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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九章 行路艱難

  金澤滔從鐵司令居住的別墅區出來,將車直接停在抱金別院,安步當車下山,信馬由韁散步。

  今天天氣不是太好,有些陰沉,從金鐘山下來,走幾步,就邁步到錢湖湖畔,今天的游人不是很多,稀稀落落,冷冷清清,就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沿著湖岸往前方的白沙堤方向走去,白沙堤把錢湖分成內湖和外湖,柳葉泛黃,桃枝零落,走向白沙堤,就要經過佑橋。

  佑橋看上去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單孔石拱橋,但卻是錢湖最著名的一座橋,佑橋不僅以景享譽天下,更以情馳名人間。

  在這里,白娘子與許仙相識,同舟歸城,借傘定情,水漫金山后,又在此邂逅,言歸于好。

  很多有情人喜歡到這里坐坐,感受一下千年前的那段回氣蕩腸的愛情故事,盡管誰都知道這僅僅是傳說,但人們愿意相信,那就成真的了。

  有情者到這里定情,無情者到這里殉情,許仙和白娘子不一定在這里定情,但人間還是在這里演繹著一出出悱惻纏綿的故事。

  金澤滔坐在佑橋邊上的涼亭里,他旁邊就有一對恩愛小兩口,要死要活地抱得很緊密,恨不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還說著綿綿情話。

  男青年說:“過了這個年,我就帶你回家。”

  女青年溫婉地低吟一聲,沒有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但聽那似羞還怯的聲音,那是千肯萬肯了。

  男青年說:“確定關系后,我要給你舉辦一場讓你刻骨銘心記一輩子的婚禮。”

  女青年又是一聲低吟,沒有說好還是不好,但聽那恬言柔聲,那是千愿萬愿了。

  金澤滔不用回頭都能想象出,女青年此刻一定就溫柔如水,恨不得把自己的臻首埋進男青年的胸膛。

  這是一對特地從外地趕到西州錢湖畔佑橋邊定情的青年男女。

  男青年又說:“結婚后我們就生一堆的娃娃有做教授的有做醫生的,有做商人的,有做大官的。

  女青年就使勁地掐男青年的腰間軟肉,男青年小聲地求饒,女青年還是不依不饒,說:“生那么多娃干么,你罰得起款嗎就算罰得起款,你也養不起。”

  男青年豪情萬丈:“怎么養不起,我決定了結了婚我們就搬到西州安家,地段我都看好了,我們就開一家鴨脖子店。”

  聽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女青年坐起了身體,說:“拉倒吧,你家哪有本錢在西州開店西州的店面老貴老貴。”

  男青年拍著胸脯說:“要什么本錢呢,我就是最大的本錢先在街頭擺攤,等積攢足本錢了,我們就物色個好店面,總有一天,我要把鴨脖子店開遍西州。”

  女青年對他的建議十分動心:“好是好,為什么要跑西州開店,我們回家開店也挺不錯啊,這里地生人不熟的,起三更落五更,那要受多大的苦。”

  男青年說:“為了孩子唄,我們那個山村,生的娃不是放羊就是種地,能有什么出息。”

  一對跑到西州定情的男女,在錢湖畔,佑橋邊,立下了準備在西州生一窩娃的凌云壯志,兩人仿佛為自己的理想所感動,一時間都沒有出聲。

  沉默良久,女青年幽幽說:“好是好的,那么多娃,如果都出息了,我們就是教授、醫生、富翁和大官的爹媽,到那時,我們萬事不求人,更不怕別人欺負。”

  男青年落地有聲:“就是為了娃,吃再多的苦,受再苦的難,都是值得的。”

