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水發源自沂山……路逶迤向南,在東莞開始與歆水并行,途徑東莞、城陽、瑯琊、東海諸郡,最后在下邳境內匯入泗水。
十余日之前,曹豹、闕宣的大軍先后逆流而上,旗號鮮明,氣勢沖天。然而,從三天前開始,每天都有尸體順流漂下。
留守下邳的郡兵開始時吃驚不小,從衣甲上辨明是自家同袍后,一度試圖打撈安葬。后來漂下來的尸體越來越多,想打撈也沒那么多人手和膽子了。
在城內留守的,還是有一些有經驗的軍官,知道現在是春天,貿然打撈尸體,很容易染上瘟疫。當然,比這更重要的原因是,河里漂下的尸體都已經有近千具了,可見曹將軍這場仗敗得有多慘。
青州軍可能不趁勝追擊么?如果他們來了,自己該怎么辦呢?經驗多,閱歷就豐富,軍官們準確的判斷出了自前的局勢,并推斷出了局勢最有可能的后續變化,開始為自家的安危擔憂起來。
至于河里的同袍,也只有那些心善重情者,念及袍澤之情,挫草為香,裁葉為錢,燒起一股青煙向不幸遇難的弟兄們默哀致敬了。
做這些的時候,眾人心底未嘗沒有一絲慶幸。
曹豹最初起兵的時候,他描繪出的美好前景讓不少人動了心,可謂應者云集口現在,大家心里就只剩下死里逃生的慶幸了。
幸好自己沒被曹將軍看上,否則啊,說不定也是河里面漂著的一員了。天下無敵的驃騎將軍,是那么好惹的嗎?不信邪的很多,有哪個落得好下場了?死路一條嘛!
人都是健忘的,不幸者很快被拋到腦后,人們開始想象從前趾高氣揚的曹豹現在有多凄慘,或是王羽入主下邳后,生活將發生怎樣的改咚“等等。
然而,他們的想象都沒來得及驗證,天下太大,不信邪的也太多,曹豹的血跡還沒擦干,下一個膽大包天的人便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叔至,你巡視城防,勿要留下疏漏……何將軍,勞你沿河搜索,盡可能的收攏潰晨……太初,請你盡快把部隊集結起來,曹將軍敗得太快,看樣子,青州軍很快就會大舉南下……再派人去尋云長,令他暫緩進兵,勿要孤軍深入…………”
劉備就是這個不怕死的,他進兵東海,名義上是呼應曹豹的攻勢,實際上卻留了一手,明面上讓關羽帶著大隊人馬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自己則輕車簡從的潛越彭城,直趨下邳。
他做的是兩手準備,若是曹豹果然勝了,其與闕宣之間應當還有一場龍爭虎斗,他就以調停的的名義,在東海分一杯羹。若是曹豹敗了,或者損失慘重,他正好趁勢吞并曹豹殘軍,攻取下邳、東海,全據徐州。
可千算萬算,他就是沒算到,曹豹竟然敗得這么慘,這么快,搞得他根本沒有充分的時間做準備。
雖然有劉辟、何儀的幫助,提前在下邳埋伏下了數千黃巾,可倉促之間,既要奪城,又要火并曹豹,還要抵擋青州軍的進攻,即便是早有準備,劉備一時間也是焦頭爛額。
“軍師有消息了嗎?還沒有?這……可如何是好?”在這種關鍵時刻,偏偏他最為倚重的幾個人都不在身邊,讓他倍感艱辛。
“玄德公且稍安勿躁,您放心,曹將軍并非全然無能之輩,在路上應該已經集結起一定數目的殘軍了,家父見到他后,必能令其辨明大勢,循大義而為……玄德公只須專心準備守城戰即可。”
“有勞二位。”劉備感激的向陳登點點頭。
他抵達下邳的時候,馬陵山之戰已經分出勝負,消息也開始流傳開來,若非陳登父子幫忙,他奪徐州的大計也只能腹死胎中。當時下邳城人心惶惶,奪城倒是不難,但曹豹的殘軍他卻沒法吞下,更沒辦法安定城中人心,在王羽南下的大軍面前,只有死路一條。
解決這些燃眉之急,只是陳登父子帶來的諸多好處中,最不起眼的一個接下來這二人的作用還大著呢。
因此,盡管劉備很清楚,陳家父子這是準備拿自己當擋箭牌呢,可他一點都不在乎,依然對這對父子恭敬異常。
這種事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各取所需罷了。
“玄德公說的哪里話?”陳登一擺手,云淡風輕的笑道:“將軍為了漢室興衰,千里赴援,徐州父老誰不感將軍大德?登父子也是徐州治下之民,為了維護鄉粹,何來辛苦之說?”
