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拖拉拉料子挑完。林若拙無聊的簡直要打呵欠。姐妹們一個個臉上止不住的笑,仿佛穿上新衣,立時美女舍我其誰。
為什么她就不覺得一堆花花綠綠的顏色堆在身上有多美呢?
色彩,尤其是大膽亮眼的配色,一定要美貌絕頂,一覽眾山小氣質的超級美女,才能撐的起來。四娘林若貞,一個八歲的小丫頭。上身粉藍色半臂,下身杏黃朱紅間色裙。再加上內衫一個顏色,腰帶一個顏色。親!你真的不是在開顏料鋪子?
林若拙絲毫想不出穿成這樣有什么美感可言。間色裙這東西,順色搭配,如靛藍配粉藍,朱紅配粉紅,橙黃配淡黃,或淡紫配紫羅蘭。都很雅致,基本適合大多數人群。對色搭配,朱紅配杏黃,鵝黃配柳綠,就不是一般人能撐住的。最絕的還有一種撞色搭配,粉紅與粉綠,鵝黃配亮紫。這種大膽配色,必得上身顏色壓得住,再加上穿衣者有天生卓越的氣質或美貌,才能不被一堆色彩掩蓋,反而是大膽的配色給她錦上添花。
這就好比孔雀尾巴漂亮,可按在野雞屁股上就不倫不類是一個道理。林若拙真心不認為,八歲的林若貞有撐起繁多色彩的天賦特質。
再者,一群小姑娘為個衣服料子爭來斗去,看著都覺得無聊。她就不相信,黃氏能讓女兒們穿一身麻布、棉布衣服。也不可能弄一身鄉土色彩大紅配翠綠,朱紅加桃紅。這不就成了,掙來搶去有意思么?
看小朋友打屁的日子真是寂寞啊——!
林若拙呼出一口獨孤求敗式的嘆氣,回頭看了看身后尤在興奮交談著的姐妹,無限寂寞的踱步走向芭蕉堂。
芭蕉堂是林家特意開辟出來給女孩子們讀書的小院。林若拙愛這名字的很。恨不能再改一個字,叫芭蕉洞才好。里頭住著鐵扇公主為首的一群女妖精。
林家男孩們的讀書待遇很好,一個夫子最多教兩個學生。而如今,大伯家的兩個堂哥不在,黃氏兒子還小。三叔家的若誠只得四歲。九歲的林若謹便獨霸一個夫子,日子過的即重點又苦逼。
比較起來,女孩子們的待遇就差了許多。甭管哪一房,甭管你幾歲。大伙兒合用一個老師。雖然年紀差距大,幸好人數尚少。加上今年最新入學的林若蕪,統共六個女孩子。按前世標準絕對的精英小班。林若拙不能再挑剔什么。
和書香子弟的培養一樣,古代閨秀的教育也有一套標準流程。先學三百千,即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然后則是弟子規幼學瓊林聲韻啟蒙等等。先生細細講,每日上午半天課。時不時還會因這個那個理由放假休息。這六本書磨磨蹭蹭學完,個起碼也要兩三年。后面再教什么林若拙就不清楚了。反正不會是大學中庸。十歲的林若靜目前讀的書為詩經。
林若拙是偽兒童。前世身體不好,養成了愛看書的好習慣。練字靜得下心。苦逼的古代又沒有其它娛樂,學習上那是飛步千里,一馬當先走在前列。教學的女夫子姓江,很是喜歡她。不過,有鑒于她也是替東家打工,做夫子的不能明顯表現出偏愛、厚此薄彼,好感表現的就很隱晦。
“天浩浩、日融融,佩劍對彎弓……”林若拙口齒流利的將‘二東’韻背完,在江夫子贊賞的目光下考核完畢。又教上十張大字給檢查。江夫子圈了幾個寫的上佳的,笑道:“最近筆鋒有力了許多,好現象。繼續保持。”
林若拙扯嘴角笑了笑,回到座位。天天晚上又是俯撐,又是綴小石頭的練臂力腕力,有進步是當然的。
江夫子繼續檢查林若菡的作業。林若容湊過來,悄悄問:“六妹妹,你是怎么練字的,可有什么訣竅?”
