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滴冷笑:“或許你以為自己很崇高,很偉岸,確實,你反對灘涂開發改造方案不是因為個人私利,你是為你老妻的鄉鄰鄉親謀利益,你可以拍著胸脯說,我是替人民群眾出頭說話,但你想過沒有,盧水港外省筑堤圍壩,帶來的不僅僅是村民的幾個工錢和賣砂石的幾個錢,它更多的是保護這片村莊至少幾十年不受臺風海潮的侵襲,這又是金錢能換來的?”
杜昌永睜開眼睛,怒氣迸發:“不用你對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灘涂開發改造惠及萬民,利在千秋,你懂我也懂,但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工程要到涂下村取石,為什么就不能考慮一下涂下村的感受,從地域上來說,涂下村不屬于盧水港,但盧水港外的灘涂也埋葬著涂下村的無數冤魂。這份幾十年上百年凝結而成的,既愛又恨的情感的是怎樣也割斷不了的,你有沒有考慮過這些?”
金澤滴默然,這片有些荒蕪的土地上,灘涂養育了一方人,自古以來,灘涂就是趕海人的天然糧倉,漸漸地人們學會筑塘養殖,灘涂既給了人希望,也時刻埋葬著人們的希望。
春夏時多少趕海人家在海塘播撇幼苗,孕育夢想和希望,七月以后,臺風肆虐,海潮澎湃,靠海吃海的人們忘了只有靠天,才能吃上一口飽飯。
遇上風調雨順的好年光,謝天謝地謝祖宗,碰到天災,輕則傾家蕩產,重則家破人亡,年年死人,年年還是往這片黑黝黝的灘涂闖 金澤滔說:“千多米的堤壩,能需要多少砂石人工,盧水港幾個村莊的村民就足以淹沒這條堤壩,項目資金有限,我不能團為要考慮別的村莊的感情,就感情用事,退一步說,加快進度,及早完成堤壩工程,海塘養殖還可以再養一季,杜鎮長,你算過這筆賬沒有,難道非要讓灘涂養殖工程半逾而廢,才稱你的意?“金澤滴說話的口氣漸漸地嚴厲起來。
杜昌永發了一通火,有些脫力,畢竟年紀大了,他把自己在座位上放平,看著金澤滴,忽然笑了:“金主任,在你這樣年紀的時候,我一天可以全昏武裝行軍二十公里,晚上睡覺還不打呼嚕。”
金澤滴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只好恃悻地收起情緒,杜昌永可以對你熟視無睹,金澤滴卻不能無視杜昌永,只好沒精打采地接話說:“你讓我現在全昏武裝行軍二十公里,我還能再順看來路再跑一趟。”
杜昌永斜眼看著金澤滔,蔑視道:“就你這小身板,還二十公里跑個來回?吹牛不帶草稿的。”
金澤滴算是看明白了,杜昌永若是對一個人有成見,說話不但夾棍帶刺,而且表情不屑。
盡管他一向自律,但你干日低調,這一開口所有的情緒都溢于言表,可能直到現在,他都不自覺,這或許就是他仕途一直坎柯的最致命的硬傷 金澤滴對親近的人或會以不屑的語氣調侃,但對外人,他向來是以一種真誠表情對話,他認真地說:,6杜鎮長,我從來不吹牛,只要說過的,我一定做到”
杜昌永有些訕訕,金澤滴眼睛看著窗外,車內一陣沉默,良久,金澤涵忽然說:“杜鎮長,你老妻家里還有什么人?”
杜昌永低沉說:“沒了,全沒了,就劑一個堂侄在。”
金澤滴看了他一眼,杜昌永眼神有些飄忽:“沉海的沉海,潮水吞歿的吞歿。”
杜昌永父母去的早,自和老妻結婚后,就把岳父母當自家爹媽孝敬,待轉業回來,才發現妻家早就家破人亡。
金澤滴指著漸行漸近的涂下村,說:“杜鎮長,以后,出海打渣的都駕著大鐵船,海邊有避風港口,在家圍塘養殖的都被海塘堤壩攔在里面,不再受風數侵害,你相信嗎?”
杜喜永看著遠處:“希望吧,靠山的刨地的,也許苦點,但總還有命在,打渣趕海的那是真苦,全須全尾死,在陸地上那都是福啊!”
杜昌永親自駕臨,涂下村長蔡長征也露面了,金澤滔和杜昌永乘一輛車,余人包了輛小客車過來。
蔡長征對于文元旦等人也是熟極,這幾天都避而不見,今天見了,神情也很自然熱情,金澤滴對杜昌永說:“杜鎮長,召集村兩委開個會吧,有些事得攤開說明白。”
涂下村人口并不多,也就三百多人,百戶人家不到。村里也沒有辦公所在,找了個曬蝦干的還散發著腥氣的坪地大家就席地而坐。
杜鎮長召集好村兩委后,就閉目假寐,金澤滴也不指望杜昌永能幫上什么忙。
蔡長征也學杜昌永一樣,閉起眼睛裝神游。金澤滴環顧四周,說:“涂下村也有上百年歷史了吧?”
