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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九章 帝國的遠征

  “哈巴,老哈巴,還不快點起來?你把所有的牛羊都獻出來,走了這么長的路,不就是為了在死之前看一眼神京城嗎?要看就趕緊爬起來趕路,今天天氣不錯,抓緊著點,說不正午功夫就能趕到長安了!”

  天剛蒙蒙發亮,一個粗豪的大嗓門兀然打破了寂靜,引發了回音陣陣。雖然很多人都是被驚醒的,但沒什么人表示不滿,因為那大嗓門說的話,很有振奮人心的效果。

  長安!

  在大漢帝國邊境諸州當中,這是一個令人無比憧憬的字眼,遍數當世,能與之并列的名詞也絕對不超過十個!

  霎時間,這個地處涇水河畔的小鎮便由寂靜轉為喧鬧,歡呼聲、人叫馬嘶聲、還有人興高采烈地談論著相關的話題,不時會爆發出陣陣歡笑。

  但那句話當中的主角老哈巴卻遲遲未曾現身,任憑那個大嗓門連喊了幾次,都不見人答話。很快,喧鬧中的旅人們也發覺不對了,視線開始集中在了馬廄旁邊的小門房處。

  “是不是死了啊?”

  “難說,這種事兒也不是第一次了,都是那些沒有兒孫奉養的老牧奴,用大半輩子的積攢,就是為了來中原朝一次圣,說是死在中原,下輩子就能在這里托生……他們就信這個。”

  “可惜啊,就差半天路程而已了……”

  那個大嗓門是個滿臉虬須,裹著臃腫羽絨服的大漢,他臉上的胡須太長了,以至于連五官都看不太清,但聽到這些議論聲之后,他的臉上卻能看出一個明顯的發愁的表情。

  “這老貨,什么時候死不好,偏偏死在這個時候,這次可是為了護送世子拜謁天子和大將軍,這要是誤了時辰,可就要了命了!”他罵罵咧咧的走上前去,一把推開了房門,心里郁悶得不得了。

  死個人不要緊,但這個人在他的隊伍中,按照規矩,他就必須得給對方善后。雖不至于要做什么法事,但顯然也不可能隨便把人往野外一扔,總要和治安署說明一下,這樣一來,沒個大半天時間,肯定是別想出發了。

  “真是晦氣!”他忿忿然的罵著,蒲扇大的手掌直接往黑暗深處抓去。

  他心里差不多認定了對方已死,想著先把尸體拎出來再說。畢竟這個門房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又臟又破,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只是貪圖節省房錢,才央告老板通融,以安置這個捎帶過來的老牧奴。要知道,這種地處往長安去的必經之路上的旅店,價錢可貴著呢!隨便一間客房,至少也要一個金幣才能住上!

  一枚帝國金幣,在草原上可以買七八頭羊了,他怎么會花在一個沒什么關系的老牧奴身上呢?

  他準確的抓住了老牧奴的腿,但手上傳來的觸感卻明顯不對,不但有熱量,而且那腿還在微微的顫抖著!

  好在大漢沒少經歷過生死廝殺,倒沒被嚇得當場驚叫,只是微微一愣,然后退開兩步,破口大罵道:“老不死的,老子叫你,你還裝死挺尸么?有本事你就繼續裝,別怪老子把你丟在半路!”

  “不,不,胡老爺,不是的,您別生氣!”黑暗中爬出一個穿著皮袍的人來,因為是跪伏著出來的,所以看不清面孔,從身材上能看得出,這是個瘦得不成樣子的人,他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只是要到神京了,我心中激動啊,這一夜都恍恍惚惚的,在加上年紀大了,耳朵背……您大人有大量,饒了老哈巴吧。”

  “感覺起來,這是中原!又跪又拜的象什么樣子,你是想讓治安署給老子定個僭越的罪名么?”大漢皺眉說道:“這次就算了,反正也不會再有下次了,隊伍這就上路,你自己跟上來吧。”說完,他便快步走開,像是要逃離瘟疫一樣。

