

  在亂世中,漢室宗親有著極大的號召力。往遠了說,有中興漢室的光武帝;往近了說。劉虞只身入幽州,輕而易舉的把地頭蛇公孫瓚給壓住了;劉表也是匹馬入荊州,現在還不是大權在握?還有入蜀的劉焉。當初離開京師的時候,他何嘗又不是形單影只。現在呢?

  他們靠的是什么?不就是宗親的身份嗎?

  反觀劉岱自己,他坐擁兗州這個膏腴之地。麾下雄兵數萬,名士眾多,當rì在酸棗,連袁紹、公孫瓚這的豪雄,也得放低姿態來拉攏他。

  更何況,他還不僅僅是一個人,揚州刺史劉繇是他親兄弟!和袁家那哥倆不一樣,劉家兄弟的關系好得很,只要劉岱傳個信去,為了本支的大業,劉繇定然義無反顧。

  試問,擁有這樣優渥的條件,劉岱又何必顧忌曹cāo呢?

  不過一介閹豎之后罷了,自己令其以門生故吏自居,已經是莫大的恩賞了。他還要怎樣?莫非想學王鵬舉那個豎子,造反謀逆嗎?

  沒錯,在劉岱看來,屢次對自己不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王羽,就是大漢朝最惡劣的叛賊!盡管表面上,劉岱顯得很畏懼對方,但他自己認為,那只是暫時回避賊人的鋒芒,麻痹對方的策略罷了。

  一旦有機會,劉岱會毫不猶豫的在王羽背后插上一刀,或者推對方一把,讓其落入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就像現在這樣。

  正因如此,劉岱壓根就沒把曹cāo看得太重,在他看來,后者就是仗著自己和袁紹的勢,欺軟怕硬的滑頭罷了。沒有自己和袁紹替他遮風擋雨,他能成什么事?

  東郡太守?呸!繼續當那個不受朝廷認可的奮武將軍去吧!

  所以,每次王彧提出諫言,劉岱回應的都是:“孟德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單憑知遇之恩,他亦不會辜負孤,不必多慮。”

  話說到這份兒上,王彧還能說什么,說曹cāo很可能已經盯上了你的位置,要取而代之?劉岱不翻臉才怪呢!他只能訕訕而退,出門后再仰天嘆息了。

  無論有多好的底子,所用非人,終究也是無濟于事啊。

  其實也不怪劉岱不經意,曹cāo的表現確實也很有迷惑xìng。劉岱的信使出發還不到三天,曹cāo就出現在了東阿,在眼下這兵荒馬亂的時節,身邊只帶了寥寥十余名隨從。

  這么好的態度,這么低的姿態,王彧還能說些什么?再說,就會被當成挑撥離間的小人了。

  無視于曹cāo風塵仆仆的形象,劉岱慢條細理的拿起茶盞,放在嘴邊啜了一口,這才慢吞吞的說了句廢話:“孟德來了?”

  曹cāo恭敬答道:“蒙岱公相召,cāo怎敢怠慢?路途上不太平靜,耽誤了些時辰,望岱公莫怪。”

  “孟德說的哪里話,晚就晚了,還請什么罪啊。”劉岱終于抬起眼來,一指右手邊的客人坐席,笑吟吟道:“坐,看茶!”

  “謝岱公。”劉岱字公山,如果以字尊稱,就有些拗口了,所以曹cāo直接以其名稱之。泰山又稱岱山,岱字本身就是很尊貴的字眼。

  王彧心中又是暗嘆一聲,劉岱這番恩威并施的做派,若放在太平年月。以他的身份地位,足可讓曹cāo這種身份的人感激涕零了。可現在是亂世。這般做法,只會讓曹cāo感到不屑。打心眼里瞧不起劉岱,并且認為自己受到了蔑視,有損無益吶!

  待賓主寒暄過,下人已經奉上了茶,劉岱終于入了正題:“孟德可知,孤此番請你過來,所為何事啊?”

