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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懷遠新思維(一)

  滄州北八十里,乾寧軍,盧龍河北詔討行轅。

  后軍都指揮使、行營糧臺大使周知裕在旗門處脫下披在身上的雨蓑,接過大帥親衛遞上來的帛巾,擦了擦掛在鼻尖發梢上的雨滴,掀開帥帳的篷簾,邁步而入。

  劉仁恭正在全神貫注的處理著帥案上堆積如山的軍報,見周知裕進來,道了聲:“好問來了?坐。”便繼續埋頭批閱。周知裕揀了個墩子坐下,默不作聲的在一旁靜靜等候。最新搜索“”

  良久,劉仁恭將手頭上的軍報看完,提筆勾了個圈,寫了批語,然后放到一邊,這才轉向周知裕:“大軍糧草還可支撐幾i?”

  周知裕微微欠身,道:“稟大帥,糧臺尚可支撐十五i。但如今多雨,道路泥濘,后續糧草接濟乏力。某已調薊州軍開赴會昌,在巨馬水畔設立中轉糧臺,并行文各州,今后各州糧草直接發往會昌,不再經幽州中轉。等會昌中轉糧臺諸事理順……唔,預計半月之后,便可解決轉運之困。其間大軍糧草供應不會出現問題,請大帥放心。”

劉仁恭點了點頭,半晌后道:“也不知這場雨什么時候停。”“”看  周知裕笑道:“這雨下得好,千萬別停才是。”

  這是入秋后的首場雨,雨雖不大,但綿綿密密,卻連續下了七i,一直未曾停過。這樣的綿雨放在南方可能常見,但在北方,卻極為稀罕。在劉仁恭、周知裕乃至盧龍軍河北招討行營的所有將領心中。這場雨來得實在是太及時了,正是這場雨阻住了宣武魏博聯軍北上的步伐,也延緩了兩軍大戰的期限。

  劉仁恭不怕與敵人作戰,他這輩子打過多少戰。連他自己都數不清了。但是這個時候并不是與敵人決戰的時機,在敵人士氣如虹、軍心大振的時刻進行決戰,并非明智之舉。

  德州刺史兼兵馬使傅公和戰死了,當德州敗兵將這一消息傳來的時候,義昌軍節度使劉守文大哭了三天,劉仁恭心里也極其不是滋味。德州是五月被圍的,傅公和派人求援的時候,劉仁恭除了一份“堅守待援”的命令外。沒有向德州派出一兵一卒。

  劉仁恭并非那種薄情寡義之人,也不是眼看部將身陷絕境而不管不問的統帥,否則他也不可能得到盧龍諸將的支持,坐不到盧龍軍節度使的高位。讓劉仁恭做出這個決定的根本原因在于。當大軍開動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辛辛苦苦恢復了一年,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三萬多大軍,其實并不堪戰。

  這些河北子弟不是膽小怯戰之輩。也不是身弱體薄之徒,河北兵員的素質是很好的,河北敢戰士向來天下知名,但問題是這些士兵從來沒有經過戰陣。在軍營中訓練的時候還好。一旦拉出來南下之后,便立刻暴露出了諸多問題。讓他們頭一陣便對上天下第一的宣武軍和享譽百年的魏博牙軍,劉仁恭一點信心都沒有。

  繼續深究其里。劉仁恭明白,去年魏州慘敗的損失實在太過重大了,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兵大多葬送在巨馬水以南,缺少了那些戰斗中堅的支撐,無論是訓練還是作戰,這支成軍已近一年的新兵還是顯得太過稚嫩了一些。其實盧龍軍還是有一些可堪一戰的軍隊的,只是那些軍隊都在北方關城沿線備邊,這既有防備契丹的實際需要,又有著幾分無法明言的原因盧龍軍的大小軍頭們在去年秋天的整軍一事中已經和自己有了隔閡,他們都不約而同的將手頭上的老兵雪藏了起來。…,

  總之,劉仁恭不能以現在手頭上的這支軍隊去跟葛從周和皇甫峻硬拼,他需要時間抓緊練兵,而德州刺史兼兵馬使傅公和,則是為他爭取時間的關鍵,也注定成為了劉仁恭不得不忍痛拋舍掉的棄子。傅公和是劉守文的左膀右臂,是義昌軍的重將,不僅與劉守文是結義兄弟,也深得大帥劉仁恭賞識。讓他頂在德州一線而不救援,說實話,劉仁恭也十分心痛,可大勢所迫,不得不為,與如畫江山相比,任何友情和親情在天下大勢面前都可以毫不顧惜。

  傅公和不負劉仁恭所望,他率領三千弱軍困守孤城,硬是堅持了一個多月,為劉仁恭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城破之際,傅公和仍然在城頭奮戰,最終與城共亡。

