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看著石寶道:“我要為姑姑報仇。”
石寶當初加入摩尼教也是和呂師囊一般想做番事業,摩尼教存亡對他來說更不重要,點頭道:“我陪你。”
方杰聞言,不由大喜。
當初他們一起北上,到的東京時,太子已經領兵出征。兩人一合計,便準備去追太子,即使太子不能馬上帶兵南下為方百花報仇,他們也可以幫助太子抗擊西夏。那樣日后太子幫他們復仇,心中也少一些虧欠,但是他們剛剛要動身,方杰卻突然病倒了。
家人全部遇難,肝氣郁結,加上連番大戰,然后又長途跋涉,方杰這一病就是大病一場。很快,兩人身上的貴重東西就都變賣光了,最后石寶的寶刀都典當了。城中有居養院、安濟院救助行人和施舍藥物,但是石寶不愿吃嗟來之食,他寧愿去碼頭做苦力賺錢養活兩人,也不愿去接收救濟。
或者他們去太子宮報上姓名,太子宮的人也不會對他們不聞不問,但是全城人都知道太子帶兵出征了,他們也不好去太子宮求助。只能憑著石寶在碼頭做苦力維持生活,等待太子班師。
好在汴河來往的船只數不勝數,碼頭的營生也很多,而身強力壯的石寶一個人能做五個人的活,因此兩人才堅持到今日。
如果沒有石寶,方杰不知道他會落到什么地步。
出門在外,容易落難,客死他鄉的也不在少數。
因此方杰一直把石寶當救命恩人看待,自然不愿分離。
小溫侯呂方知道馬車中還有任金奴,自然不會讓方杰和石寶和太子的嬪妃同乘一輛馬車,看到二人跟來。便讓兩個親兵把戰馬讓給二人。
任金奴看到晁勇上車后,便靠著車廂發呆,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剛才晁勇和石寶對話的地方離著馬車還有一截,她卻是沒有聽到對話。
任金奴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晁勇面無表情的道:“一個心愛的女人被殺了。”
雖然晁勇沒有流露出悲傷的表情,但是任金奴還是從晁勇的語氣中聽出了無盡的悲傷和憤怒。
太子節哀?太子保重?
任金奴想說幾句勸慰的話,但是太子并沒表現出太多的感情,或許他并不想讓人知道他的感情。因此任金奴乖乖的坐在一旁,也沒有再多嘴。
馬車里就陷入一片沉寂。
到的太子宮。晁勇下車,看到石寶和方杰都跟隨來,便道:“你們先在太子宮住下吧,大軍下江南時我會通知你們。呂方,你去請一個御醫給方杰看病。”
方杰看晁勇還記著他的病。忙抱拳道:“多謝太子。”
晁勇搖頭道:“不用客氣,你是百花的親人,我理該照顧你。呂方,按照你的餉銀每月給他們送去,先支一個月的餉銀給他們。”
呂方聞言,忙道:“是。”
方杰還猶豫著要怎么和太子開口支一些銀兩,贖回石寶的寶刀。看到晁勇這般厚待,忙拱手道:“太子厚愛,我粗通武藝,愿為太子帳前一小卒。”
石寶也忙拱手道:“情愿效力。”
晁勇點頭道:“那你們就在帳前聽用吧。不過石將軍還是先陪方杰養好病吧。呂方,你待我安排一下他們,好酒好肉招待。我今日有些累了,等方杰病好了。我再宴請你們。”
呂方和石寶剛才便看出方百花的去世對晁勇影響很大,并不是因為大梁壯大。太子也不再禮賢下士了,因此并無一絲不快。反而對太子大為欽佩。
進的太子宮,晁勇對旁邊任金奴道:“我有些累了,改天再去你那里吧。”
任金奴也知道太子心情,乖巧的道:“那奴家便先告退了。”
晁勇沖任金奴點點頭,便徑直往延福大殿而來。
貼身太監何用一直在旁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太子表情,好判斷太子心情,以免招災惹禍。看到太子一路一言不發,也知道太子心情不好。
到的延福殿,親自服侍晁勇凈手、凈臉后,便小心翼翼的道:“太子,現在傳膳還是等等?”