  他們卻是沒想到,萬事不求人,不讓人欺負,就這么個簡單的要求,卻是絕大多數普通民眾奮斗一輩子都無法達至的奢望。

  但他們愿意為這個美好的未來,貢獻熱血和青春,愛情和夢想。

  金澤滔還在感慨的時候,涼亭外走進一對中年男女,年紀稍大,男子長得高大,女子長得嬌小,男子一手提著二胡,一手緊緊握著女子。

  兩人一步一步邁上臺階,進了涼亭,坐在金澤滔的對面。

  男子先坐下,然后,從褲兜里摸出一張尼龍布,小心地在他旁邊的座位上攤開,牽著女子坐下,女子用手摸索了一陣,才安心地坐了下來。

  女子是個盲人。

  男子又摸出一張尼龍布,在另一側展開,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二胡橫放好。

  然后,男子就握著女子的手,很專注地看著女子渾濁的眼睛,兩只手飛快地敲打著女子的手心。

  兩人誰也沒顧上去欣賞涼亭外的風景,在他們的眼里,彼此就是最美的風景。

  男子敲打一陣,偶爾會回頭看亭外的人和景,然后又去敲打女子的掌心,女子終于笑了,無聲地笑。

  金澤滔看得清楚,這笑容,發自內心,雖然無聲,但渾身洋溢著的快樂和歡欣仍然感染了他。

  金澤滔不由想起京城青山園,范主堊席身邊那個無聲歡笑的護士小沖。

  男子是個啞巴。

  女子通過男子的眼睛欣賞風景,男子通過擊打女子手掌傳輸風景。

  金澤滔看得很專注,女子是個有潔癖的瞎子,穿得雖然襤褸,卻一塵不染。

  男子是個有尊嚴的啞巴,自始至終,都緊緊地閉著嘴,不發出一絲咿咿呀呀讓他可能感覺沒有尊嚴的雜音。

  兩人互相交流了一陣,偶爾會親親頭,摟抱一下對方。

  準備在西州安家的年輕男女,都坐直了身體,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對中年愛人。

  女子站了起來,很有風度地朝著金澤滔和那對年輕男女方向,分別鞠了一躬,開口說話:“諸位客人,不打擾的話,請允許我們夫婦給大家唱一個曲兒,唱得好請客人給個賞錢,唱得不好,請客人原諒。”

  聲音委婉動聽是個好嗓子這是一對賣唱為生的殘障夫婦。

  金澤滔說:“我們洗耳恭聽!”

  那對年輕戀人鼓掌起哄:“聽著呢我們聽著呢。”

  中年男子拾起橫放在一側的二胡,一手彈奏,一手拉弓,叮叮咚咚地校對著音調。

  金澤滔不太愛聽二胡演奏,二胡跟嗩吶一樣,不要說彈成曲子,就隨便一個音調聽著就讓人感覺蒼涼,恓惶。

  撥弄了一陣,中年男子往金澤滔和青年男女方向欠身致謝。

  一個彈一個唱彈的人看著唱的人,唱的人看著金澤滔,明知道女子是個瞎子,金澤滔還是不由自主地端正坐姿態。

女子唱道:“夜上海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只見她笑臉迎  誰知她內心苦悶”

  這是一首老掉牙的歌,舊上海時代最流行的《夜上海》,女子唱得很有金嗓子的味道聲音甜美,吐字清晰。

  上海灘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旋律,仿佛穿越時空而來,用二胡伴奏這樣的靡靡之音,跟歌舞升平的女子一樣,讓人感覺苦悶,倉惶。

  一曲唱畢,男子收了二胡,女子依然是鞠躬,然后站得紋絲不動,似乎還在等待著客人的叫好聲。

  空曠的涼亭里,無人鼓掌,也無人喝彩。

  年輕戀人摸索著口袋,女青年小聲地嘀咕:“兩張就夠了,再多給,我們也要一路賣唱著回家。”

  男青年很大男子地說:“唱得雖然讓人難受,可我覺得很好聽啊,比什么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好聽多了,唉,同人不同命,遇上了都是緣,能幫點就幫點。”

  女青年頓時不吭聲了,男青年走了過來,伸手遞過三張簇新的百元人民幣,卻忘了女子是個瞎子,兩人都僵立著。

  男子連忙牽起女子的手,伸向男青年遞過的錢,女子摸索了一陣,卻只取一張,又是一個鞠躬,說:“謝謝客人!”

  男青年就將剩下的二百元錢往她的手里塞去,女子還是不受,說:“行路艱難,客人也不是寬裕人家,受你一百,拙夫婦心里已經有愧,不敢再多要。”

  這還是個很有教養的瞎子,男青年見中年女子堅辭不受,只好悻悻離去,金澤滔說:“請問賢伉儷來自哪里?”

  女子已經坐下,聞言欠了欠身:“謝謝客人動問,我們夫婦自西邊來。”

  金澤滔緊問了一句:“西邊哪地方?”

  女子說:“西邊無定所。”

  這是一對四海為家的賣唱夫婦,天地之大,可能連個固定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金澤滔說:“你們來過西州?”

  女子淡然說:“從來沒有來過,拙夫一定堅持要到錢湖佑橋看看,這是他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所以就走過來了。”

  金澤滔說:“一路走過來的?”

  女子說:“從萌發這個念頭,到現如今,已經十年,也走了十年,今天終于如愿以償,謝謝客人關心,我們要看風景去了。”

  說罷,又向著年輕戀人所在方向鞠了一躬,說:“謝謝客人的欣賞,好人有好報,祝你們心想事成!”

  中年男子一手提琴,一手牽著女子的手,準備離開涼亭,金澤滔伸手攔住中年男子的路,說:“賢伉儷欣賞完佑橋風景,準備去哪?”

  男子回頭看女子,女子說:“看完了風景,我們就回西邊去。”

金澤滔說:“行路艱難,還是一路走回去?”(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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