“世道崩壞至此,身為宗親,備為天下人奔走出力,本是應當。然元龍與令尊的及時援手,備的感激也是發自肺腑,赤誠一片。況備雖遠在豫州,卻地聽聞,廣陵政治清明,百姓安居,皆是尊父子治理教化之功。值此國事艱難之際,若得二位之助,備何幸哉,天下蒼生何幸哉?”
一邊感嘆著,劉備一邊用暗示的方式,向陳登發出了招攬口他夸陳登父子在廣陵的成就,并非只是為了恭維,而是在許諾,告訴陳登,他得了徐州之后,會保證陳家在廣陵的利益不動搖。
“玄德公的看重,登感激莫名,將軍在徐州,若有用到我陳家之處,請盡管開口。等消弭了徐州戰亂,登必投效帳下,為使君奔走效力。”
陳登的回答同樣意味深長。他暗示劉備,現在雙方要同心協力的對敵,至于投效之類的事情,大可等劉備完全平定徐州之后再說。
“如此甚好。”沒能達到最完美的結果,但劉備也不覺氣餒。陳家父子是地方實力派,連陶謙這個強龍,都只能令其表面恭順,劉備自己現在還要靠著人家混飯吃,哪有收服對方的資本?陳登肯答應盡力幫忙,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壓低聲音道:“王羽驍勇絕倫,要守下邳,非調云長、翼德來此不可。然則,彭城如今在袁術之手,小股人馬過得了,大隊兵馬卻………”
陳登一挑眉毛,似笑非笑的反問道:“使君的意思,莫非是要先圖袁術?”
“當然不是。”劉備連忙否認,開玩笑,一個王羽已經讓他壓力山大了,再去招惹本來可以當做盟友的袁術?那不是瘋了么!
他低聲解釋道:“去年在充州……”,他說起了呂布和曹操那場交換領地的戰爭。
“原來如此,登愿勉力一試。”陳登知道劉備想讓自己來當說客,幫劉備實現這個目標,他點頭應下,心下卻是冷笑不已。
曹操愿意和呂布交換,是因為他有西進的計劃—一弘農、河東的消息已經傳到徐州了,陳登也發現了自己的失誤。想要牽制王羽,曹操一時半會兒是指望不上了,也只能期盼許攸那邊有些成果,否則區區劉備,怎么擋得住王羽?
現在劉備想的倒是挺好,想用雞肋般的憔郡和汝南,換取袁術手中的彭城,將沛國、彭城、下邳連成一片。但這樣一來,袁術雖然得以暫時擺脫青州軍的威脅,可供他擴張的空間也沒了,他總不成去潁小南陽招惹曹操,或者北上去和呂布爭奪兗州吧?
可話說回來,劉備的提議對廣陵是有利的。劉備這道屏障越強,廣陵的安全就越有保障,這才是陳登滿口答應的主要原因。
“有勞元龍。”劉備大喜,沒什么可賞賜對方的,干脆一躬到地,用禮儀來表達謝意了。
告別劉備,陳登卻沒急著動身去彭城,離開下邳后,先向西走了一段,然后直接折向了北方,在良成和陳珪以及曹豹、許耽兩個敗軍之將碰了面口 “如何?”一見到陳登,曹豹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他問的沒頭沒腦,陳登回答的卻很詳細:“劉將軍愿意保證你的地位和兵權,你從前在徐州如何,以后在劉將軍帳下便如何。”
曹豹和許耽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喜色,不過他心中疑慮不少,卻也不會因為陳登一句話盡消:“那青州軍南下的時候呢?他不會先拿咱們的人去消耗吧?”
“不會。”陳登淡淡一笑:“劉將軍說的明白,他會自行守御下邳城,二位可以分兵去下相,與下邳成犄角之勢,互相應援。”
曹豹吁了口氣,放心了。
下相也是泗水沿岸的一座城,正處在淮陰城和下邳城之間,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劉備讓他駐守于此,誠意不可謂不足,這樣,就沒什么可猶豫的了。
陳登和曹豹對答,陳珪完全沒插嘴。等陳登擺平了曹豹,父子這才湊在一處,開始交換情報,評估局勢。
陳登這邊相對樂觀,只是對能否說服袁術還有點不托底,陳珪聽罷,搖頭嘆氣道:“說服袁術一點都不難,只要元龍你走一趟,把鄭城那邊的消息告訴他,然后言明利害就足夠了……”。
陳登悚然而驚,急問道:“父親,郊城又發生了什么事?難道青州軍遲遲未曾南下,不是因為和闕宣纏戰么?”
“纏戰?”陳珪苦澀一笑,陳登看在眼中,竟看出了一絲凄然的味道,心下越發驚疑不定,只聽老父慘然說道:“闕宣已經完了,不但他自己完了,他還想把整個徐州都拖下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