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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覆巢之下

  “我是內務部的次官,你敢不給我讓路?!”

  一個平日橫慣了的匈牙利內務部官員今天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權威消失不見了。

  雖然對敵不利,但是情報口的人在內部斗爭中一向是頂級玩家,所有貴族看到都要讓三分。

  “內務部現在頂個球用,老子和特蘭西瓦尼亞的紹波繞依大將軍是連襟,還不快滾!”

  但是如今他們可嚇不住實力派的關系戶了。

  貴族護衛們很快發生了不小的沖突,這個時候幾個有力忠實的護衛真是能救命。

  喧囂的人群聚集在狹窄的城門口,各路貴族各顯神通。

  城門口的士兵根本無心制止騷動,他們的大頭目城防官早已經棄職逃跑,幾個中層頭目正在抓住最后的機會發財,現在幫助搬家的費用可是歷史最高點。

  所有人都是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該怎么辦。

  先是波西米亞失控,接著是大軍潰滅,國王生死不知。

  根據不同的說法兩支總人數超過四十萬,戰斗兵力之和接近十五萬的大軍正在向著布達南北對進。

  布達城的秩序已經崩潰。

  國家機器陷入了混亂后,大街小巷之中自然爆發了各種犯罪活動,搶劫和其他暴力事件層出不窮。

  那些小偷和劫匪都從陰暗處鉆出了,乘著國家危難一逞私欲。

  不僅有各種聞風而動的下水道生物,還有一些帶著狗鏈的餓狼也被激起了兇性。

  在過去的二十四個小時,各種匈牙利官僚發現自己身份上的價值開始急劇降低,不僅難以唬人,連安全也不能保證了。

  國家機器給他們的加成正在消失。

  甚至于一些底蘊不深的貴族門口都遭到了搶劫。所謂的餓狼自然就是那些桀驁的護衛了,他們發現約束自己的鏈條變脆之后,有一些天性涼薄殘忍地就立刻把往日頤指氣使的主人積累下來的怨氣統統還了回去,奪走他們的財產,享用他們的女主人。

  當然霍爾蒂財政大臣可不是一個涼薄的主人。霍爾蒂家族在匈牙利也是基礎牢固,護衛也都是有和霍爾蒂家族有羈絆的可靠人,并沒有那些不知根底的兇戾之徒。

  所以霍爾蒂們不用怕。

  “小心!那是東方大光明帝國景色與道德之城產出的瓷器!砸碎一個,賣了你全家也賠不起。”

  如果拉迪斯勞斯在這里就可以看出來,這件瓷器八成是福建小作坊出產的,根本不是景德鎮的好貨。

  “你再把銀盤落到地上。我就罰你去廁所工作一個月。”

  指揮搬家的是一堆妯娌,她們還不知道有幾位夫人因為用這種態度和護衛說話而遭到了什么樣的反擊。

  這些護衛早就已經和霍爾蒂家族聯系得足夠緊密,哪怕是兩位霍爾蒂夫人到了現在這個局面還是如此不客氣,他們也都老老實實地將財政大臣府上的家私打包裝車。

  “是,夫人。”

  “請原諒,夫人。”

  不僅沒有任何反抗的苗頭。還依然和往日一樣的恭謹謙卑。

  “你這蠢女人,你是不是故意把我的枕頭落到地上的?”看到自己的天鵝絨內襯落到了地上霍爾蒂小姐一邊說,一邊就要沖過去給那個可憐巴巴的小侍女一個耳光。

  “夠了!”好在霍爾蒂大臣及時出現,挽救了這個可憐的姑娘,“攜帶不方便的東西就不要帶了。”

  “可是,沒有天鵝絨枕頭我睡不著。”霍爾蒂小姐的脖子可是非常嬌嫩。

  不過最終,她在叔叔嚴厲的目光中垂下了頭來。不滿地走開了。

  ‘什么東西,等爸爸回來了................”這個姑娘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壯烈殉國。

  不過她即使知道了父親的死訊,也不會不明白匈牙利王國和自己家族到底遭到了怎樣的變故。

  霍爾蒂財政大臣當然不會和自己的侄女計較這些問題,他對自己的大嫂和妻子說道:“為了你們的那些衣服已經浪費了警備騎兵一天,今天誰在拖拖拉拉,我就翻臉了。”

