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滔視力不錯,他大老遠能看到這張紙記載的是一些名字,但不知道具體寫些什么。
直到現在,他都沒從陸部長那張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陸部長準備解惑的時候,馬速書記純屬巧合地進來了,此刻金澤滔恨不得脖子能長到看清那張紙都寫了什么。
坐在主席臺上的永州主要領導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地念著稿紙,將他們各自近幾年的輝煌工作業績解讀得花團錦簇,擲地有聲。
現在才剛剛輪到溫重岳專員,溫專員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聲音蒼白,仿佛他念的是和他毫不相干的稿件。
在這之前,馬速書記已經規規矩矩地完成了口頭述職,馬速堅持中庸之道,說話做事,都不急不緩,對自己從來沒有好眼色,但也不疏遠。
旁邊的陳建華看著手中的講稿,念念有詞,陳副書記比較講究演講和口才,每次報告前,他都習慣先念上一遍,文章最經不得念,多念念,能發現一些問題。
所以,陳副書記的秘書也換得最勤,沒有誰能受得了吹毛求疵,雞蛋里挑骨頭的領導。
再旁邊,鄭昌良副書記大背頭梳得整整齊齊,氣宇軒昂,兩眼炯炯有神地掃視著會場,連金澤滔都感覺他剛才微微點頭是沖著自己來的。
地委班子,似乎自己現在能說得上話的只有鄭昌良副書記了,金澤滔不由得懷念起以前和溫專員相得的日子,沒有一個重量級的領導在自己身前遮風擋雨。總讓他有些恓惶。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事實。他現在有些力不從心,南門市委,自己說話辦事也沒有半年前那么得心應手。
沈向陽是個難得的君子,但他是夏新平一手帶出來的,他也有自己的政治訴求,跟自己走得近,不過因為志同道合,談不上政治同伴。
王燕君就不用說了。性格上有嚴重的缺陷,金澤滔都懷疑什么時候她就得了精神分裂癥,宣傳部長孔敏輝就是杜建學他們拿來惡心自己的,沒半點共同語言。
組織部長丁萬鈞,財稅局老領導,跟鄭昌良走得比較近,但由陳建華最先推薦,政治取向十分復雜。
紀委書記張山,昨晚得悉,地區紀委準備調回接任何悅的副書記。估計留在南門時間也不會太長。
遍數南門的常委們,金澤滔悲哀地發現。苦心經營這么長時間,最后竟然還是孤家寡人。
王力群和謝凌還沒成長到獨擋到一面的高度,他一直小心提防著,什么時候,他們倆人就被打發得遠遠的,如此的話,在南門市委市政府,他就更加孤掌難鳴。
自從上這個常務副市長,他似乎就快和獨夫等同起來,溫專員不待見自己了,杜建學把自己當成了對手。
和范家一開始就說不上友好,范仲流也好,范萱萱也好,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輩,總后的范副部長壓根就沒有看得上自己,大約除了對自己提出的軍事港鏈概念有點興趣,其他就一無是處。
范家的幾個外戚,為人倒真不錯,不管是董明華廳長,還是凌衛國副部長,為人都還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就是溫重岳,直到現在,自己都沒有太大的成見,政治派別害死人,自己雖然極力在這其中左沖右突,避免受到池魚之災,但顯然,他是失敗的。
對于溫重岳專員及范家來說,自己已經是地地道道的越海本土勢力在永州的代表,屬于政治上的異己分子。
有苦難言啊,看著旁邊不遠處的梁波平,就這樣一個政治上的白癡,溫重岳都寧愿托之以港區建設的重任,也不愿自己沾手。
無論是溫重岳,還是總后的范副部長,大概都沒有預料到,軍港基地的設立還有變數,軍港基地不會設立在南門,已經確信無疑。
這也是他為什么他愿意將手中的港區建設分工移交給梁波平,而且還把身邊的人都往西橋方向撒。
當時自己還在猜測民政部竺副部長的政治傾向,現在他有些恍悟,方副書記都親自陪同竺副部長一起到永州,方副書記工作分工同竺副部長又沒有交叉,他憑什么以省委第三把手的身份一路陪著竺副部長。
這個時候,他對西州金鐘山后,那座戒備森嚴的深宅小院里,那個老得都快成精的小老頭鐵司令十分神往,心懷敬畏。