  圍觀看見沒死人,也沒了看熱鬧的心思,一哄而散,各自忙碌自家的事去了,只剩老牧奴爬在地上。

  老牧奴沒有急著起身,而是仰起了臉,深深的望著門外奔流而過涇水,臉上再看不到片刻前的謙卑、恭順,渾濁的眼神中,正泛起了一種混雜著眷戀和追憶的光彩。

  “涇水清……渭水濁……是誰泛舟江河上……魂歸之處是故鄉……長安,長安!”沾滿灰塵的臉上,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微不可聞的聲音念誦出的,竟是一首漢風十足的歌賦!

  若是讓先前那個胡老爺聽到,肯定能嚇得他一個跟頭摔倒。雖說隨著帝國之威遠播四海,漢文明正在被越來越多的人所尊奉,但再怎么深入人心,也還沒到草原上的一個老牧奴都能作詩的程度呀——這無關這首詩本身的文學價值,這是常識性問題。

  即便是王化時間最長的遼東,那里的牧人也就是官話說的比較溜,和正宗的中原人相比,聽不出太大差別了,僅此而已。識文斷字這種程度,除了王侯將軍們親族之外,只有些立下大功,對帝國忠誠度最高的人才有資格接受教育,一萬個草原人當中都不見得能有一個!

  結果,一個卑賤的老牧奴突然吟詩了,這種事完全無法想象啊!

  再結合上最后那兩句深情呼喚,若是治安署中有經驗的警探在此,說不定已經猜到什么了,不過,現在老牧奴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不遠處傳來了車輪轔轔而動的聲響,依稀還有人叫著‘哈巴’的名字,老牧奴站起身,兩手交替拍打著身上灰塵,然后他蹣跚著腳步,向車馬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如今的中原,和從前已經大不一樣,最直觀的就是那一條條寬敞平坦的馳道。老哈巴一行人走的這條路,名為雍涼公路,是連接涼州和關中的重要通道之一。

  這條路非常寬闊,足可同時容納十六架馬車并行。

  路面則是所謂的三合土,既一層煤渣,一層碎石,再覆蓋上一層土的結構,經久耐用,遠在從前的土路之上。

  這樣氣派的道路,光是走在上面,人的精氣神都會陡然間為之一振。但這也要分人,哈巴這一行人走在上面就顯得土氣得很了。

  要說這支隊伍的身份,其實也沒那么差,他們是隸屬于定北侯的一支武裝商隊。定北侯最初是白馬將軍公孫瓚的封號,現在已經傳到了其子公孫續手中,老將軍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解甲歸鄉,回中原享福來了。

  這一次帶隊的是定北侯世子公孫慕羽,一方面是為了朝見天子和大將軍,一方面也是為了拜祭老侯爺。出于商貿的考慮,他將隊伍分成了好幾股,自己帶人輕騎而行,其他的商隊會在約定的時間去長安集合。

  定北侯的勢力并不小,在老將軍解甲那一年,定北軍已經越過了狼居胥山,與打到弱水河畔的度遼侯并駕齊驅,兩邊以呼倫湖為界劃分了疆域。

  單論疆域之大,這兩邊加起來也不比中原小多少了,何況這二十年來,繼承父業的公孫續也沒閑著。

  老哈巴隨隊南下的那一天,正好是北海城落成整八年的紀年日,以這座新城為中心,定北軍的攻勢如火如荼,他們的對手換了一茬又一茬,鮮卑、丁零、堅昆,但沒人能擋住他們的腳步。

  一個個部落被消滅,一座座城池建起,根本就停不下來,沒人知道定北軍最后會止步在何處。

  可疆域再大,武功再盛,也無法改變天下中心的所在,中原的一切……衣食住行,財富夢想,都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望及項背的。

  隨著越來越靠近長安城,不久前還在熱烈議論著神京的牧人們卻越來越安靜。

  他們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鼻孔也不斷翕動,像是要把沿途所見的一切,在所有的感官上統統打上烙印一樣。