林若拙也不藏著,大方的回答:“手腕上綴小石頭。”
林若容倒吸一口涼氣。這法子不陌生,林家男人都是這么過來的。說到這綴石練字還有個趣事。傳說大伯家的大哥林若愚當年因是長房長孫,幼時被嬌慣的厲害。到了上學時嫌練字苦,哭鬧著說手腕腫了,不肯再這么寫。結果萬想不到一向看著他就笑的親爹抽出竹板子就抽,整個一彌勒佛變黑閻王。打得褲子破了,屁股腫的老高。林若愚又是發高燒又是做噩夢,床上生躺了一個月才緩過來。好了繼續綴著石頭練。再不敢對著他老爹喊半聲苦。
女孩子們不參加科考,搏功名。也就不用這么自虐。見林若拙居然用這種方法練字,林若容萬分不能理解。年紀長了,臂力和腕力自然也跟著上去。筆鋒有力。何苦現在受這份罪。就是受罪了又有什么用?難道還能參加科考,寫一筆好字讓考官刮目相看?有這功夫,還不如下在女紅上,繡個荷包、做雙襪子孝敬祖父祖母歡心才是道理。當下就覺得林若拙果然傻,也不勸她。只笑道:“六妹妹好毅力。我等是比不上。”
林若拙只一眼就看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多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一樣是下功夫,一樣是終身受用。這就好比有人選文科有人選理科,隨各人愛好。
上午課程結束。各房女孩回各房吃飯。午休之后是才藝教學時間。江夫子也不是樣樣精通,她只懂畫和琴。想學的跟著她。另有一位李夫子教學女紅。
女紅是一個統稱,包涵的方面很多。大家閨秀不用練出一手繡娘手藝。她們學的,是如何裁衣、如何配色、如何描出漂亮的花樣搭配衣服。
當然,成為一個合格的大家閨秀,僅僅靠上課是不夠的。更多的技能養成其實是在生活中。看的多了,用的多了,自然而然就融入刻骨。一片小小的布料拿到手,能說出是何種綢緞,做什么衣服合適,有幾種紋樣,多少顏色。適合做里衣還是外衫,亦或者大禮服。一爐香焚上,青煙一飄就能嗅出,用的是什么香,產地哪里,適宜何時用。添加了什么,缺了什么。一杯茶端上,一眼就能分辨成色、香氣、明前雨前。不是刻意,而是平時用多了,喝多了,自然分辨出不同。
大家閨秀不是教出來的,是養出來的。
林若拙覺得這種日子很不錯。前世她家無豐財,然有父母全心全意的愛。今世她親人漠視,然有富足生活,一流頂級的閨秀養成。兩相抵消,挺好。
姑娘們學習的時間不長,申時末,一天的課程就結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在黃氏處用完晚飯,出了院門,林若謹順腿走到她身邊,問道:“六妹妹,聽說今日上學,夫子夸獎你了。”
嗯?誰報話嘴的?林若拙眼光一掃,就見今天陪她上學的二等丫鬟小喜,擠眉弄眼的對著她邀功。
嘆了口氣,道:“二哥,去你哪兒說話吧。”黃氏的院門前可不是聊天的地方。
林若菡耳朵尖,聽聲過來,道:“姐姐要去二哥哥屋里么?我也好久沒和二哥哥說話了,一塊兒去可好?”
林若蕪不聲不響的跟過來,無聲的抬頭,眼巴巴的看著林若謹。
都是五六歲的小蘿莉,林若謹平時再怎么裝模作樣充大人也不過是九歲,被這么一圍就有些不知所措。他是有心和同胞妹妹好好親近,卻也拉不下臉皮對著庶妹拒絕。在他眼中,都是妹妹,縱然林若拙要親近許多,林若菡和林若蕪卻也需照應。踟躕半晌,眼看著就要開口妥協。林若拙搶先一步,堅定的替他拒絕:“不行!”
