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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八章 各方皆運籌

  濟水滔滔,江山如畫。適逢初夏時節,中原大地風光正好。

  原野上鶯飛草長,鳥語花香,山林間滿眼青翠之色,濃郁的生機,撲面而來。這是一年中最舒適的季節,即便是最挑剔的游客,也會感到流連忘返,不再為世間的蠅營狗茍所煩惱。

  當然,例外總是存在的。

  劉備穿著一襲素色長袍,站在菏澤湖畔,極目遠眺,看起來與踏青的游人沒什么兩樣。但若湊近了仔細觀察,不難看出他眉宇間籠罩著的那一層深深的憂郁神色。

  “什么時候了?”

  站在劉備身后,幕僚打扮的袁渙抬頭看了看天色,輕聲答道:“已是未時了。主公無須憂慮,憲和在營中耽擱的時間越長,成功的把握就越大。他是辰時一過就啟了程,和關將軍談了至少也有一兩個時辰,應該……”

  袁術被孫策吞并之后,麾下的文臣武將自然也是樹倒猢猻散。從中收益最高的是江東,除了淮南的大片土地,以及各處守軍之外,還整體收編了張勛、陳紀及其麾下的三萬戰兵。

  此外,曹操也通過策反劉勛,收編了另一支精銳淮南軍。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這兩人的收益無疑是最大的,不過這二位的運氣都不大好。

  劉勛軍早在抵達目的地之前,就被呂布和魏延給盯上了,在襄邑城下的一場突襲,打得幾近全軍覆滅,劉曄、劉勛都是僅以身免,曹操的收編行動最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江東方面也沒強多少,孫權、黃蓋擋不住張頜與龐統的組合,連戰連敗,損失最大的就是收編的淮南軍。等到周瑜趕來救援之時,傷亡加上潰逃,三萬大軍已經折損近半,收益一下子就大打折扣了。

  實際收益最高的,應該要數劉備。

  在孫策動手之前,劉備只是依附在袁術手下做些隱秘事,用后世的說法就是干臟活的,除了老伙計簡雍,基本上就是孤家寡人一個。

  可在淮南的變局之中,他卻展示了翻云覆雨的梟雄本色,在袁術這顆大樹傾倒,孫策急于北上,孫權忙于應對張頜的攻勢形勢下,他在暗地里串聯游說,成功的在袁術的遺產中攫取了大量政治資本。

  袁渙就是他的成果之一。袁渙出身于豫州的世家,在當地頗有名望,拉攏此人到麾下,劉備在豫州豪強中便再次擁有了一定聲望,距離徹底恢復元氣或許還有些距離,但相比于數月之前,肯定是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除了袁渙之外,他還招攬了樂就、李豐兩員武將,再加上流亡途中招攬的大將廖化,劉備一下子從落荒之犬,變成了擁兵過萬的一方諸侯。

  劉備當然不會因此而滿足。

  這場席卷天下的大亂戰,固然提供了翻身的機會,可就憑眼下集結起來的這點實力,別說爭雄天下了,想割據一方也是不能。參戰的數萬,哪一方不是擁兵十萬,良將千員?就憑他現在這點實力,和任何一方發生碰撞,都是以卵擊石。

  想要立足,就必須得讓戰亂持續下去,直至達成新的平衡。就是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劉備才放棄了繼續在淮南擴大或鞏固勢力,而是低調的率領一眾心腹嫡系北上,圖謀大計。

  他要做,也力所能及的,無非是調略過去的兩大部將——率軍駐守定陶的關平,以及高唐守將陳到。

  今天,就是簡雍暗中會見關平的日子。

  劉備不能算是沒有城府的人,但此刻,他心中依然充滿了忐忑和不安。如果能策反關平,勝利的天平上無疑會重重的傾斜過來。

  “難啊。”劉備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他何嘗不是這么期望的,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他和關平,實際上是隔著一層的,就算他親自出面,也很難確保說動對方。

