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啟立國,廢禪讓,世襲為君。
華夏開始了父死子繼的傳承方式,歷朝統治者為了名正言順,又和老天結了親戚,給自己整出了個威風八面的稱呼——真龍天子。天子的后人自然便是龍子龍孫,這樣父死子繼便順當多了。
為了維護朝廷的權威,有幾朝甚至制定了“民告官,徙三千里”的律法,以震懾“刁民”。
百姓經歷無數血的教訓之后,不得不承認一個無情的現實。自己不過是一群被朝廷圈養的羔羊而已,官員則是朝廷選拔的牧人,所以有些官名直接點便叫牧。牧人只要不大肆掃蕩羊群,動搖朝廷根基,偶爾剪剪羊毛、殺只羊,朝廷一般都會睜只眼閉只眼的。
民不與官斗,也漸漸成了百姓大多數時候的選擇。
晁蓋雖然悍勇,但不到絕境,也不敢與朝廷爭斗。一家之主都接受了這個現實,下人們自然更不敢生事。加上晁家家底殷實,沒了土地也可再置其他產業,莊上奴仆倒不用擔心會被遣散,因此晁家莊內倒是波瀾不驚。
東溪村土地都是晁家的,村中百姓都是佃戶,土地主人變化對他們影響倒是不大,因此村中倒也太平。
附近有些土地分散的村子,因為括田卻是幾乎日日械斗,誰也不愿交出得來不易的地契,各村保正最后只能請縣衙派捕快來鎮壓護田農民。
晁勇雖然有心讓梁山大業提前,但晁蓋在家里素來說一不二,現在還沒到他當家作主的時候,也只能等時機了。
反倒是村中百姓感念晁蓋這些年的恩惠,替晁家遭此無妄之災憤憤不平之余,也為自己擔憂不已,只能祈禱朝廷括了田地后,不會加重租子。
沒幾日,縣里限定的日子便到了,晁勇也以長見識為由,隨著晁蓋往縣里來交差。
東溪村離縣城不過幾里,二人也不騎馬。步行出的村子,剛剛上的官道,便聽身后有人喊道:“晁保正稍等。”
晁勇回過頭來,只見官道另一邊的小徑正行來一乘四人轎子,里面坐的卻是西溪村保正王仁。這王仁身材肥胖,饒是抬轎子的四個農漢身材結實,雖只初春,此時也都滿臉大汗。
由于天熱,轎簾早被高高別在轎頂,斜倚在轎中的王仁還使勁搖著一把描金紙扇。見晁家父子停下腳步,忙令轎夫加緊腳步趕了上來。
身材肥胖,滿臉堆笑的王仁,真有幾分形似笑口常開的彌勒佛。不過這王仁卻是笑里藏刀,有名的笑面虎,吃人不吐骨頭的角色。
西溪村王家世代地主,家業也不比晁蓋差,兩村數代以來,因為爭搶水源,可沒少動武行。武斗自然少不了傷亡,因此兩村村民有不少都是祖上便有仇怨的人,數代以來兩村從未通過婚。
雖然晁王兩家很少有人親身上陣,參與打斗,但水源關系著土地的收成。在商業還不發達的鄉下,土地便是地主們財富的重要來源,因此晁王兩家也是頗有不和。只是彼此都是鄉里豪紳,不能像莊稼漢般見面就練斗雞眼的。
直到晁蓋長大,東溪村才在武力上徹底壓倒西溪村,結束了兩村的武斗。但東溪村卻也沒占得什么便宜,反而還吃了些小虧。
原來這代王家家主王仁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不通拳腳,心中卻有些計算,又善阿諛奉承,重金交結了縣令,請縣令給兩村劃出了各自的水源,若不是礙著晁蓋莊上多有江湖亡命之徒,東溪村少不得吃個大虧。一面縣令出頭,一面為了鄉間平靜,晁蓋也就吃點小虧分出了水源。
雖然兩家有些糾紛,但畢竟是鄉里鄉親,兩人又都是村中頭面人物,自然不能和普通村漢般,見面就互相瞪著,一副仇大苦深的樣子。
聽得王仁喊聲,晁家父子也只好停步等待。
到的跟前,王仁下的轎子,拱手道:“賢父子可是應縣令之邀?”
晁蓋拱手還禮道:“正是,王保正有何指教?”