晁勇點頭道:“現在。”
何用看晁勇惜字如金,趕忙使眼色讓下面的太監去傳膳,何用則站在一旁伺候著,盡量放緩呼吸,以免擾了太子清思。
很快,飯菜便上來。
十菜三湯,票號開張后,太子宮便不再節儉。
用太子的話說,太子宮越奢侈,百姓也就能掙到越多的錢,為了百姓,也要奢侈一些。當然這個前提是太子宮所有的東西都是出錢購買,而不是從民間白拿來,當然大梁如今也沒人敢強取豪奪,這一點不用擔心。
太子宮用餐已經不用很多人伺候,因為餐桌不再是以前長長的桌子,而是圓桌,上面還設計了一個轉盤。只要輕輕一轉,轉盤就可以把想要的菜轉到跟前,而不用像以前一樣,需要不時吩咐伺候的人取什么菜。
這也是太子的設計,在何用看來,太子這個設計不亞于太子在衣服上的設計水平,而且給他省了很多事情。
因為以前太子吃飯時,他需要時刻注意著太子的神色,太子剛剛抬頭,他就要看出太子想要吃什么,趕緊夾一些遞過來,而不是等著太子吩咐。當然有時難免也會出錯,雖然太子沒有因此責罰過他,但是難保太子一直這么和藹。
就像今天,太子不高興,如果他夾錯了菜,那就很可能招來大禍。有了轉盤,不用他夾菜,自然也就沒了犯錯的擔憂。
不過太子今天的食欲顯然不大,也沒有動過轉盤,只是機械的吃著跟前的一道菜。如果太子稍微說幾句話,何用也會以為太子是喜歡這道菜。但是晁勇一動不動,卻讓何用知道太子不是喜歡這道菜,而是沒有心情轉動轉盤。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古禮,但是太子從沒一言不發的吃過一頓飯。即使一個人用飯,也會詢問他們一些宮中的事情或者和他們閑談幾句。
太子這種做派,眾人不但沒有覺得太子是帶著草莽氣息,反而覺得太子十分和藹。當然太子對他們也確實十分寬容,即使平日出了一些差錯,也不會重責他們。
宮中的下人只有一條不可以觸碰的紅線,那就是干預宮外的事情。無論是用自己的身份,還是借著宮中主子的身份。其實大家也都知道。進了宮以后原本的身份也就沒有了,剩下的身份就是太子身邊的人。即使他們沒有任何官職,出去以后,普通官員也不敢小覷他們,因為他們是太子的人。
為了避免宮中的人仗勢欺人。太子嚴令宮中的人干預宮外的事情。只要入宮,便要像出家一樣。如果家中發生什么事情,必須出面,那就和太子宮脫離關系,再去干自己的事情。
這一點有些不近人情,但也不無道理。不愿接受的人可以選擇出宮,但是留下的人就必須接受這個規矩。
何用很想幫著太子轉一下轉盤。但是又怕惹來太子不快,但是看著太子把面前的一盤菜已經吃光,如果他不轉的話,又顯得太沒眼色了。說不定會惹來太子責罰。
你永遠猜不到生悶氣的人何時會發火。
何用看看太子面前的菜越來越少,額頭上的汗水也是越來越多,正猶豫著要不要動一下轉盤時。
晁勇卻突然放下筷子,道:“都撤下去吧。”
何用愣了一下。看晁勇把碗中的米飯吃完,忙道:“小人再拿一碗飯來?”