鐵司令讓他以越海本土親善大使的身份,赴京城和范家等家族交好,最后竟被范家老祖宗和尚副總理,將越海綁架上圍剿京城書記盧家仁的戰車。
自己當時面對方副書記時,心里還挺愧疚的,誰能說,這不正中鐵司令的下懷,而總后范部長關于軍港基地的提議,不也正是他將這事捅給方副書記。
他媽的,他媽的,真他媽的是頭豬,自己從一踏足京城,就成了鐵司令和方副書記手中的牽線木偶,難怪他一回來,溫專員就對自己那么不待見。
自始至終,都沒有人跟他解釋,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實在西州抱金別院時,師母宋雅容提議讓他跑跑交通部,何嘗不是提醒自己。
剛剛他還嘲笑梁波平是個政治白癡,就是這個白癡,昨天晚上,王如喬和他的前秘書郭勇,都中了劉孟山的招,跟著他們一起進歌廳的梁波平,卻屁事都沒有,最后還施施前在陸部長眼前離開。
溫重岳咄咄逼人地奪走他手中的港口建設分工,誰說就一定是歹心,梁波平表現出來的心比天高,手比眼低,溫重岳一直倚為心腹,信任卻絲毫不減,何嘗就不是一種政治態度。
環顧四周,自己純潔得就象剛下山的小和尚,人人都象吃人的老虎。
南門不能再呆了,再不能在眾老虎的眼皮底下呆了,太危險了,溫專員直到現在,都沒真正拿自己怎么樣,換作方副書記或者范副部長他們,恐怕自己早就死了好了幾回。
看著臺上意氣奮發的陸部長,自己的常務副市長,不正是面目可憎的陸部長為自己爭取的嗎?而這正是自己和溫專員以及他身后的范家決裂的標志件。
難道他很早就預估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不住地誘惑著自己對永州撤地建市有點什么想法,到底是因為他猜測到自己的心思,還是陸部長,或者陸部長身后的大老虎的想法。
金澤滔想到這里,冷汗津津,手腳冰涼,直到現在,自己都沒有可以真正倚為靠山的強大政治勢力。
鐵司令算是越海最大的政治勢力,但你敢求這頭大老虎庇護嗎?
老虎尾巴他都不敢撫摸,更不要說與虎同穴,除非自己成長到可以讓老虎側目的地步。
一個小小的副處級干部,在這些大老虎眼里,不過是頓可口的早餐。
還是夾緊尾巴,神仙打架,最好少摻乎其中,此時,他突然想到已經奔赴京城的妻子何悅,又不覺頭疼,為什么自己總是避免不了和他們的糾葛。
金澤滔想到這里,臺上剛輪到陳建華副書記述職,聽著陳副書記抑揚頓挫,聲色并茂的報告,會場的氣氛都為之一振。
旁邊的王如喬臉色如灰,精神十分不振,不知道昨晚他回去后,陸部長交代的長篇檢討完成了沒有。
聽繆永春說,陸部長還嚴厲強調,不許假手秘書,估計,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歌廳的危害性。
就是等會在述職的時候,可千萬要小心別脫口把這篇檢討念出來,金澤滔不無惡意地想著。
主席臺另一邊是夏新平常務副專員,前南門市委書記,是個溫和謙恭的領導,金澤滔對他一直深懷敬意,此外的幾位常委,除了公安處長劉石偉,其他都不太熟悉,更談不上什么好壞。
昏昏沉沉間,臺上該念稿子的領導都圓滿完成了任務,就是王如喬部長都很順利念完述職報告,中間沒有絲毫的停頓。
陸部長對述職領導都一一給予點評,很中規中矩,沒有臺下的刻薄刁鉆,讓臺上臺下了解陸部長性格的人們都齊齊松了口氣。
隨后就是發下大量的測評表格,都是對臺上地委領導的評價和推薦,金澤滔左右坐著南門所有副處級以上領導。
大家收到測評表,就象課堂上收到試卷一樣,小心地呵護著,動筆打勾寫名字時,都警惕地看著四周,生怕被人窺見到什么。
金澤滔大開大闔,測評表格散得滿桌都是,就象課堂上吊兒郎當的壞學生,答不上試卷時,總愛用這種方式彰顯自己的性格。
金澤滔卻是個好學生,沒有片刻的思索,所有的測評表格,他都是按第一攔答案挑上,到最后,他甚至都沒有看左端的名字,閉著眼睛挑最好的挑上。
政治思想,好,工作作風,好,工作業績,好,廉政建設,毫無疑問一直很好,然后,又開始下一個名字。
直到有人在背后脧巡,他才霍然抬頭,卻見陸部長象個考官一樣,背著手,笑瞇瞇地看著答卷,還不斷點頭:“不錯,不錯,下級尊重上級,在你的筆下表現得淋漓盡致。”
金澤滔隨口答道:“那是當然,我一直都很尊重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