“晁兄言重了,大家都是為括田一事而去,正好結伴而行。順便溝通一下,也好一起與朝廷抗爭一二。”王仁滿臉激昂的道。
晁蓋早已打定主意,加上對王仁也有提防,聞言搖頭道:“自古民不與官斗,我等升斗小民,如何能與朝廷抗爭。括田一事落到我等頭上,也只好認命了。”
王仁聞言,憤憤的道:“往日晁兄豪氣沖天,今日怎的也這般畏首畏尾。只要晁兄一聲令下,我等必以晁兄馬首是瞻。只要幾十村鄉紳擰成一股繩,公田所也得再斟酌一下括田之事。這樣,晁兄不但能保的鄉里安寧,江湖上也必流傳晁兄大義大勇。”
晁蓋雖然不以智計見長,卻也不是只有匹夫之勇,聞言淡淡笑道:“王保正說笑了,晁蓋一介匹夫,如何能擔此大任。反是王保正足智多謀,又與縣令多有交往,正可為民請愿,功成之后,我等定不忘保正大恩。”
王仁見晁蓋沒上當,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失望之色,但仍強笑道:“晁保正說笑了,小弟文不秀才武不兵,怎能讓眾鄉紳心服。晁兄既無意出頭,小弟便先行一步,看看有無人能為民請愿。到時還請晁兄聲援一二。”
公田所建立以來,自京西汝州開始﹐漸及于京畿﹑京東﹑河北等路,數年間括取田地數萬公頃。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其中亦不乏豪強官宦。
晁蓋早知反抗無望,聞言只是笑道:“保正有事,只管先行,我們稍后見。”
王仁見晁蓋不上鉤,只好拱拱手,撅著屁股,鉆進轎子,告別而去。
晁蓋見王仁轎子遠去,搖頭道:“這笑面虎又想害人了。”
晁勇雖有雄心壯志,但對沒有絲毫人權的古代卻也不敢大意。自家雖有千畝土地,但族中卻人丁不興,也沒什么官宦親戚。朝中無人照應,又有萬貫家財,正是貪官眼中的肥羊。
晁勇還沒去過清明上河圖描繪的汴京呢,可不想栽在小小的鄆城縣。點頭道:“這笑面虎為人歹毒,那些鄉下地主說不定還真有人會上當。那王仁為人狡詐,又與我晁家有過節,我們還是早些去吧,省的被他下絆子。”
晁蓋欣慰的點點頭,原本對這個只知好勇斗狠的兒子很是擔心,但前些日子流星落于他家,引燃晁勇屋子,晁勇也昏迷了一日才清醒過來。之后便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待人有禮,做事也不再如以前一般魯莽了,因此今日才讓他跟來。
星辰變化,朝廷最是忌諱。原本晁蓋還擔心朝廷會嚴查流星一事,因此讓莊里人都不得說起此事,但沒想到縣里并沒人過問,過了幾日,他便也放了心。
晁蓋想著,等這番事了,也該讓兒子出去長長見識了,自己這個年齡早已走遍京東了,只是最近幾年江湖愈發混亂,以前兒子又魯莽好強,自己才沒讓他出去。自從那日后,勇兒倒是讓他放心了許多,過幾天便尋個機會讓他去江湖闖蕩闖蕩,長長見識。不然整日在東溪村,以后遲早得吃虧。
二人走不多時,便望見鄆城縣。丈高的城墻全部用土磚砌成,只是久不見戰爭,人們也習慣了安逸,城墻少了許多修葺,只有城門一段還算完好。
在這太平年頭,城門檢查形同虛設,守門的幾個軍卒早已忘了自己職責,只是從一些鄉下可憐人身上搜刮著油水。
“晁大官人進城,你們還不讓開。”
當頭的守門士卒看到晁家父子來到,一面驅散進城的百姓,一面上前問候。
晁蓋顯然已習慣了這般行事,從袖兜滑出幾枚當十錢,扔給守門士卒,道:“不用驚擾他們,縣衙有事,我進城一遭,好多日子不見了,這些錢請你們吃酒吧。”
晁勇看著晁蓋這揮金如土的作風,也知道為啥這些守門士卒會迎上來了。
進的城內,卻是熱鬧了不少。
大街兩側店鋪林立,街上行人如織,正是一副熱鬧景象。
小販們卻不是簡單的吆喝,而是用著各種方言唱叫,別有一番韻味,讓晁勇都有些想停下腳步,聽聽他們唱叫的沖動。
只是今日有事,卻不能耽擱,只好跟著晁蓋向縣衙走去。
晁勇在現代也到過一些古城,不管保留下來的還是新建的,其中自然都少不了衙門這個重要之地。
但到了縣衙前,晁勇才發現真正的古代縣衙并沒后世景區修建的那般威嚴宏偉,不過是個比較大的院子罷了。前院是大堂,平時處理公事辦案的所在,后面則是知縣居住的地方,因為宋朝官員任用制度,嚴禁本地人做地方主官,三年任滿后也不能連任,因此知縣一般都在縣衙后院居住,并不在當地置產。
剛進院子,便見大堂內站了許多身穿員外服的保正。雖然保正之位是掌管地方治安,訓練壯勇,但傳到現在顯然早已變質,都已被地主竊據,大堂中不少保正便都是大腹便便,跑步都難,更不用指望他們訓練壯勇了。平日榨取百姓錢財厲害,賊寇一來,便都往縣城跑,哪有人訓練壯勇抵御賊寇。
這次縣令為了巴結主持公田所的大宦官楊戩,把縣里大小村子一網打盡。即使王仁這樣對縣令平日多有孝敬的人,也未能幸免于難。
平日寬敞的大堂,此時都有些顯得擁擠了,晁蓋父子也只能硬著頭皮擠了進去。
古時大戶人家沒什么賺錢營生,多愛置屋買田,家有良田百頃的俯拾皆是,不少村子便都是一家的。誰想朝廷會括田,數代積蓄一朝化為烏有,眾人難免臉上都有戚戚之色。
幾個鄉間相識見晁蓋到來,紛紛上前問禮。一個被王仁糾纏的鄉紳也趕忙上前寒暄,其他人也是躲得王仁遠遠的,只有兩三土老財和王仁低聲說著什么。
看來這公田所的兇名已是眾人皆知了,沒人敢去觸那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