  何況,以青州的軍制,想讓關平直接率軍反叛是很難的。王羽治軍、治政都很特別,就算是普通的士兵,也有一定分辨是非的能力,更別提那些低級軍官了。

  就算是獨掌一方的主將,如果要下達明顯不合情理的命令,也必須得向軍中大小將校詳細解釋緣由,解釋不通,沒準兒就直接被當場拿下了。

  不過,只要能策動了主將,即便不直接倒戈,也能起到相當大的作用,只是劉備對能否策反關平,實在沒有任何把握。簡雍遲遲不歸,他寧愿相信是已經被關平拿下,當成表明心跡的功勞送到濮陽去了。

  袁渙剛才說的那番話,也只是想寬慰劉備而已,這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長談一兩個時辰?能有什么可談的?敘舊不成?

  正無言間,另一側的廖化突然抬手一指,大聲叫道:“快看,有人來了!”

  劉備一個激靈抬起頭,定睛看時,正見一縷煙塵由遠而近,沿著濟水北岸的官道急速靠近過來,他心下不由有些慌亂。

  好在廖化很快和瞭望手做了交流,緊接著又是一聲喊:“主公休慌,來的人不多,只有四五騎而已,遠處也不見大隊人馬的蹤跡,應該是憲和先生回來了!沒錯,為首正是憲和先生!”

  “呼!”劉備長吁口氣,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里。

  “恭喜主公!”袁渙反應更快,瞬間堆出了滿面笑意,拱手稱賀道:“憲和兄既然回返,可見關將軍的友善態度,即便此番沒有談攏,事情也是大有可為啊!”

  “哪有那么容易,先聽聽憲和怎么說。”劉備面上神色不動,其實心里也是活泛起來。正如袁渙所說,這種時候,使者能毫發無損的回來,就足以說明一定問題了。

  強自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劉備帶著袁渙、廖化快步迎了上去。

  “參見主公。”簡雍下馬拜見,劉備一面攙扶,一邊觀察簡雍神色,不看不要緊,一看心里便‘咯噔’一下,又懸起來了。簡雍的臉色看起來很糟,顯然事情有些不太妙。

  “憲和,你沒事吧?”強壓著心中憂慮,劉備努力在臉上做出關懷神色。想做個仁慈之主,首先就要無時無刻不以屬下的安危為優先考慮,至少表面上要做出這個樣子來。

  “多謝主公關懷,臣感激不盡,有愧于心吶。”簡雍滿面慚愧。

  “是被關將軍拒絕了嗎?”袁渙搶著說道:“那也無妨,這樣的大事,那可能幾句話就說動了?以某看來,關將軍雖然表面拒絕,卻不是完全沒動心,只要主公鍥而不舍,展示出誠意來,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哦?”簡雍很驚訝,劉備也有些意外,齊齊看向袁渙,問道:“曜卿這話怎么講?”

  “現在可是戰時,關將軍私下會見憲和,往輕了說,是會故友,往嚴重了說,這就是私通敵國!”袁渙用兩指捏著下巴上的一綹長須,呵呵笑道:“關將軍本來就是降將,能被這般重用,肯定不是個不拘小節的。主公請想想,他會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不知道避嫌么?”

  “有道理。”簡雍、廖化都是點頭贊許,前者臉上的慚色也淡了不少。

  劉備的神情卻仍然很沉重,他只是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便向簡雍問道:“憲和,你去了這么久,與坦之談了些什么?”

  “也沒什么,主要還是在敘舊……”簡雍遲疑了片刻,這才答道。倒不是別的,他就是覺得今天的會談不是很好歸納總結,想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以某之見,他話里話外都在旁敲側擊,既像是在刺探我軍情報,更像是在問二將軍的行蹤……”

  “果然……”劉備聲音低沉,臉上帶了一絲冷笑,笑意很冷,大異平時,令得簡雍幾人都是心中微凜。

  沉思片刻,劉備突然一甩手,斷然喝令道:“走罷,定陶的青州軍,只能靠討虜將軍設法解決了。”

  “主公,”袁渙急了,驚疑不定的問道:“關將軍刺探我軍軍情,或許是為了判斷形勢,問起二將軍,更可見其情深義重……此事,是不是還可以商榷一二?”

