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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一層層地剝了他的皮

  昨天調查組成員在汽配廠被打時,朱秋明奉命前往浜海酒廠下屬銷售公司外調。

  朱秋明看柳鑫兩人,一時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匯報,金澤滔說:“說吧,都不是外人。”

  朱秋明心里大喜,這還是金澤滔第一次沒將他當外人,朱秋明為人謹慎,但下了決心,也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這一點很為金澤滔賞識。

  或許在他人心目中,朱秋明膽小怕事,對領導唯唯諾諾,對同志一團和氣,不適合擔當重任。

  但在這段時間表現來看,朱秋明不缺乏勇氣和膽魄,相反他勇于任事,敢于擔當,他只是缺少被足夠的信任,對自己的能力和威望有點不夠自信罷了。

  朱秋明邊翻資料邊說:“昨天我們是以發票外調為由,進入銷集公司調查的,企業也不以為意,最近大概調查組多次來過酒廠,并沒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甚至連財務科長都懶得出面,只派了個負責統計的會計接待,看年紀象是剛從學校里出來。”

  金澤滔譏笑說:“功勛企業嘛,免檢企業,誰敢麻著膽子真給自己找不自在,自我感覺一向良好,不過這樣正好,你們可以不受干擾,怎么樣,有什么發現?”

  朱秋明遞過一張報表,笑說:“正如所長所料,年輕人很配合,倒是意外看到了這份報表,跟報給我們的報表截然不同,按照這份報表,我們對照總賬和明細賬,還抽查過原始憑證這應該是銷售公司真實的報表。”

  金澤滔只是掃了一眼說:“果然,難怪酒廠年年稅利下降得這么厲害,老朱,都核實清楚了?這數據確鑿無誤?”

  朱秋明指著上面鮮紅的公章說:“我當時讓這年輕人,把所有的檢查草稿都加蓋了他們的財務章,他們賴也賴不掉。”

  柳鑫在旁邊說:“大概這個負責統計的會計,壓根就不知道財務科為應付財稅等有關部門,還另作一套假賬假報表,你們倒是撿了個漏。”

  朱秋明也失笑了:“倒是真要謝謝這個小伙子,我們檢查發現銷售公司財務極其混亂,應收款長期掛帳從酒廠進來的產品也都掛在應付款上,長期不作銷售處理,稅收流失嚴重。”

  “從目前掌握的資料看,銷售公司除偷稅漏稅嚴重,還涉嫌弄虛作假,產品價格混亂銷售發票五花八門,有正式發票的,還有內部三聯單的,甚至有白條出貨,就是這本假賬里還有假賬,所以我們懷疑,他們還應該有一本真賬。”

  金澤滔仔細看了一會報表和檢查資料,眼睛瞇合起來:“可以初步斷定酒廠和酒廠銷售公司,應該有一家第三方企業,用以接受轉移的國有資產,價格和銷售發票混亂,應該是有用意的,低劣的障眼法,用以掩蓋他們的真實目的。”

  朱秋明既意外,又敬佩,他拿出另一張檢查草稿,說:“正如所長說的,我們排查了銷售公司所有業務往來單位,最值得懷疑的是一家在南門市注冊的南門喜貴糖煙酒批發部,從賬面上反應,這是浜海酒廠在永州最大的承銷商,浜海酒廠的糟燒酒除了給本縣的糖煙酒公司供貨外,基本上都在這家批發部出貨。”

  金澤滔仔細看過檢查草稿,說:“酒廠的生產狀況一直良好,但銷售情況卻相當糟糕,老燒酒作為大眾白酒,薄利多銷,生產成本和銷售價格多年未變,但酒廠的銷售收入卻年年下降,稅利跟我們的所得稅率一樣,也是以累進率遞減的,這就奇怪了。”

  朱秋明皺眉說:“我們初步核算過,銷售公司的進貨價和酒廠的銷售成本基本上持平,也就是說,酒廠給銷售公司的產品基本上沒有利潤,更不用說所得稅稅收了。

  “這也罷了,都是左口袋進右口袋,但奇怪的是銷售公司給南門喜貴批發部的價格,基本上和進貨價是一樣的,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喜貴批發部是浜海酒廠的另一家銷售公司,但事實上,這家批發部卻是股份制合作企業,跟酒廠沒一點關系。”

  朱秋明表達得很隱晦,如果喜貴批發部是酒廠下屬銷售公司,還可以理解成不過是企業利潤的轉移,或許企業也考慮到合理避稅的因素,但偏偏這家批發部跟酒廠沒有一點關系。

  那這里面就有很多不能用常理解釋的東西了,這不是朱秋明,甚至不是金澤滔能直面的。

  金澤滔揉了揉兩鬢太陽穴,有點頭大,他讓朱秋明去調查酒廠銷售公司,其初衷只是因為企業這幾年納稅起伏很大,而且銷售收入和成本及稅收嚴重不對稱,懷疑有偷漏稅現象,或者說企業一直逃避在浜海納稅。