“堅定的聲音令眾人都是一驚。林若蕪委屈的眨眨眼,立時就紅了:“六,姐姐……”
“你要哭嗎?”林若拙一本正經的問,“就因為我說了兩個字‘不行’,你就要哭?”
“六姐姐……”林若蕪哽咽著道,“我,知道,我不該打擾你們,可……”
“你知道就好。”林若拙劈口打斷她的話,在黃氏屋里的媽媽和丫鬟圍上來之際,聲音清晰而認真的道:“今天我想和二哥哥單獨說話,你不要打擾我。你可以明天找二哥哥說話,我保證,也不打擾你。至于七妹妹。”她看向林若菡,“如果你也想和二哥哥說話,那么就得排在后天了。我也一樣不會打擾你。當然,如果你不愿等,也可以和八妹妹商量商量。不過,你們都不用和我商量了,我今天就是想和二哥哥單獨說話。好了,還有什么要補充的,請提出來。再強調一下,說話時請口齒清楚,言辭達意。只有三歲小孩才話都說不周全。如果你實在做不到,一定要說兩句就紅了眼吞吞吐吐。像這樣……”她眉眼一轉,聲音放柔,模仿林若蕪委屈的神色:“我,我,那個我,嚶嚶嚶……”嬌聲瀝瀝的哼了幾句,隨后臉一板,語氣恢復正常:“若是你只能這樣說話,那就請回去練好了再來。好,我說完了。各位有意見么?”
所有人目瞪口呆。安靜,極度的安靜。
林若蕪羞惱的幾乎背過氣去,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般掉個不停。這回是真傷心,捂著臉跑了。
身邊的丫鬟奶媽愣了幾秒,趕緊呼呼啦啦追上去。
林若菡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帶著丫鬟們轉身離去。
黃氏身邊的盧媽媽深深的嘆了口氣,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無聲的帶著下人離開。
眾人瞬時間散的一干二凈。只留下林若謹和林若拙兄妹二人。兩人身邊的下人站的遠遠,兄妹倆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林若謹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憂慮的道:“六妹,你再這樣傻下去,可怎么是好?”
“多么熱鬧,剛剛。”林若拙看著他的眼睛,靜靜的道:“你也來看熱鬧,我也來看熱鬧。你一言,我一語。說到底不過屁大點事。可她們非要爭,非要擠。就好似冬天里在雪地上灑一把小米,群鳥爭食,頭身攢動,好不熱鬧。食物吃完了,熱鬧看完了。鳥兒們瞬間飛散,只留白茫茫大地一片好干凈。”
林若謹怔怔的看著她。林若拙視若無睹,率先向外院的方向抬腳:“你說,鳥兒爭搶的是小米,她們爭搶的是什么?”
她低低的笑出聲:“奶娘告訴我,你得和二少爺多親近,因為他是你的同胞親哥,將來姑娘大了,在娘家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他。你猜,林若菡和林若蕪的姨娘有沒有對她們說同樣的話?我猜,多親近是有的,唯一的依靠大約會改成很重要的依靠吧。因為母親還有兩個兒子不是么?年紀小,看不出將來如何。可要將來有出息,一樣也是依靠。不能放松了。最好兩邊都搞好關系,今天替你做雙鞋,明天給他繡個圍兜。從小打好親情關系嘛,將來總不會吃虧。”
林若謹心頭巨震,似不認識一樣看著自己的胞妹。驚異于言辭的尖銳。
她淡淡而笑:“她們要和我搶你,哥哥。今天,她們搶的是你。因著你是二房除父親外最年長的男丁。日后能做主娘家的人。可若明天,你才學地位皆不如人,在二房說不上什么話,或是糟了父親厭棄。你猜,她們又會爭著去討好誰呢?”
林若拙從來不認為,似林若謹這般大家族中喪母的孩子有天真的權力。這些話以前不說,是因為她的年紀太小。黃氏的小兒子還沒生出來,大兒子養的還不夠大。林若謹依然是二房的天之驕子。現在說,則是因為林若謹眼看著往中二期的道路越走越遠。卻仍舊關心她,時機正好,有些猛藥也該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