  唯一的例外就是老哈巴,雖然此刻所見,和他多年前的記憶中已經大不一樣,但這山、這水,這繁花似錦,卻多少次的縈繞在夢中,讓人難以忘懷。

  不過說心里話,他曾經來過的長安,遠不及現在這么繁榮。那時候西涼的叛軍一波接一波的,朝廷幾次三番的提出要棄守三輔,除了城池和城內的宮室之外,長安不見得比現在的北海城強多少。

  可現在真是大不一樣了,十六開的大道上車如水,馬如龍,要不是秩序足夠好,整個道路怕不會被擠成一團。

  每走上八九里路程,就能找到一處市鎮,兼有集市和中轉地的功能,鎮上幾乎所有居民,都以商業為生。有人開設各種店鋪,有人專事物資流轉,也有人專門提供各種相關服務。

  比如現在隊伍中,就有一個身穿青衫,頭戴方巾的人和帶隊的胡老大走在一起,一邊踱著方步信步前行,一邊向周圍指點著,做出各種說明。

  這是個以向導為職業的人,面對的就是他們這種從外地來朝圣或是行商的人。

  這種人從前也有,但絕對不會以此為生,但同樣的,哈巴所見過的那些向導,沒有一個比這個人專業。

  “那是軌道馬車,就是馬車在軌道上跑,有什么用?哈哈,好處可大了,那些鐵軌很光滑,即便裝載了很重的東西,拉動起來也很輕松……你看,那邊又來一輛,車上是滿滿的煤,這是跑長途,要去西域的……要不是靠著軌道車,哪那么容易往西域輸送物資呢?”

  “遼東那邊也要建了,你們應該知道才對啊?嗯,聽說是會在遼西動工,那邊不是有海港么……”

  “其實啊,長安算不上是最繁華的,咱們大漢有三座都城,中都洛陽,東都渤海,西京才是長安。怎么會有三座?呵呵,當然是有這個必要了,簡單來說,洛陽是文化學術中心,聚集了帝國一大半的學者,原來的北宮整個建成了圖書館,你說那書有多少?帝國最出名的幾座大學都設在那里,有句話說的好,學問再高,去過洛陽再來自夸……”

  “長安呢,其實是軍事中心,大漢的驃騎六軍,有四支常駐于此,說繁榮么其實也就是說得過去,全靠物資輸送帶來的便利,別說跟東西二京相比,就是中原的其他一些大城,也是遜色不少的。長安的名聲主要還是對外的,因為驃騎軍每次出征,都是以此為起點。大漢驃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自然名聲在外。”

  “真正要說繁華,還是得數渤海!”

  向導挑起了大拇指,眼中難得的流露出了憧憬神色,“東都的位置,就在原來渤海國南部……說這個你們可能不知道,這么說好了,當年大將軍掃平袁紹,雄踞青、冀時,曾將治所設在高唐,現在的渤海,就是從高唐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比起原來的高唐,現在的渤海南面靠著大河,東面就是海,是帝國的政治經濟中心。要說繁華,那里才是呢,長安吶,恐怕連十分之一,嗯,說是百分之一也不為過呢。那才是真的人間勝景,天下奇觀呢!”

  向導稍作停頓,觀察了一下聽眾們的神情,突然問道:“看樣子,幾位都不太相信?”

  “不敢,不敢,只是覺得沒法想……”胡老大把頭搖得和撥楞鼓似的,慌不迭解釋道:“俺就是覺得,這長安城已經像是仙境似的了,那渤海要怎么才能超出百倍啊?”

  十里一鎮,三五里一村,在長安的外圍便已如此,這樣的人口密集度,哪里是久在塞外蠻荒之地的人能夠想象的?可這偏偏還是相對不那么繁榮的,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這算什么?別看市鎮多,那都是圍著向外輸送物資打轉的,大將軍說得好,長安的支柱產業先天不足,強行發展,只會白白浪費資源,反而會破壞壞境。再看渤海,那里靠著海啊,咱們大漢國如今最興盛的不就是海貿嗎?”

