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風云雄杰:秦昭王(上)
“蘇代見過應侯。”蘇代沖范睢見禮。
應侯是范睢的封號。
“蘇子免禮,請進。”范睢側身相請,把魯仲連和蘇代請進屋里。
一進屋,蘇代又呆住了。
只見屋里的陳設極為簡單,可以說簡陋了,一張寬大的木案,上面堆滿了簡,還放著筆墨。在案前有一張矮幾,滿是磨損痕跡。
兩廂擺著數十張矮幾,這是供官員議事用的。
還有一個燎爐,炭火正旺,熱氣騰騰。
還有一些陶制的普通茶具。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擺設了。
“這是應侯公干之處?”蘇代以為自己進錯了房間。
“自商君到如今,歷代丞相,都在這里公干,從未改變過。”范睢為蘇代解釋。
“也太……”蘇代立知失言,忙閉口不言。
“太簡陋了,是吧?”范睢笑著為他說出未說完的話,道:“蘇子游歷天下,深知天下大勢,可知為何秦國以一敵六,越戰越強?”
這問題有無數人在討論,答案很多,蘇代自有他的見解,準備回應,范睢卻朝屋里一指,道:“原委就在這里。秦人厚重、大氣、質樸、務實,不尚奢華,不追求錦衣玉食,不追求珍貨,只追求功業。秦國把能賺到的每一枚錢用于力征,而山東六國之地比秦廣,民比秦多,賦稅比秦豐,卻崇尚奢華,不用于力征,豈是秦之對手?”
這說法很是新奇,與流行的任何一種說法皆不同,然而,卻是很有說服力。秦國把能賺到的每一枚錢用于爭霸,是以秦軍訓練有素,戰法先進,裝備精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范睢本魏人,昔年曾為須賈屬下,多次出入丞相魏齊的丞相府,隋和之珠、昆山之玉、東海之珍、百越奇貨、匈奴寶貨,隨處可見,一片奢華之氣,煌煌氣象。然而,秦王一詔出,魏國俯首,魏齊斃命,魏國舉國不敢與秦戰。”范睢很是感慨,言及“范睢復仇”之事。
“應侯高見!”魯仲連和蘇代不得不佩服范睢的見解。
“莫說我這丞相公干處,就是秦王的書房,亦是如此擺布。”范睢再出驚人之語。
以范睢的身份地位,犯不著在這事上說假話,魯仲連和蘇代被這話震得有些發傻。
就連一國國君都如此簡樸,秦國能不強嗎?秦軍能不善戰嗎?山東六國尚奢華,能不被秦國打得無還手之力嗎?
他們的心情異樣沉重。
“秦人爽直,范睢入秦多年,亦沾此氣,敢問二位前來咸陽有何要事?”范睢一邊為二人奉茶,一邊問道,連客套話都省了。
要是在山東六國的話,謀國事之前,先得大說一番好話,大吹特吹一番,有時候會扯得天遠地遠。更有可能,會大擺宴席,大吃大喝一通,哪象范睢這般單刀直入的。
“為應侯而來。”魯仲連沖蘇代一打眼色。
“哦。”范睢頗有些好奇了,濃眉一掀,如同利劍出鞘。
“長平之戰,秦勝趙敗,白起欲出兵滅趙,可有此事?”蘇代掉起三寸不爛之舌,開始游說了。
“長平大戰,趙國五十萬精銳損失殆盡,邯鄲空虛,如同不設防,秦國此時不出兵滅趙,更待何時?”范睢不動聲色,反問一句。
“恭喜應睢,成就不世功業。”蘇代站起身,沖范睢見禮,道:“百年戰國,還未有一個戰國被滅,趙國被滅,誠不世偉業,秦國自此無敵于天下,帝業可期。”
范睢明亮的眼睛瞄著蘇代,不予應和。
范睢本是雄辯之士,深知游說之道,蘇代這明顯是先揚后抑,要范睢主動遞上話去,范睢豈能不知?
蘇代見范睢無搭話之意,心中一凜,暗想范睢能做秦國丞相,果是了得,這番游說能否成功,他也沒有成算。只得自己把話說出來,道:“若趙滅,白起必成秦之三公,功在應侯之上,應侯危矣。”
這是危言聳聽,說客慣用之道,一點也不稀奇,范睢還是沒有回應。
蘇代的心直往下沉,看來此番游說難以成功了,一咬牙道:“白起本秦人,而應侯本魏人,若白起成三公,位在應侯之上,應侯豈能久相于秦?應侯復仇得罪山東之地,一旦不能相于秦,豈不危矣?”
“范睢復仇”名動千古,卻把山東六國得罪完了,要是不能當秦國丞相,他就無立錐之地,六國絕不會收留他。尤其是魏國,會殺他。
“蘇子教我。”范睢如同石佛般的臉上變色,忙問計。
“若要白起不成三公,只要秦不滅趙便可。”蘇代拋出早就想好了的說詞。
“謹受教!”范睢站起身,沖蘇代躬身見禮。
“不敢,不敢。”蘇代頗為自得,一昂頭顱,卻沒有看見范睢眼中掠過一抹嘲諷之色。
“二位稍侯,范睢這就去向秦王稟報。”范睢站起身,沖二人見禮,轉身而去。
“成了,成了。”蘇代望著范睢的背影,長吁一口氣。
“應侯本是雄辯之士,能言善辯,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動的?”魯仲連撫著額頭,沉吟道:“此事透著蹊蹺。”
“何解?”蘇代有些不滿意了,明明是他說動了范睢,魯仲連不僅不贊揚他,反而給他潑冷水。
“應侯心機深沉,仲連不知。”魯仲連狠狠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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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王城,上書房,白須白眉的秦昭王,身長八尺,身胚寬大,顴骨突出,一副虎視之相,威猛不凡。
秦昭王頭戴王冠,身著王袍,跪坐在矮幾上,如同一柄出鞘的天劍,威勢懾人,上位者的氣勢透體而出,讓人不敢仰視。
“臣大田令見過君上。”一個精干的官員快步進來,沖秦昭王抱拳施禮。
戰國時代,禮儀簡約,臣子見到國君抱拳行禮即可,隆重點的是躬身禮。至于跪拜禮,極少極少用到。
“坐吧。”秦昭王揮揮手,聲若洪鐘。
大田令也不客氣,自己挪過一張矮幾,坐了下來,道:“君上召臣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召你前來,當然是問府庫錢糧之事了。”秦昭王白眉一掀,如同利劍出鞘,極為駭人:“眼下大秦錢糧幾多?府庫幾多?可夠支撐一場大戰?”
“君上垂詢,臣自當盡言。”大田令臉色一黯,如實稟報道:“關內倉只余兩成之糧,關外倉連壓倉的糧也沒有了。”
“你說什么?連壓倉的糧都沒有了?”秦昭王身子前傾,眼睛瞪圓,聲音陡轉高亢,如同洪鐘大呂,喝聲如雷。
“的確如此。”大田令肯定一句。
“寡人記得,長平大戰之初,糧草堆積如山,不愁無糧,只愁無人運送,那是何等的煌煌氣象。這才三載過去,為何連壓倉的糧都沒有了?”秦昭王吼得山響,如同驚雷炸響,極為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