  劉備與兩名義弟失散已久,這兩年任憑劉備明察暗訪,也找不到這兩人的行蹤。若非如此,劉備這次未必會冒著巨大的風險,輕身北上。

  他在淮南已經占據數郡之地,也有了一萬多兵馬,只是手下沒有擅長練兵和作戰的大將。若是關羽、張飛還在,他大可以趁著江東軍和曹操與王羽鏖戰不休,在淮南苦練精兵、擴大實力,找機會撿便宜。

  可他現在做不到。沒有一支精兵在手,無論是王羽被打敗,還是江東軍被打敗,他都沒有實力趁火打劫。在亂世之中,拳頭大才是根本。

  關平問起關羽,顯然曾經效忠的目標是后者,后者若在,也許勸降會容易很多。可話說回來,雖然暫時找不到關羽,但還是可以努力的嘛,聽了一句話就放棄,似乎有些太輕率了吧?

  袁渙感到無法理解。

  劉備收住腳,苦笑道:“曜卿,你只見其一,未見其可啊。坦之打聽二弟的消息,憲和雖然沒有直接作答,但越是這樣,就越是證明二弟不在軍中。何況,他沒有為難憲和,也未必是猶豫不定,他若真是動搖了,何不干脆……唉,總之,這里是行不通了!”

  簡雍、廖化都聽得似懂非懂,但也不敢發問。倒是袁渙世家子出身,對權謀套路頗有造詣,稍加思考,知道劉備的未盡之意了。

  表面上,關平不為難簡雍,是留條后路的意思。但再想深一層,關平若真有叛離之意,反倒是應該拿簡雍回去,以取信賈詡和軍中同僚,然后通過簡雍的隨從傳信給劉備。

  簡雍在劉備手下看起來很受重用,是個心腹,實際上就是個跑腿的。無論是從前的許攸,還是現在的袁渙自己,都是一入劉備麾下,就委以重任,地位遠超簡雍。

  定陶是戰區,這一帶青州軍的眼線極多。簡雍本也不是專門的斥候,行動再怎么隱秘,也很難保證不走漏風聲。根據劉備的說法,關平是個行事謹慎之人,他若真有叛意,會想不到此節嗎?

  與其放簡雍走個來回,徒遭猜忌,熟悉劉備軍人員結構的關平,豈會想不到簡雍的價值?

  說白了,劉備派簡雍出馬,就是投石問路去了。關平欣然赴約,然后跟簡雍敘了老半天的舊,最后嚴詞拒絕,就是心中坦蕩,不怕猜疑的意思。說不定回去后,他就會把談話的內容寫成信,報給總督全軍的賈詡了。

  這其中的道理,當然不能對簡雍這個當事人說。

  袁渙心中也是慨嘆不已,覺得自己這次總算是跟對了人,劉備,的確是當世少有的梟雄。只是時運差了些,一直沒有施展的機會,不然這天下未必只有王、曹、孫三強爭雄。

  當然,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天時不予,未嘗不能靠人力彌補。現在,計劃還只是開了個頭,遠未到定論成敗之時。

  不管想通了還是懵然無知,眾人都緊緊的跟在了劉備身后,這是他們認定的明主,不管前途如何,都要一直效忠到底。

  下一個目標,是高唐!

  當夜。

  濮陽城。

  “師傅,濮陽來信,簡雍約見坦之,劉備果然來了!”貂蟬拿著最新的軍情,急匆匆的走進議事廳。

  “誒呀,這下可是麻煩啦。”賈詡的一張圓臉拉得老長,臉色也十分難看,像是苦瓜一樣。

  貂蟬本就心急如焚,看到賈詡這副憊懶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跺著腳,嬌嗔道:“師傅啊,你就別叫苦了,夫君臨行前將軍務托付于你,你總得拿個主意啊。”

  “這主意豈是隨便能拿定的?”賈詡攤攤手,苦笑道:“看起來似乎很簡單,只要換將就可以了,可曹操、孫策分兵于東西兩路,你怎么知道,他們的目標到底在哪里?若是孫策和夏侯淵合兵一處,文遠、漢升未必擋得住,這種時候臨陣換將,太危險了!”