  “總之,你們有機會去渤海走走就知道了,沒機會去渤海的話,去徐州或是江南走走也一樣,因為海貿的興盛,連東治那種偏僻地方現在都很有人氣呢……東治是什么地方?怎么說呢?就是帝國東南角落上的一個臨海的小城,這個真是不好解釋呢。”

  聽到這里,哈巴心中突然泛起一個疑問:那位威震天下的大將軍在哪個都城常駐呢?天子呢?胡老大說,這次世子要來長安拜謁天子和大將軍,難道他們一直都在長安?可若走向導所言無差,那他不是將經濟命脈放開了么?這樣,他就不怕危險嗎?

  雖然被這一連串的疑問搞得心神不寧,但老頭卻也不敢貿然發問,正是靠著這份隱忍,他才活到了今天,在他最后的心愿得到滿足之前,他不會隨便冒險的。

  好在商隊中也有見識廣,好奇心也勝的人,很快提出了相似的問題。

  “大將軍他老人家一般都在渤海,陛下則是在洛陽的行宮。要不是大將軍親自指導,海貿哪會在短短三十幾年時間中,就發展成今天這般景象?至于陛下,大學中,有杰出成就的學士、院士們畢業,可都是要天子親手發放榮譽勛章的,陛下當然是留在洛陽方便些。”

  “長安這邊呢,平時主要是幾位將軍在操持,反正這些年也沒打過什么打仗,出動一位將軍已經走了不得的了。基本上來說呢,長安這里是上柱國大將軍在主事,你們總不會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胡老大這次沒被問住,他豎起大拇指,一臉與榮有焉的神情:“常山趙子龍,還在咱家老侯爺的麾下效過力呢!如今在草原上,就這一個名頭,就能嚇倒一片了!上柱國趙將軍,左右二位張將軍,風形火勢,誰不聞風喪膽?”

  聽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哈巴的思緒也開始飄忽起來。

  說起來,他還和右將軍張頜共事過一主呢。四十多年仿佛瞬息而過,雙方的差距可真是云泥之別了。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發生的來著?哈巴努力睜著渾濁的眼睛,試圖從久遠的記憶深處找出些什么來。

  走了,自己曾經是這些人的敵人,致力于顛覆驃騎軍在爭鼎天下中的優勢,然而,一次次的失敗,卻將自己推進了深淵……

  “長安,是長安啊!”一聲帶著哭腔的歡呼將他從記憶中驚醒過來,猛抬頭時,在正午時分強烈的陽光下,一座雄偉的城池閃閃發光,在金色的光暈中,古城煥發著夢幻一般的光彩,單憑輝煌之類的詞語,根本無法準確形容。

  “長安!”

  “神京!”

  歡呼聲此起彼伏著,如同一層層波浪。慕名已久的人們找不到別的辦法,只能用最大的力量喊出這兩個字,才能稍微宣泄出心中的激蕩。

  這就是大漢帝國的西京應有的魅力!

  這種情況向導和長安人都見得多了,并不以為怪,只是靜靜的等著這些土包子恢復平靜。鄙視是沒必要的,自信的帝國人不需要用這種辦法來彰顯自己的優越感。

  等了大概有一刻鐘的時間,商隊才重新上路,有人開始得隴望蜀,帶點僥幸的問道:“也不知世子到了沒有……說起來,胡老大,既然要拜見天子和大將軍,咱們是不是也要洛陽和渤海走一遭啊?”

  “世子只說讓咱們來長安。”胡老大搖搖頭,并未多做解釋。

  那向導卻突然插了一嘴:“陛下和大將軍近期都會趕來長安,為什么?因為帝國在近期會發動一場大規模戰役,有多大?嗯,據說是會出動五萬驃騎軍!”

  “五萬?!”

  胡老大嚇得一激靈,倒抽著冷氣說道:“當年西海侯叛亂,帝國動用的平叛兵力也沒這么多吧?這次居然要動用五萬驃騎?到底是要對付誰啊?這天下間還有敵手值得帝國這么做嗎?”