說完。額頭上一滴汗水便滴到了地上。
宮中的飯碗很精致,都是官窯出產的精品,但是并不大。晁勇每次都能吃五碗以上,雖然他也吃很多菜。
晁勇搖頭道:“不用了,把飯菜都撤下去,你們也都下去吧,今晚不用人伺候。”
說完便朝寢室走去。
何用還想多說什么,但是看太子已經離去,也只好吩咐下面太監把菜撤下去,同時吩咐廚房隨時候命,以備太子需要時再呈上來。
何用讓大殿中的太監都撤下去,看了看已經躺在床上發呆的太子,這才悄悄退出去。
晁勇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紗幔,眼前出現的卻是如玉的麗人,兩人在江州初識,一身白衣的百花仗劍刺殺蔡九,落了下風,他用一根扁擔襲殺了蔡九,拉著百花逃出城。放船離城,一路上百花舍身取義的豪言讓他甘拜下風。
時光一轉,百花帶著人往梁山送英雄帖,邀請梁山好漢往東京會盟。然后兩人同游梁山水泊,湖心島兩情相悅,水泊邊跟著漁村頑童戲耍,捏泥人。
然后便是東京相會,游大相國寺,逛州橋夜市。大相國寺,四王會盟,兩人碰到高衙內作惡,晁勇便出手捉了高衙內,然后眾人便駕船沖出了東京。
晁勇力托水閘,負傷暈倒。方百花梨花帶雨,跳水救人。雖然晁勇是后來才聽得此事,但他也能想象到當時方百花是何等的著急和驚慌。
這一幕幕美好的畫面,都讓晁勇滿心甜蜜,兩人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卻有這許多精彩的瞬間。
但是之后的情形便沒這么美妙了,四王會盟后方臘起義,沒多長時間,大梁也扯旗造反,兩人便天各一方,共同對抗著宋朝。直到方臘大軍敗北,晁勇派人去請方百花北上,但是被百花拒絕。然后睦州失陷,幫源洞也被攻破,晁勇也是輾轉難眠,派了許多人往江南打探消息。
開始并沒得到百花的確切消息,但是卻打聽到童貫的俘虜中并沒方百花。這也讓晁勇稍稍放心,果然隔了幾天,方百花便派人送來信,她已經成功突圍,但是卻又南下和呂師囊匯合。
當初晁勇收到這封信,也很生氣,生氣百花已經為摩尼教做了這許多事情,還不北上來和他相會。但是之后晁勇便帶兵退遼滅夏,每日奔波廝殺,也就忘了那一絲不快了。不過他也沒想到方百花會死。在他想來,沒了西軍的童貫已經是拔了牙的紙老虎,一捅就破,摩尼教剩余勢力即使不能一統江南,也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勢力,方百花的安全還是有保障的。只是他沒想到方百花居然死于摩尼教之手。
很多堡壘不是被敵人攻破,而是從內部攻破的。
晁勇自落草梁山,到起兵滅宋,并沒經歷什么內斗。也就是和宋江小小交手幾次,便把宋江這個大患消除。然后憑借著星辰下凡和九天玄女娘娘的威勢,還有無敵神力和戰無不勝的戰績便讓所有人死心塌地的聚攏在他麾下,因此忽略了內斗。
此時想來,方百花的境遇也當真危險。
方家的人大半都被童貫斬殺。只剩方百花和方杰逃出生天。而呂師囊麾下卻有十萬兵馬,主力仍然是摩尼教的教眾。這樣一來,呂師囊和方百花就產生了致命的沖突。如果沒有方百花,呂師囊便是這支兵馬的最高統帥,大軍何去何從都由他說了算。即使日后奪取江南,建立新的國度,皇帝也是他。但是有了方百花。一切就不一樣了,方百花是摩尼教圣姑,在教中地位高于呂師囊。她來了,呂師囊便應該聽她的。即使方臘當初任命的這支兵馬統帥是他,但是時過境遷,方百花也有足夠的理由奪取呂師囊的位置。而方百花做了統帥的話,一切和呂師囊就沒太大的關系了。即使日后再次席卷江南,天下也還是方家的。即使方百花做不了女皇,但是方家還有方杰,他卻是可以做皇帝的。