  王羽離開后的月余時間里,曹操一直按兵不動,看起來留守部隊很輕松,但只有真正坐在賈詡這個位置才能真正體會到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沒出鞘的劍,比已經揮斬出去的劍更可怕,因為你不知道那劍會從怎樣的角度,以怎樣的力量斬過來,斬擊的過程中,還會不會有新的變化。

  這就是所謂的不明覺厲了,因為不確定,所以很恐懼。

  眼下戰線雖然分成了幾個部分,但兗州的面積并不大,從東到西也不過三五百里。三方面的幾十萬兵馬擠在這樣的一個區域內,防線上的任何一個點,都有可能遭受最強烈的攻擊。

  這就是防守一方的弊端,沒有主動權,敵人稍有動作,這邊就要做出相應的應對,否則很容易被人抓到破綻。

  若曹操、孫策展開攻勢,反而容易應付了,反正王羽走前留下了既定的防御策略,大不了就以空間換時間,且戰且退就可以了。

  按照王羽的指示,若是有必要,留守部隊甚至可以把東郡都讓給曹操,然后西面依托大河之險,東面依托泰山險路構筑新的防線。

  青州軍守黃河是很容易的,因為有水軍的優勢。曹操這兩年緊趕慢趕著縮小和青州的差距,在各個領域都有所建樹,獨獨是水軍毫無進展。水軍用處少,耗費大,對經濟捉襟見肘的曹操來說,優先度肯定是排在最后面的。

  王羽一直強調,要確保張遼和黃忠都在東線,就是做好了萬不得已,退守泰山的準備。

  賈詡坐鎮濮陽期間,堅壁清野的工作就一直在進行著,反正被戰亂波及的兗州百姓也沒法安心耕種,響應的人還是很多的。

  但劉備引發的問題卻很棘手,關平和陳到的位置都太重要了,無論是換將,還是留任,都有相當的風險。

  賈詡雖然看到了問題,但他也不敢妄下決斷。等王羽的消息又太慢了,一時間也是焦慮不已。

  飛鴿傳書不是萬能的,安全性太差,在技術漸漸普及開之后,截殺信鴿就成了斥候們的最新任務。這些精悍戰士遍布四處,只要看到鴿子就吹發信號,發現不屬于己方,就直接動手。

  純粹傳遞消息倒還無妨,被截住就被截住了,反正多放幾只,總有能抵達目的地的。可決策一類的信箋,就必須要用更安全的方式來運送了。

  從并州到東郡,路途何止千里,又要經過很多艱難險阻,路上少說也得耗上十天半個月,來回傳遞消息,時間更長,根本沒辦法做到遙控指揮。

  “劉備北上,總還要兩天才能到高唐,現在趕過去,或許還來得及。可是我走了,兗州這邊怎么辦?提前收縮么?而且還有一個問題,劉備為什么要先聯系坦之?先前咱們只是猜測,他可能會打叔至的主意,他這么搞一下,不是反而暴露了目的嗎?”

  賈詡自言自語著,苦惱不已。

  貂蟬在一邊靜靜看著,并不貿然插話,以免打擾這位才智高超的師傅的思路。她相信,這位師傅一定會找到妥善的處理方式,這不是她自己的判斷,而是因為對方是夫君最信任的人。夫君看人的眼光天下無雙,絕對不會有錯的。

  不出所料,賈詡很快平靜下來,捧起茶盞,嘴角逸出了一絲微笑:“或許他也沒什么把握,所以用了一招打草驚蛇吧?劉玄德,果然梟雄也,這份心機確實厲害。不過,任你奸似鬼,也要喝咱的洗腳水,就給你來個將計就……”

  “報……”話音未絕,廳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賈詡、貂蟬急忙轉頭看時,一名親衛急匆匆的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高聲說道:“軍師,大事不好,呂……呂將軍他突然離開了離狐,率軍向西去了!”

  “什么?”賈詡大吃一驚,手中的茶盞失手落下,在青磚鋪成的地面上砸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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