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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械斗的優良傳統

  在他的印象中,林文錚一直有點玩世不恭,剛開始工作還勤勤懇懇,半年后就有點得過且過,之后更是吃喝玩樂不甘落后,工作上馬馬虎虎,二年后下到鄉鎮片組更是沒了管束,所里也基本上放任自流了。前世和林文錚也經常一起這樣尋個小排檔小酌,但記憶中第一次和他一起聚餐絕不是今晚,命運已經發生分岔,就這二天已經有了太多的意外和驚喜。

  就這樣一個干部,誰能知道他最初心里還有這樣的雄心壯志,也許今生或許能有他實現心中抱負的平臺。

  看著金澤滔認真地點了點頭,林文錚又開心地說:“我來上班前我爸可來勁了,把他的人生經歷都當真理傳輸給我,說什么逢人只說三分話,還說什么人心隔肚皮,說真的,二天前我還真把單位同事設想成成天勾心斗角的妖魔鬼怪,準備戰戰兢兢當幾年小廝,可上班一接觸全不是這么回事。”

  林文錚父親是西橋區教辦副主任,起先在區政府辦公室任干事,后來干過一任鄉長,基層官場起起落落十余載,其人生閱歷更不是林文錚能置疑的。

  “人生沒有書上描述的那么美好,但也絕不會是有些人理解的那么灰暗,這世界有真有偽,有美有丑,有善有惡,事物都有二面性,但我們可以追求真善美的東西,就比如你爸,他告誡你這些,也不是沒有道理,他沒有要求你去勾心斗角,沒要求你去弄虛作假,他就是希望你能分辨出什么是真什么,什么是善,什么是美。”

  金澤滔說得有些緩慢,眼睛卻漸漸地模糊起來,仿佛又看到父親端坐在那張永遠堆滿書的四方桌前,工工整整地攤開書,細聲慢語地解說著杜牧《山行》詩“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這是父親最喜歡的一首詩,并且還手書了一幅掛在四方桌后面的竹簾墻上。

  父親在鎮中學任語文老師,迎著日出日落,踏著歡快的鈴聲,他的童年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在父親那輛重型永久自行車書包架上度過的。坐在飛馳的書包架上,和相熟的人打著招呼;從機耕路拐向貫通鎮區的省道,看著一行行的電線柱快速地背道馳去;進入鎮區,看著路兩邊一幢幢熟悉的高樓(那時候看到三層以上樓房都可以稱得上高樓了)象雙臂一樣向自己張開;馳過父親就教的鎮中學大門,奔向充滿歡歌笑語的區小學。當一抹抹晨光掠過父親的背景的時候,他心中總是充滿著莫名的快樂。

  后來他知道那種快樂就叫幸福。小學畢業進了區中后就再也沒有坐過父親的自行車,前世每次不經意地回憶起那段平淡的日子,總能讓他淚流滿面。那種逝去的幸福即便此刻想起來仍是那樣的強烈和震撼。

  今天他卻突然感覺那種久違的快樂悄悄地涌上心頭,聞著帶著甜香的海腥味,看著從桌角落下的那個陽光下的影子,聽著林文錚有些嘮叨的感慨,心情竟無端地快樂起來。

  “就是就是,其實我也知道我爸就是怕我吃虧,讓我多裝個心眼,是我自己想左了。”此刻一臉笑容可掬的胖大嫂陸續端上幾個香氣四溢的海鮮,金澤滔不覺心情大好,端起酒碗一口干了。正在二人埋頭大嚼的時候,忽聽得大街上傳來一陣凄厲的呼救聲,然后就看見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往大街這邊奔了過來。

  金澤滔他們還在驚疑間,胖大嫂一邊神色惶張地收拾起灶頭的菜刀飯鏟等硬物,一邊對金澤滔他們說:“快進里屋!”

  金澤滔忍不住惡想,莫非是鬼子進村了,卻見那一行人愈行愈近,前面奔著兩個污血滿臉、面目猙獰的人,后面跟著一群提著棍棒刀叉神情狠厲的年輕人。

  大街兩旁不斷涌出人群,手里提著各式兇器,更甚至有握著吹風機、衣架等明顯隨手抓起的工具的,眾口一詞地喊著打死田坑人的口號,浩浩蕩蕩地向著那兩人奔去。

  金澤滔忍不住喊了一聲:“會打死人的。”

  旁邊一個飯店幫工的人卻嗤地笑了:“只要那兩個田坑人不掉隊,跑過這條街出了三岔口村,就不會死人了。現在后生天天打死打活的,力氣好著呢,多跑幾步又不會死人,真要不小心翻個跟斗那就怪他自己命歹了。”

  金澤滔林文錚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前世金澤滔也知道東源人爭強好勝,械斗不斷,但還是第一次血淋淋地看到這種景象。良久林文錚才弱弱地問了一句:“難道政府和派出所都不管這事。”

  那幫工笑得更歡:“天天有打架的,派出所能管得過來?只要不死人,誰愿意出這個風頭,勸架也是會死人的。”說話間,只見一人直往金澤滔他們奔來,二人目瞪口呆間,桌上兩瓶還剩大半瓶的啤酒瓶被他象手榴彈般握在手里。

  胖大嫂和幫工等人齊齊往里屋避開,還沒等金澤滔他們回過神來,那人已經呼嘯而去。

  這么多人圍追堵截二個外村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跑去報警或向區政府報告。金澤滔知道九十年代初期基層公安派出所力量薄弱,威懾力不如政府,為加強社會秩序管理,各級政府開辦了名目繁多的各類學習班,也就是變相的拘留所,一方面也增加區鄉收入,一方面也可以排解很多農村矛盾,最主要的是行使了很多公安部門的職責。

  胖大嫂和幾個幫工已經七手八腳地把金澤滔他們的桌子扛進屋里去了。

  金澤滔陷入沉思中,林文錚臉紅脖子粗地不知道低聲咒罵著什么。

  胖大嫂一邊嘮叨:“什么世道?什么世道?不死人就不安生。”幾個幫工也不住附言,但神情間總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不一會,街尾喧囂的人群忽地作鳥獸狀四散而去,大街頃間恢復原狀,趕路的照舊趕路,擺市的照舊擺市,金澤滔甚至懷疑大街不會多上一片紙屑,連剛才不知被誰順去的兩瓶啤酒都完好無損地放在墻角,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場海市蜃樓般的幻覺。

  這就是東源區的剽悍民風?金澤滔和林文錚匆忙地扒拉了一碗米飯就落荒逃回到所里,林文錚甚至把這次遭遇作為國際新聞從一樓傳播到四樓,但所有人包括食堂的阿婆的反應都甚是不屑,這也算是個事?岔口村和田坑村兩村上百人的械斗那才叫事,兩村械斗?一段曾引得東源區大地震的舊事被金澤滔從記憶深處翻了出來,前世這段舊事他是當新聞聽的,今生也許是他的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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