  孤,是王侯的自稱,如果王羽愿意。也可以自稱為孤,不過,沒有足夠的威望和實力,貿然如此自稱,只會惹人恥笑罷了。劉岱也是最近才換了自稱,原因么,顯然與當下的局勢有關。

  心念電轉,曹cāo臉sè卻不動聲sè,躬身道:“cāo愚鈍。敢請岱公示下。”

  原因他當然知道,袁紹也視他為臣僚,他得到消息比劉岱還要早上幾天呢。但知道歸知道,應付官僚氣十足的大人物。就得這么回答才能讓對方感受到被尊重。

  “好,好。”劉岱臉上的溫和之意果然更濃了些,連說兩個‘好’字。也不知是贊許曹cāo明進退之道,亦或有什么深意。

  “先有董卓。后有王羽,世道不靖。令我大漢國勢摧頹,江河rì下啊!”劉岱長嘆一聲,繼而又道:“國賊氣焰雖熾,但我大漢養士四百載,忠義之士同樣不少,只要眾志成城,斷不至被國賊得逞,亡了我大漢四百年江山!”

  坦白說,曹cāo對這套虛頭巴腦的東西挺厭煩的,講大義?那王羽可是天子親口敕封的驃騎將軍,冠軍侯,還有奉旨討逆的名目,打誰都有理!

  有事就說事,扯這些糊弄小兵的話干嘛?

  不過,這些話他只能在肚子里腹誹,卻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大漢朝這些宗親,最看重的就是這些表面文章,不小心伺候的話,很容易惹得對方翻臉,那就功虧一簣了。

  心里腹誹著,曹cāo慨然應諾道:“岱公說的極是,為了大漢江山永固,cāo愿效死力。”

  “好!”劉岱一拍桌案,直起了身體,目光炯炯的盯著曹cāo,揚手斷喝道:“來人,拿輿圖來!”

  “喏!”門外親衛應了一聲,捧了輿圖快步而入,像是早有準備的樣子。得到劉岱的許可后,將輿圖放在桌案攤開,然后再施一禮,躬身而退。

  曹cāo見狀,對劉岱的用意算是有了譜,很顯然,劉岱這番做派不是純粹在擺譜,而是要為接下來的軍事計劃做鋪墊。

  有了這樣的明悟,當劉岱招手,示意他過去同觀輿圖時,曹cāo就一點都不意外了。

  “本初舉兵伐逆,是順應天意民心的好事,孤鼎力支持!眼下,”劉岱指向輿圖上的黃河北岸:“王賊與公孫瓚分兵三處,自領數千青州軍盤踞在清河平原一帶,本初自稱設謀,不rì就可調開公孫瓚,與孤會獵于清河,共誅國賊!”

  曹cāo一直視王羽為生平大敵,對河北形勢的關注,和研究之深都遠在劉岱之上,就算閉上眼睛,他都能模擬出清河的山川地勢,各方軍力分布。

  聽了劉岱這番話,他臉上恭謹,心里卻冷笑不已。他知道劉岱要干什么,無非就是當初在酸棗做的那一套,只不過這一次,劉岱表現得主動了很多,畢竟他的領地與青州近鄰,王羽對他的威脅非常之大。

  果然,覺得鋪墊的差不多了,劉岱很快露出了真實意圖:“孤以為,這一仗可以這么打……”

  他指指邯鄲方向,“本初與河內、并州兵馬會師后,要先消除黑山賊的威脅,蛾賊一向擅長流竄,等戰事結束,大軍想必也被引得偏了,與其兜轉回來到清河會師,還不如取道廣宗,從西北方向攻入清河……”

  劉岱為人有些無聊,但他的本事是有的,不是只會紙上談兵的趙括,對眼下的戰局,也有比較深刻的了解。

  袁紹不可能放任張燕威脅背后,在決戰之前,與黑山軍一戰勢在必行。他的兩路附庸軍,張楊可以直接到鄴城與他匯合,高干的并州軍就麻煩很多。

  從并州過來,要么繞路走滏口陘到魏郡,還有就是走井陘和袁紹兩面夾擊張燕。

  勝利,毋庸置疑,但想全殲張燕,肯定是不可能的。

  此人是黃巾軍中最擅長流竄作戰的將領,皇甫嵩當年剿滅了整個冀州的黃巾。他都能跑得掉,故而有了‘飛燕’的外號。說的就是他跑的又快又巧,像是飛翔中的燕子一樣。

  此后又在黑山上修煉了這么多年。他的道行肯定比從前還高,袁紹敗之不難,想滅之就不是一般的難了。

  不過,再怎么擅長流竄,張燕也不是真的燕子,他要退回老巢,也得走太行八徑,而不是隨便找個地方爬上山去。

  井陘被高干堵住,張燕就只能往北跑。從蒲yīn陘,甚至飛狐口逃回太行山,蒲yīn陘在趙國境內,飛狐口已經是常山國境內了,袁紹的大軍至少得跟到廣平與趙國交界的襄國城一帶才能放心回頭。