  “哎呀,弟弟,那個警備騎兵長官每年都指望你的撥款,難道還能翻了天嗎?”母女還真是一個路數,已經成了寡婦的大嫂也有點不懂事。

  “好了。快點打包,今天日落之前一定要出城,現在警備騎兵長官可不是我的小跟班了,再失約一次,你們就自己和奧斯曼騎兵賽跑吧!”此時此刻。霍爾蒂也不再深入解釋了。

  再次嚇唬了一下女人們之后,霍爾蒂大人離開了自己家,去了王宮。

  超過二十名騎馬護衛,其中包括一名施法者足以讓任何覬覦者打消不切實際的意圖。

  這是一支警備騎兵和霍爾蒂家族護衛混編的隊伍。

  依靠深厚的家族人脈和及時的應變反應,霍爾蒂財政官控制了如今布達城內最強有力的武力,比人數有限的王宮侍衛還要有力。

  不過王宮護衛們還是很穩重地,布達城中人心思變,但是這里依然井井有條地層層通報之后,霍爾蒂大人才見到了瑪麗王后。

  侍女依然小心翼翼地為見面的大人奉上產自東方的珍貴飲料。

  一切混亂和痛苦似乎還沒有進入這座宮殿,王后看上去也沒有任何危機感。

  這種感覺讓霍爾蒂大人感到痛苦,女人都是這么遲鈍的嗎?!

  “陛下,車隊已經全部就緒了,塞克什白堡方面應該也已經有所準備了。”

  塞克什白堡是匈牙利古都,坐落于布達城西面六十公里處。

  那是一片沼澤地中的堅固堡壘,因為易守難攻,所以盡管在最近一百年被多瑙河邊經濟繁榮的布達取代了政治地位,依然是歷代匈牙利王室面臨困境時的傳統避難所。

  “宮廷總管是怎么回事?怎么一點整理工作都沒有做。”王后一直靜靜地喝茶。霍爾蒂大人終于忍不住發起了牢騷,這個西班牙來的女總管真是不像話,哈布斯堡家族的侍從一向以高效聞名,這個是怎么回事?

  “是我不讓她打包的。”瑪麗王后終于做出了反應。

  “嗯?”霍爾蒂大總管一怔,過去怎么沒看出來這個女人這么沒有決斷力啊。比自己的妻子和嫂子還沒用。

  這個時候就算是王室要出城,一樣要耽擱很久,匈牙利的船只也都和國王一起南下了,現在一點回應都沒有。

  車隊要比船只慢得多,難道你想被西帕希游騎兵追上,然后去伊斯坦布爾的托普卡皇宮加入蘇萊曼的后宮嗎?

  雖然以瑪麗的身份哪怕被擄進后宮也不難搞到一個類似“馬麗木蘇丹”的稱號。可是那里可不是一夫一妻的世界,那里的宮斗恐怕你吃不消。

  “我希望我的丈夫在擺脫敵人的追擊后能夠見到一個一切如常,可以堅守的都城。”可是王后接下來的話卻讓霍爾蒂大人悚然動容。

  “我甚至于說服了紹波繞依將軍派出一部分部隊協助守城。”拉迪斯勞斯提供給王后的緊急財政支援,讓她可以做最后的努力。

  “可是昨天晚上,佩斯方面通報紹波繞依建軍的部隊已經連夜出城,向著特蘭西瓦尼亞撤退了啊?”

  王后的說法與霍爾蒂大人的情報不合。

  紹波繞依的離開是讓他下定決心的關鍵因素。之前家人的拖延實際上不過是他的借口罷了,多少年的根基誰舍得一下子就放棄。

  王后把茶桌上一封信退到了霍爾蒂的面前。

  不到半分鐘時間后霍爾蒂就明白了,紹波繞依出爾反爾的道理。

  是的,他當然要走。

  “告匈牙利人民書。”

  這是一封蘇萊曼的公開信。

  說是公開信,可是匈牙利人識字率實在夠低,奧斯曼特工貼在城門的信件很快被瑪麗王后拿到沒有造成什么影響。

  不過其他大城市肯定也有類似的東西,紹波繞依所在的佩斯肯定就有。

  “蘇丹雖不忍生靈涂炭......................”

  “然匈牙利王冥頑不靈。抗拒天兵,已然授首................”

  “其下轄貴族,荼毒人民,同已受懲..................”

  這些詞雖然可惡,可是真正讓霍爾蒂大人心中劇痛的,是信件結尾處的一串痕跡,足足有幾十個圖章。

  第一位的赫然就是亞格隆尼家徽,緊接著第二位的不就是自己家族的徽章嗎?!