  西海侯是當初袁譚的封號,后來袁譚告老,將位置讓給了幼弟袁尚。后者是個野心勃勃之人,受人教唆,竟是起了反叛之心!

  他派出使者,分別和周邊的幾家諸侯取得了聯系,其中包括:燕然侯——高干之子高俊,大宛侯馬岱等西北的十余路大小諸侯,希望聯合出兵。即便不能,也希望對方保持中立。

  除了馬岱斷然拒絕,表露出敵意之外,其他幾家都沒有立刻給出答復,局勢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

  這是二十年前,也就是開元二十九年發生的變故,是王羽定國以來,面對過的最大危機。

  當時風火騎兵應平西侯馬超之請,在趙云、張遼的率領下赴西域與月氏作戰。泰山軍則參與了交州以南的平定戰。

  長安雖有于禁和羽林軍守衛,但羽林軍以步卒為主,機動力太差,偏偏實力足以鎮壓西海的公孫瓚解甲,公孫續還在交接權力,馬超則是和趙云并力攻打月氏國。

  單憑羽林軍,很難防住袁尚,長安正是最空虛的時候。

  一旦讓袁尚突入中原,很可能會造成極為嚴重的連鎖反應。西北的幾路諸侯就是因為這樣才心存觀望,想著萬一袁尚成功,自己是不是也能借機分上一杯羹。

  然而,危急關頭,自有英才脫穎而出!

  當時軍事學院正有一批學員在邊關實習,留守長安的于禁派人通知他們,本意是讓他們盡早撤回安全地帶。結果,學員中最富聲望,時年二十四歲的鄧艾,以及成績最好,時年十八的姜維提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見。

  二人一致認為,自袁譚之后,西海領已經有五年以上未對外用兵了,聲勢雖大,實則不足為懼。讓他就這么折騰下去,反而容易擾亂人心,橫生不測。

  以二人為首,二百三十四名學員,加上沿途先后加入的四千余武裝商隊和城傍騎兵,進行了一場三千里奔襲戰。

  袁尚只顧著防備馬岱,根本沒想到會有一支騎兵從涼州殺出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居延海,五千漢軍大破十萬西海軍,姜維陣斬袁尚,威震天下。

  高俊聞訊后,自縛出降,西北各路諸侯紛紛親身往長安請罪。袁尚的野心,最終成就了帝國雙壁之名。

  從此天下便有諺語流傳說:漢軍不過萬,過萬不可敵!

  突然聽說漢軍有大動作,準備出動五萬驃騎,這簡直有些駭人聽聞了啊。

  “好像是羅馬或波斯吧?”向導不是很確定的答道。他消息再靈通,也只能打探到非機密性的消息,這種國戰級的軍情雖然未必是多高級的機密,但也不是他這種身份所能打聽得到的。

  “反正過幾天陛下和大將軍會在直城門外的凌煙閣舉行誓師閱兵大會,到時候去聽一下就知道了。說起來,幾位的運氣可真是好呢,帝國都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盛事了?這天下間根本也沒什么對手值得驃騎軍全力一戰啊。”

  王羽沿著凌煙閣的臺階緩步而上,雖然不至于是太大的負擔,但想和從前一樣,登高如履平地肯定是不行的了。

  距離天下一統的開元四年已經過了四十五今年頭,用后世的公元來計算,應該是235年。曾經龍行虎變的王羽,如今也已年近七旬,自然不復當年之用。

  跟在他身后的諸葛亮和龐統就更差了,兩人都是氣喘吁吁,汗如雨下,區區一百多級臺階,竟是足足歇了三次才走完。

  不過誰也沒想著讓人來攙扶,凌煙閣上供奉著的畫像都是當年生死與共的同伴,畫像都取材于各自最活躍的時期,一個個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無論是諸葛亮還是龐統,都不想讓當年的同伴或競爭對手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而每當來到這個地方,看到那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就會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恍惚感覺。因為懷念,也是因為身邊的故人越來越少,故而王羽和他的重臣們對這里都極為留戀。