  而冀州與黑山的戰事一起,王羽肯定會做出反應,如果他千里赴援,去救張燕自然很好,但若盯上劉岱就很不妙了。劉岱恨王羽恨得要命。但他絕沒有替袁紹打前鋒的想法。

  想了又想,最終他想出了這么個方案。

  讓袁紹從襄國直接去廣宗,攻破田楷的防線后,從北面攻入清河。這樣做的時間最短。但依然存在一段空白期間,劉岱決定,讓曹cāo來填補這段空白。

  “孟德你率軍從蒼亭津渡河。經陽平,一路到達樂平。與樂平的二呂回合后,進窺聊城。王賊若來。你便堅守城池,與青州軍對峙;如果王賊主力不肯南下,你便率軍攻下聊城,甚至博平,牽制王羽的軍隊。”

  “你不須擔心王賊遣主力來襲,你北上的同時,孤也會率大軍北上,屯兵于茌平,與你互成掎角之勢。王賊攻一方,另一方就襲其側后,里外夾擊,他若回軍來戰,你我便堅守待援,如此,讓他疲于奔命,等到本初大軍一至,他縱有再大的本領,也回天乏術了。”

  曹cāo沉吟不語。

  理論上來講,劉岱的計劃很有章法,如果能完美執行,應該有勝算。可問題是,理論這東西不可靠,萬一某方存有私心,那個襲敵側后,或者被王羽攻打的人,就會變成孤軍作戰了,危險得很。

  劉岱不是公孫瓚,曹cāo不大信得過他。

  這個安排本身就能看出劉岱的私心,曹cāo就算不進攻,聊城與樂平的距離也不過幾十里,中間都是平原,一馬平川;而茌平距離聊城有上百里,更關鍵的是,中間還隔了好大一條河黃河!

  有這么個屏障,劉岱的安全就很有保障了。王羽要是太沖動,說不定還能讓他撈到半渡而擊的機會。

  曹cāo也不覺詫異,他早就料到了。老派官僚,做事都是這德xìng,危險別人上,好處他來拿,不去就翻臉,大局么,呵呵,也就是嘴上說說。

  劉岱耐心勸道:“孟德你也不要多心,兗州jīng銳盡在孤這里,青州還有過萬jīng銳未動,萬一王賊狗急跳墻,孤注一擲的攻入兗州,燒殺擄掠,孤總得有個應變的余裕,你說呢?”

  見曹cāo依然耷拉著腦袋不說話,劉岱在語氣中加了點熱度,語重心長道:“孟德須知,只消今次功成,誅了國賊,大漢便中興有望了!人在做,天在看,到時候,你還怕沒有公侯之位么?鄧、岑那樣的煊赫,你也未必不能期盼啊!”

  說罷,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曹cāo,眼神中盡是期許之意。話說到這份兒上,再不明白就太傻了。

  鄧岑何人也?鄧禹岑彭,云臺二十八將中有名之人!他們立下的功勞是什么?擁立從龍!臣子能立下的最大的功勞就是這個。劉岱在這里,已經自比光武帝劉秀了,曹cāo若是再不答應,那兩家也只能翻臉了。

  “岱公的期許之意,天高地厚,cāo敢不效命!”像是痛下決心似的,曹cāo一揖到地,痛痛快快的答應了下來。

  “好!”劉岱大喜,當即傳令下去,吩咐擺宴席給曹cāo接風。

  曹cāo以軍務緊急推辭,卻也推辭不過,最后只能留下喝了個半醉,待到黃昏時分,才在護衛的護持下,勉強上了馬,離開東阿,踏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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