這對摩尼教眾人來說并不公平,因為按照摩尼教的地位來說,呂師囊的地位很明顯是高于方杰的。方百花無法做女皇,那么就該輪到呂師囊做皇帝了。但是按照先前方臘指定太子的規則,方百花也不會把江山讓給他。
摩尼教傳到中原已經有幾百年,不是方家創立,方臘做圣公,也不過是因為方臘武藝高強,為人又仗義。方臘帶著摩尼教打天下,然后把天下當成方家的,摩尼教成了方家打天下的工具。要說摩尼教中的高層沒有不滿,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天下是摩尼教打下的,這天下也就該摩尼教共同擁有,那樣的話,方臘之后,只要是高層那就都有機會坐天下。但是方家獨有,那他們就完全沒有機會了,還要小心方臘過河拆橋。
但是方臘在教中的威信,讓他們都不敢說什么。
不過方臘死后,還有方家的人想要指揮大軍,摩尼教中的高層就不滿了。畢竟摩尼教不是方家的,方臘死了,他們才是教中地位最高的,而不是方家的人。摩尼教會選新的圣公出來,但絕不會再是方家的人。
方百花做圣姑,一是因為方臘是圣公,二也是因為方百花武藝高強,人又長得國姿天色,可以引得許多俊彥都投身摩尼教中。但是方百花在東京跳水救晁勇后,便宣告她已經名花有主,對教中的俊彥也是拒于千里之外,加上方百花的情郎還不是摩尼教中的人,而是梁山小霸王。方百花對摩尼教也就沒有什么用處了,沒有人會以為可以靠著聯姻保證兩家和平共處,何況摩尼教眾人還沒把梁山勢力放在眼里,在他們看來,奪取天下的一定是摩尼教。席卷江南后,他們就會帶兵北上,奪取東京,然后就是掃滅梁山晁蓋、河東田虎、淮西王慶。
他們是不可能去遵守過去的盟約的,雖然東京會盟是摩尼教提出的,摩尼教還給了田虎、王慶許多金銀,讓他們起兵。但是他們想的更多的是以后還會把這些金銀拿回來,而不是和他們做鄰居。
雖然后來摩尼教慘敗,而梁山卻趁機奪取了東京,但是呂師囊也不覺得梁山兵力會比他麾下兵力強。他麾下的兵馬可以說是摩尼教三分之一的精銳,當初摩尼教起兵后,兵分兩路,一路由方七佛率領北上,一路便是呂師囊率領的南下,教中精銳一分為三,方七佛和呂師囊各帶了一部,剩下的一部在方臘身邊護駕,也應付突發情況。只是沒想到他們速取江南的計劃,卻慘遭失敗,方七佛和方臘身邊的兵馬被童貫全數殲滅,只有呂師囊率領南下的這一只兵馬因為路途遙遠,回援緩慢,逃過一劫。
之后西軍全數班師,呂師囊便覺得他麾下兵馬可以縱橫江南了,即使放眼天下,除了西軍,他也不畏懼任何兵馬。何況他也是摩尼教剩余高層中地位最高的人了,雖然摩尼教教眾最廣的地方都被童貫洗蕩了一遍,但是江南摩尼教的教眾仍然很多。只要給他時間,他很快便又能聚集起幾十萬兵馬,席卷江南。即使大梁統一了北方,他也可以分庭抗禮。完全不需要用方百花和梁山聯盟,當然他也不想讓方百花和晁勇成親,否則方杰有了大梁支持,這江南恐怕還是方家的。
無論從個人還是摩尼教的角度來說,這都不公平。
呂師囊有太多理由殺死方百花了。
晁勇只恨他沒有早些想到,才讓百花香消玉殞。再想到先前對百花的一些不滿和懷疑,也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