  陳留侯曹操的畫像排在最末,第二十八位。

  雖然他在相位上努力了十五今年頭,最后因為積勞過度,在官衙中闔然而逝。但畢竟他的身份經歷擺在那兒,很多人都不愿意讓他登閣,更別說讓他名列前茅了,王羽雖然一言九鼎,也不愿意強拂了眾人之意,干脆將其放在了最末一位。

  在曹操身局相位時期,大漢朝正處于劇烈的社會變革當中,要是沒有曹操的老練手腕,或許要多花十年的時間,才能取得相近的成果。

  當然,接手的諸葛亮絲毫不遜于前任,但畢竟在曹操為相時,前者還太過年輕。王羽也不想讓這位棟梁之才太操勞,結果卻不曾想,曹操竟是為諸葛亮擋了這一劫。

  因此才有了王羽在曹操畫像上的親筆題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但很多人都不理解其中意思,王羽也只能自娛自樂了。

  “可惜了公瑾……”排在二十七位的是周瑜,同樣是一位不屬于開國時期,身份有些尷尬的功臣。

  “若非公瑾兄,南洋的開拓也沒辦法有那么快的進展,若他英靈猶在,看到今日盛況,想必也會含笑吧。”諸葛亮點點頭,隨聲附和。

  當年他和周瑜在江夏激辯二十四天,從此成為了肝膽相照,卻又互相競爭的關系。那是一段激情沸騰的歲月,兩人互相競爭又互相促進,都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后來周瑜在南洋因心臟病突發而死,最傷心的就是諸葛亮了。

  此時看到故人容貌,一時間也是悲從中來。

  慢慢前行,君臣三人的目光從一干故舊的臉上掃過。

  同樣因為積勞亡故的田豐;與他完全相反,偷了大半輩子懶,最后得享八十六歲高齡,差點變成神仙的賈詡;鎮守邊疆四十年不動搖的于禁、徐晃;因為不服老,以八旬的高齡披掛上陣,死在與波斯帝國的大戰中的黃忠……

  每一個張畫像都能激起一段回憶,熟悉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一般。

  王羽突然感慨道:“翼德兄的畫工,應該得列當世大師之林了。”

  諸葛亮點頭附和道:“的確,若非蔡夫人在徐州舉行了畫展,誰又能想到,張將軍竟然在徐州隱居了那么多年,而且還以畫為生呢?還有關將軍也是……可惜這二位都沒了當年的雄心壯志,不然……”

  “孔明差矣。”龐統突然說道:“關、張二位將軍雖然無心功名,但關二將軍和張小將軍卻也不遜于其父,這些年也是驃騎軍中的棟梁呢。”

  王羽笑著點點頭,對于當年的故人,即便是敵人,他也沒有花什么心思追索。劉備也好,孫權也罷,他們都無法再威脅到帝國的安全,既然如此,何不讓他們重新選擇人生呢?

  其實要找孫權的話,線索還是有的。

  近年來,東治有個小說家很是風靡一時。他寫的諷刺小說,鞭辟入微,有直達心靈深處之能。

  王羽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步名為《天與地》的小說,講的是兄弟相依為命長大,后來因為種種原因反目成仇,弟弟將哥哥害死,哥哥卻沒有反擊。最后弟弟遇到了極大的危險,身邊卻沒人可以依靠,于是說出了這樣的話:如果大哥還在就好了……說完,便跳下了懸崖。

  這未嘗不是肺腑之言啊,王羽這樣想著。

  走到最后十張畫像的時候,王羽再次停下了腳步,皺眉問道:“子義又跑到哪里去了?”

  歲月絲毫沒有對諸葛亮驚人的記憶力造成影響,他不假思索的答道:“主公可還記得度遼侯和鎮東侯的爭端?”

  “唔“相較而言,王羽的記憶力就差多了,他想了片刻,才在記憶中找到了相關的信息,“是陳元龍和公孫文懿爭奪蝦夷島那件事?子義那家伙什么時候學會調停了?”