  ‘大哥’,五十年前的記憶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浮現在了霍爾蒂大人的面前,少年兄弟一起奔跑、一起從馬馳騁的歡樂時光如此清晰。

  成年之后因為家族利益。即使是兄弟之間也有過齷蹉,可是確信了大哥的死訊的那一刻,只有甜美的回憶浮現上來,真是痛啊。

  ‘不可!’

  霍爾蒂搖了搖頭,猛然把那些溫馨的回憶趕出自己的思維。

  “陛下。這未必是真的,我看八成是敵人的................”

  作為臣子這個時候必須安慰自己的君主。

  可是瑪麗王后揮了揮手:“現在我沒時間也沒心情聽那些鬼話。”

  霍爾蒂大人一下子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好在疾步進入的西班牙女總管給他解了圍。

  “陛下,畢爾巴鄂屠夫已經準備好了。”

  霍爾蒂聽到了一個意外的名字。

  這個名字粗俗的半強盜半傭兵團伙,不是由非常仇視西班牙人的巴斯克人組成的嗎?

  這是個以堅韌出名的伊比利亞山區民族,在自己的獨立國家滅亡后,有不少人浪跡天涯以自己的武力為生。

  這一伙一度在波西米亞干過不少犯罪勾當,最近才被招安。

  王后陛下還曾經力主用剿的啊。

  “這些強盜用來殺出城門是最好了,王室親衛不好做這件事。”瑪麗王后向自己的大臣稍微解釋了一下,拉迪斯勞斯的銀幣有一小半都用在這些巴斯克強盜的身上。

  “霍爾蒂大人,半個小時后,我在北門等您,一起從北門出城。”

  霍爾蒂大人被這句話驚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瑪麗王后說完就立刻離開了,他只好迷迷糊糊地告退,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走到家門口,他突然驚醒了,王后說要從北門出城!

  他不顧家人的激烈反抗拋下了一大堆沒用的家什,讓他們全部騎馬。

  終于是在半個小時內趕到了北城門口。

  奧斯曼軍沿著多瑙河從南而來,北面的這個城門自然是最擁堵的了。

  一路上過來,霍爾蒂大人看到許多橫七豎八的尸體。

  瑪麗王后居然在自己的都城里大開殺戒。

  一開始開怒火中燒的妻子和大嫂在看了一路的血腥后也都知道事情有變,統統安靜了下來。

  一到北門,霍爾蒂發現數百人馬,居然沒有王室旗幟也沒有一輛馬車,完全是輕車簡從。

  前面是一堆見了血后興奮至極的傭兵,后面則是匈牙利王廷近衛,瑪麗王后在他們的保護之中,她身邊還有不少匈牙利的貴族和官僚。

  “您果然沒有讓我失望,霍爾蒂大人,一堆枯骨之中,只有你一個稱得上有用。”

  王后的臉上已經帶上了象征著對亡夫追思的黑紗,她對不切實際的奇跡不抱任何希望。

  霍爾蒂一看周圍,跟著王后出逃的全部都是中青年官僚,看不到一個政壇大佬,除了他自己。

  瑪麗王后只聯絡了這些國家的真正中堅,那些老朽,她是不打算引薦了。

  這也是拉迪斯勞斯投資的回報,這些人可以幫助他統治匈牙利。

  “多謝王后陛下挽救。”霍爾蒂連忙謝恩,他作勢要下馬行禮。

  瑪麗及時制止了他。

  “好了,這是你自己抓住了機會。”時間已到,統治來的人也來了三成,瑪麗王后一揮馬鞭。

  “我們去埃斯泰爾戈姆。”瑪麗王后一聲令下,大隊人馬從北門魚貫而出。

  不是堅固的塞克什白堡。而是布拉迪斯拉發和布達之間的重鎮,埃斯泰爾戈姆。

  這就是霍爾蒂急切跟上來的原因,匈牙利舊有的秩序已經崩潰在即。

  瑪麗王后身上有新秩序的進身之階。

  她畢竟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嫡支。

  關鍵時刻,她要為自己的娘家做打算了啊。

  如此機敏,如此果決,如此無情,好個瑪麗王后。

  我們霍爾蒂家族為了亞格隆尼王室也算是流過血,盡過忠,大哥你就安心去吧,弟弟我一定會保全家門的。

  只是想明白了關節的霍爾蒂卻沒有看到,在一眾騎士環繞中的瑪麗王后那最后的一回首。

  一滴眼淚從黑紗后落下,晶瑩的水滴中帶著對丈夫和家園的留戀,雖然留戀去不可挽回。

  這不是無情,而是大廈傾覆,獨木難支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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