傅公和在德州的堅守除了給盧龍軍爭取到時間外,對宣武魏博  聯軍造成的損傷也不小,葛從周和皇甫峻拿下德州之后休整了十多i才重新整理好軍隊,正要揮軍北上之際,這場綿綿的秋雨便i夜不停的落了下來,再次將兩軍決戰的時刻向后無限期推延。

  聽著帳外輕敲泥土的雨聲,兩人都各自想起了眼前的戰事,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這場大戰對盧龍軍來說,真的有些不容樂觀。

  周知裕忍不住問:“大帥,不知張監軍那邊怎么樣了。”

  劉仁恭搖了搖頭:“還沒有傳回來消息,河東畢竟和咱們有大仇,不是那么容易答允的。”

  監軍張居翰是在大軍啟程的時候向劉仁恭提出建議的,他自請到河東求援。當時劉仁恭還沒有對自己麾下軍隊有著現在這么清醒的認識,對戰事抱有樂觀情緒,再加上盧龍與河東這兩年結下的大仇,所以劉仁恭想都不想就拒絕了,不過他對張居翰主動請纓有些意外,倒是開始重視起了這位朝廷派來的監軍使。

  但之后劉仁恭逐漸發現了這支成軍一年的新軍暴露出來的各種問題,開始猶豫起來,這種猶豫在傅公和戰死的消息傳來時,終于徹底動搖。他決定接受張居翰的提議,讓他前往河東求援,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顏面了,只要晉王能夠發兵,劉仁恭寧愿放下身段向晉王示好,哪怕丟些臉面也可以接受。

  劉仁恭雙手在臉頰上搓了搓,努力振作自己的情緒,然后道:“你昨i呈上來的營州戰報某都看過了,已經讓他們轉抄出來,發全軍指揮以上軍官。當此危難之際,這場大勝可振軍心好問,你調教的好兵啊!”說著,他臉上不禁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周知裕昨i接到李誠中向他發來的戰報后,當時便心下大慰,自己帶出來的這個李誠中,總能不斷給他帶來驚喜,果然不負自己對他寄予的厚望。在這個全軍士氣低迷的時刻,他第一反應就是立刻上報大帥,讓大帥也高興高興。周知裕已經近兩個月的時間沒見過大帥臉上的笑容了。

  劉仁恭又道:“叫你過來,是想和你商議一下對李誠中的褒獎。”

  李誠中的戰報說到,營州軍于八月初三在鹿鳴溪畔遭遇契丹烏隗部主力,大軍夜襲契丹營地,全軍將士努力奮戰,終于大破敵軍,當場斬首二百七十三級,其后展開連續追擊,收復被烏隗部偷襲得手的燕郡,再次斬首一百六十五級,俘獲烏隗部長老三人、撻馬及大小郎君等軍官五十余人、契丹士兵無算,烏隗部俟斤乞活買率殘部逃入懷遠軍城。目前,營州軍以兵臨懷遠軍城下,乞活買已成困獸之斗,不i即當破城擒拿。…,

  懷遠是大唐故營州都督府所轄地域最東部的軍城,這座軍城一旦被李誠中攻破,也就意味著盧龍軍徹底收復了整個營州。由懷遠軍城繼續向東,則是故大唐安東都護府直轄的遼東區域,這片區域水草豐美、土壤肥沃、地勢平坦、物產富饒,當年大唐安東都護府在這片區域設置了新城都督府、哥勿州都督府、遼城州都督府及建安州都督府等四大都督府,以重兵駐守,威懾整個東北,號令之下,各族莫不臣服,實在是大唐歷史上最為輝煌的時刻。

  只是現在這片區域大部處于渤海國控制之下,契丹烏隗部正在此地掠奪和蠶食。如果沒有發生在鹿鳴洼子的大戰,如果烏隗部主力沒有莫名其妙葬送在李誠中手下,如果“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那么,在今后的兩百多年里,這片土地將成為大遼國最富饒的糧倉。

  昨天深夜,劉仁恭一邊查閱地圖,一邊翻看戰報。這份戰報他看了好幾遍,幾乎每一個字都印在了心里,而那份地圖則早已多年不曾被人打開,破舊不堪的和一堆雜物堆積在一起,他讓幕僚找了很久才找到。在這份地圖上,他用手指一寸一寸全部丈量了一遍,將這片過去從不曾關注過的地區記在了心頭。一想到即將收復整個營州,繼而有恢復故大唐安東都護府的希望,他就忍不住一陣陣激動。

  “一戰而破品部,再戰而破烏隗部!你手下這個李誠中,有能耐啊!”

  “李誠中確實是不錯,他也當得起大帥的褒獎。”對自己一手帶出來而又總是不停給自己長臉的這個年輕將軍,周知裕向來不吝贊譽。

  “好問看應該怎么嘉獎?某意晉其為寧遠將軍,好問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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