  但就調查的初步情況看,企業不僅僅有巨額偷漏稅現象,而且有嚴重的侵吞國有資產現象,金澤滔堅信,如果憑此深查深挖下去,這將是一件驚天大案。

  金澤滔此時卻猶豫了,浜海酒廠是浜海乃至永州的老牌國有企業,其利益關系盤根錯節,這已經不僅僅是浜海層面的問題,觸及的利益鏈條可能是永州甚至是越海的。

浜海酒廠不僅僅是浜海縣的功勛企業,甚至是永州地區的行業骨干龍頭企業口  浜海酒廠歷史悠久,自建國初期私營企業國有化以來,就作為永州重點骨干二輕國有企業扶持發展。

  有一種不成文的說法,永州地區管工業的領導干部,都必須有在浜海酒廠任職的經歷,直到八十年代末,浜海酒廠才歸屬浜海管理。

  但浜海酒廠仍受地區重視,是浜海目前唯一廠長任命需經地區同意的國有企業,不僅僅因為該廠釀制的浜海糟燒是永州地區的大眾白酒,更因為從酒廠出來的歷任廠長已逐漸成為地區,甚至越海二輕工業系統的骨干領導。

  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以目前金澤滔的身份和地位根本無法撬動,甚至不能觸碰,這或許就是酒廠銷售公司如此膽大妄為的根本原因。

  在浜海,相信沒有人愿意去試這個水,歷來想攪動酒廠這灘混水的不乏其人,但大多都頭破血流,而且很少有全身而退的。

  金澤滔兩眼瞪著檢查草稿,臉色時陰時晴,柳鑫發現,他的瞳孔焦點是散亂的,從他專業的眼光看,這是一個人情緒崩潰或者激化前的條件反射。

  一個人只要流露出這種目光,總會有一些不可思議的過激反應。

  柳鑫等人都有些擔憂地看著金澤滔,生怕他一怒拔劍,拍案而起,那真是不可收拾了。

  但金澤滔很快就收拾了心情,臉色平靜地看著柳鑫,似是征詢,又似是下定某種決心。

  柳鑫微微搖頭,他可以去調查王慕河,但讓他去觸碰浜海酒廠,他同樣要敬而遠之。

  金澤滔也知道,現在的公安局還沒有經濟犯罪偵查的職能,讓公安參與其中,名不正言不順,而且以柳鑫的精明,自然不會置自己于危墻下。

  他低頭沉思良久,終于啞然失笑,自己還真是鉆了牛角尖,現在面對酒廠,主動權在自己,且待我揮動紅布,就可以引得你面無顏色,何須與你頂牛。

  眼前他手里只是拿了一把木刀,卻要做庖丁解牛的高難度動作,自然會力不從心。

  但假以時日,當鳥槍換炮時,他就可以泰然當今斗牛士,彼時,你為魚肉,我為刀俎。

  金澤滔終于解開心結,說:“秋明,你再辛苦一下,別的事不管,凡是有據可查的白條,內部結算三聯單,外地發票的都整理匯總一下,盡快整理出一份查補稅結論。”

  朱秋明暗暗松了口氣,眼前省地調查組還在旁虎視眈耽,不能再激化矛盾,擴大事端,不然,亂棍之下,難免殃及自己這些無辜池魚。

  待朱秋明出去,柳鑫眉開眼笑,大為贊賞地說:“之前我調查王慕河,你還口口聲聲讓我講政治,講究方法,一輪到自己就亂了方寸,差點沒失了理智,不過幸好,你還能懸崖勒馬,量力而行,做些實事求是的工作Q”

  金澤滔大義凜然地說:“作為一個共產黨員,要永遠保持自己黨性不變色,要永遠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不動搖,酒廠有問題,這是事實,我現在做的就是刻洋蔥,一層層地剝了它的皮,先查它的稅,總會有刻到心的時候,這難道不是實事求是原則的具體體現?”

  柳鑫愕然:“你還是不死心啊?”

  金澤滔嗤之以鼻:“你這同志話說得沒政治頭腦,什么叫不死1心,心胸狹隘,挾勢弄權,共產黨員不來這一套。

  我跟王慕河有仇還是跟酒廠有仇?我這是從安定團結的大局出發,所以先放放手,我這是從維護國有資產安全的大局出發,所以先補補稅。柳鑫局長,你得加強政治思想學習。”

  柳鑫夾著眼,傻了,我心胸狹隘?我挾勢弄權?我好心還被當作驢肝肺!

  但旋即,他就差點沒扇自己一個大耳光,真是嘴賤!金副局長是胸懷坦蕩,心底無私的領導嗎?

  什么時候他成了默默奉獻,埋頭苦干,打落牙齒往肚里咽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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