  “主公有所不知。”龐統笑道:“度遼侯謀奪蝦夷島,并非為了擴大土地,他只是看中了蝦夷島的位置,想以此為踏板,向東探索。”

  “向東?那不是……”王羽微微吃了一驚,蝦夷島東面,那不是美洲么?雖然對新大陸的開發是遲早的事,可現在就提上日程,還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呢。

  “子義將軍不是調停去了,他是對東渡這件事很感興趣,為此,他還特意拉上了文長、循義二位以及興霸將軍,再加上元直、文珪、太史夫人幾個,規格算是相當之高了……”龐統管的就是情報,對各方動向皆如數家珍。

  “我說怎么最近看不到這幾個家伙。”王羽微微有些納悶:“興霸、元直、文珪、祝融這幾個就算了,循義那個木頭,還有文長那個無利不起早的家伙怎么也肯陪他胡鬧?”

  “哦,聽說當年東征的時候,文長將軍曾許過諾,會無條件答應子義將軍一個要求,所以……”

  王羽忍不住的翻了個白眼,吐槽道:“子義這家伙還真是深謀遠慮啊,四十多年前的承諾……”他搖了搖頭:“文長人品真是不錯。看來這新大陸,他是非去不可了?”

  龐統點點頭:“以那幾位的身份,鎮東侯就算再想要蝦夷島,也不可能拒絕他們的要求,而度遼侯頗有其祖之風,對航海的熱情也很高漲,想必是無可更改了。”

  “太史慈發現新大陸,嘿,聽起來確實滿威風的,由他去罷。”王羽碎碎念著,最后釋然一笑,道:“孔明,人力應該不用你操心,各項物資盡量滿足他們好了,度遼侯確實有乃祖之風,摳門著呢。”

  “遵命。”諸葛亮含笑應喏。

  很顯然,主公更希望大家在一起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但其他人卻不這么想,就像是當年的黃老將軍,明明已經那般年紀,卻偏偏要去前線廝殺。

  諸葛亮心里很清楚,這些人都不缺功名富貴,他們只是單純的不想死在榻上而已。

  “主公,時辰差不多了。”見王羽已經走到了最后,龐統輕聲提醒。

  “嗯“王羽點點頭,沉聲道:“那就開始吧!”

  漢,開元四十九年,三月十七,辰時。

  長安城最高的建筑物——供奉開國功臣英靈的凌煙閣上,天下無人不識的驃騎軍旗冉冉升起。幾乎就在同時,戰鼓聲動地而來,數十萬軍民圍在西門外,盡情歡呼。

  王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歡呼聲,只是微微抬手示意,目光卻看向了黃龍旗下的城頭處。

  仿佛感受到了王羽的目光,窗口處露出了一張略帶蒼白,卻盡顯雍容的面孔,正是當今天子劉協。看到王羽,這位被架空的天子全無一絲憤懣或惱怒,露出了一絲和煦如春風的微笑,沖著王羽微微頷首。

  同樣是做傀儡,劉協和歷史上的漢獻帝卻全然不同,在洛陽這個帝國文化中心,他如魚得水,享受著榮耀的同時,在學術上也是大展拳腳。他專攻的是心理學,如今已經有了經過正規認證的院士學位。

  地面突然震動起來,與鼓點的節奏完全一致。

  城內外的歡呼聲微微一滯,下一刻便陡然再上一個臺階。

  “大漢威武,大將軍威武,驃騎軍戰無不勝!”

  “驃騎出塞,揚我大漢雄風!”

  驃騎軍來了!