有人自豪地答說:“有家譜傳下來,都好幾百年了。”
金澤滴點頭:“歷史挺悠久的,這樣的村堂,若是放在內陸,早就開枝散葉,如果計算人口,怕要成千上萬了。
眾人沉默,有人說:“都是天災人禍鬧的。”
金澤滴說:“問一句,全村百戶人家,全頭全尾的人家有沒有?”
又是沉默,有老人嗚咽:“從我記事開始,家家堂前立牌位,沒有一戶人家能闔家善終的。”
村民齊齊嘆息,就連杜昌永和蔡長征都坐正了身子。
金澤滔又問:“現在還多少人出海打渣的,多少人在灘涂邊趕海養殖的?”
蔡長征說:“一半一半吧。”
金澤涵問:“都自己打船出去,還是幫工做船老大?”
“以前自己也打過船,都沒了,沒了,現在哪還有錢打船,都是幫襯著做船老大。”蔡長征也出過海幫過工。
金澤滴抖抖索索地從袋里摸出一張紙,遞于蔡長征:“你看看,我這張名單記的可有遺漏。”
這是他讓產業辦這幾天整理出來的盧水港周邊各村的災情數據和名單。
蔡長征看了一半,已經嚎啕大哭,涕沁滂沱,上面的名字都是近十年來涂下村或出海或因風因潮尸骨無存的村民,其中就有他的親人。
有識字的老人接過,老淚縱橫:“沒記齊整,還少了小半。”
金澤滴也是淚如雨下,曬蝦坪哀聲四起,遠近都有哭聲傳來,如喪考批,悲慟欲絕 剛進村還如臨大敵的產業辦及派出所等干部也都感同身受,紛紛掩面。
金澤滔掏空身上所帶現金,因為到京城出差,足有四千多元,機票等省廳都已經代付,用不著自己掏錢,所帶的差旅費基本未花。
金澤滴示意文元旦等人都數出自己隨身帶的現金,并登記好數額和名字,數了數加起來快六千。
金澤滴對著還在哀號的蔡長征說:“你把這名字補齊整,回頭交給我,都把墳遷了吧。我們爭取在七月前圍塘,還可以養上一季,作為村長,你要為村民的長治久安著想,而不是盯著這蠅頭小利。”
蔡長征掛著寸長的鼻涕連連點頭,半點的精明勁都不見了。
金澤滴說:“剛才我和杜鎮長也說了,畢竟這堤壩也就千余米,再攤上你們涂下村,就怕這堤壩筑不起來,這些錢,就權當是我個人雇傭你們幫忙遷墳的費用。”
蔡長征連忙推辭,金澤滴揮手不子理會,說:“堤壩合攏后,可以用來養殖的海塘近千畝,我們產業辦在此承諾,一,承租戶缺少資金的,簽了合同后,出租方可以向信用社和農行捉供擔保貸款。二,簽訂合同后,如果因為海塘堤壩原因造成的損失,由出租方全額賠償損失。”
杜昌永眼睛一亮:“這些能保證?如果是臺風或都大水潮淹沒海塘,造成的損失算誰的?”
金譯滴斬釘截鐵:“算出租方的,合同都要明確規定,有法律效力。之所以這樣,就是要讓出租方一方面要加強海塘管理,另一方面,還要經常加固堤壩,這也是職責義務所在。”
金澤涵人還沒趕回東源,他在涂下村一紙引得全村老少痛哭流涕就傳遍鎮大院內外,更有甚者,說是涂下村村民哭著喊著要求工程隊快來炸墳。
一夜之間,涂下村的情勢顛了個倒,讓眾人都瞧不明白,這唱的是哪一出戲,不說隨行的文元旦等人差點兒就沒五休投地膜拜,就連杜昌永回來的車上再也看不到輕漠之色,態度熱情和藹了許多。
金澤滴回到產業辦后,取錢讓文元旦按名單歸還,文元旦也沒推辭。張晚睛神秘兮兮地追著文元旦問:“真的是主任一張紙就讓涂下村全民痛哭呀?”
文元旦沒好氣地指指自己還紅腫的眼睛,說:“在主任偉大人格的感召下,鐵石心腸也要化為繞指柔,在那環境下,誰能囫圇不掉一顆眼淚出來,我叫他爹。”
張晚晴立時眼冒星星,拉著文元旦說:“說說,主任那張紙都寫著什么?”
文元旦昂首挺胸道:“這可不能說。”其實也不是不能說,實在是說起來又不免傷心,不說也罷,心里卻暗笑,這張紙還是你送文印店打字的,只不過對你來說,只是漢字組成的姓名,對涂下村民來說,卻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本文字由破曉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