  五十個千人方陣,從城門處魚貫而出,當先一名騎士,身披赤紅色的甲胄,手持一桿方天畫戟,胯下騎著一匹火炭般的戰馬,整個人如同一團烈火一般。

  恍惚間,王羽差點以為時光倒流,再次回到了烽火連天的洛陽,自己正要與那位天下無敵的呂溫侯決勝沙場。

  然而,樓下傳來了妻子呂綺玲的胡喊聲,王羽回過神來,知道不是作古的人復生,而是擔任東征軍先鋒大將的,自己的幼子王奉先。自己的十二個兒子當中,就以此子最為勇武,畢竟身上流著呂布的血,青出于藍也不奇怪。

  “十二郎!十二郎!天下至銳的十二郎!”歡呼聲變得節奏分明,眾人異口同聲的高喊著。雖然隔了一層樓,但王羽還是感受到了妻子的喜悅和欣慰。

  緊隨其后的是整齊的鐵騎方陣。

  這次的歡呼聲小了不少,因為鐵騎的裝備和從前差了很多,看起來倒像走向輕騎兵靠攏了似的,標志一般的超長騎槍也不見了。只有腰間的腰刀或鏈錘,以及身后背著的一個奇形兵器。

  那兵器看起來像是連弩之類的東西,但實際又不是,饒是關中民風剽悍,多有上陣廝殺過的老卒,也沒人知道那是什么。

  “十年磨一劍,一戰定乾坤。”龐統輕輕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羅馬、波斯二僚有禍矣。”

  王羽并未答話,只是會心笑著。

  改變時代的兵器終于出現了,火器,準確的說,是熱兵器!

  那不是歷史上的前膛槍或是燧發槍,而是按照后世標準制造的半自動步槍!十年磨一劍,就是不想在遇到真正的強敵前亮出殺手锏,要知道,戰爭之中,科技的互通性是很強的,若是提前讓那兩個西方大國有了準備,這仗就不好打了。

  以國力而言,大漢自然遠勝敵人,可漫長的距離是個煩,即便可以通過海路輸送相當的物資,也是杯水車薪。

  所以,第一擊就將士最強的一擊!就讓已經進入集權時代,失去了活力和進取心的羅馬人,在漢軍的槍林彈雨下顫抖吧!

  隨著走出來的方隊越來越多,圍觀眾終于發現了,那種奇形兵器幾乎普及了全軍,不用說,那肯定是一種新兵器了。

  就在這時,一桿將旗躍然而出,一下挑起了所有人的熱情。

  “上柱國大將軍!”

  “老當益壯的常山趙子龍!”

  “左右二張!”

  “帝國雙壁!”

  這次西征的主帥是趙云,副將是張頜、張遼,參軍鄧艾、姜維,再加上關興、張苞、曹彰、王雙、丁奉、夏侯霸等一群后起之秀,陣容之豪華,全然不在要去新大陸的那伙人之下。

  王羽本不想讓趙云和二張出馬,畢竟年紀大了,有個閃失可怎么辦?可正如太史慈的不甘寂寞,趙云等人也是烈士暮年,壯志猶存,王羽也沒辦法給他們澆冷水,也只好順其自然了。

  “山若在前,山必傾倒!

  淵若在前,淵必崩塌!

  大漢驃騎,天下至強!

  大漢虎賁,所向無敵!”

  地動山搖般的戰號聲沖天而起,這是將士們在向他們的最高領袖致敬。

  聲浪中,王羽抬眼西望,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副副金戈鐵馬的壯烈場面。

  他知道,五萬雄獅將西出玉門,在西域走廊與各路諸侯會師。幾十萬兵馬將在地圖上拉出一條弧線,以驃騎軍為先導,橫掃向西!

  別說羅馬已經不再是能打敗擁有名將漢尼拔的共和國時代了,就算是,西方人也擋不住大漢的精銳之師。欺軟怕硬的波斯更是只有在漢軍鐵蹄下顫抖的份兒。

  此役過后,漢文明當世再無抗手,一個輝煌的時代已經拉開了帷幕!

  沉浸在雄圖偉略之中的王羽并沒有主意到,人群中發生了一陣小小的騷亂。一個老牧奴突然倒下了,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釋然神色。

  沒人太過在意,這種到了神京腳下,目睹天朝氣象,過于激動而死的老人多得是,一年下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誰會在意呢?

  說不定是看到了鼎盛兵威被嚇死了也說不定呢,難道要去責怪英勇的將士們嗎?

  別開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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