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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章 日行二善

  中年女子滄桑的臉龐蕩漾出動人的笑容,就象盛開的薔薇,她說:“是啊,走回去,明天就走,西州我們來過了,錢湖我們看過了,佑橋我們也走過了,在這里,謀生不易,不是我們的居所。”

  走一路,唱一路,就是活過一世。

  金澤滔心里不是滋味,自己剛被鐵司令從金鐘山后的別墅區大門口趕出來,心里郁悶,以為受了天大的冤屈。

  自己到佑橋涼亭坐坐,目的就是想排遣一下心緒,平息一下心情。

  但此時,看著一臉恬然,視數十載苦難為塵土,看八千里行路為云月的中年瞎眼女子,卻感覺自己十分的渺小和矯情。

  一對殘疾夫婦,就為了看一眼錢湖,見證一下彼此之間的感情,花上十數載,走上一趟,就絕然回頭,決不留戀,這份大毅力,大恒心,自己有嗎?

  他們自西邊來,但西邊無定所,明天,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未知的方向。

  中年夫婦西邊無定所,西州無定所,自己卻有一片空宅,就立在不遠處的金鐘山腰。

  只要你愿意,每天醒來,你都可以看上一眼錢湖,白沙堤和佑橋。

  這輩子,到現在,自己還沒感嘆過行路難。

  上輩子,自己雖然還沒困窘到這對中年夫婦的境地,但世道之艱難,行路之多艱。卻每每讓他扼腕太息。心喪若死。

  曾幾何時。他跟這對年輕戀人一樣,到了一個陌生地方開始人生的起步,壯志凌云,胸懷天下,現實最終將他的愿望撕扯得支離破碎。

  年輕戀人能在西州安定下來嗎?他們能生一窩的教授和大官嗎?

  唯有賣唱的中年夫婦,對未來,對前路,既不抱厚望。也不失希望。

  苦難對他們而言,平淡得就象白開水,只要一天不把他們兩人拆分開,他們就能行走在天地間,走一路,唱一路,然后某一天,埋骨路邊,埋骨地就是他們永遠的家。

  金澤滔指著不遠處的金鐘山腰那一片隱約可見的抱金別院,說:“你們已經走了十年。也累了,何不就在錢湖邊歇歇腳。那里,有我的家,如果不嫌棄的話,請你們留下來,西州并不是一個無情地。”

  一貫淡然的中年女子局促了:“我們夫婦除了會彈唱一些粗淺的俚曲,一無所長,這方富貴地,不敢踏足。”

  金澤滔看著中年男子說:“當然,我不會讓你們白吃白住,那片房舍,目前就住了兩戶人家,正缺工人照顧,你們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借此謀生。”

  咣當一聲,中年男子左手提著的,被他視若珍寶的二胡掉落在地,他卻恍若未聞,急切地握著女子的手,不住地敲打著她的掌心。

  在他的眼中,能有個安身處,讓妻子停留下來,停留在這個走了十年的目的地邊上,是他愿意傾盡所有換取的。

  良久,女子才說:“只要有個蔽身之所,一日三餐有著落,我們愿意留下,但要告知貴客知曉,拙夫身強體壯,能干些粗重活,我有眼疾,不能做事,是去是留,由貴客定奪。”

  女子談吐不凡,就不知道這對夫婦到底遭遇了什么苦難,要四處流浪,四海為家。

  金澤滔笑說:“我說過,你們只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能謀得一日三餐,沒有額外的要求,那么,現在你們同意嗎?”

  中年夫婦又用他們獨特的交流方式詢問著對方的意見,最終,中年女子鞠躬致意:“謝謝貴客收留我們夫婦,我們愿意留下,干得好,賞口飽飯,干不好,請你原諒!”

  女子一如既往的好禮,金澤滔拍著手說:“你們剛才彈得很好,唱得更好,我很喜歡,讓你們留下,權當是對你們剛才傾情演唱的回報。”

  女子鞠躬道:“謝謝貴客贊賞,你是我們夫婦遇到最慷慨的客人!”

  中年男子緊握著女子的手,沒有瞬間的放松,兩人都恬靜看著對方,盡管在一方的眼中,沒有黑與白,沒有光明和黑暗,但他們卻詮釋了最美的顏色。

  年輕戀人很羨慕地注視著這對衣衫破爛的中年夫婦,金澤滔笑說:“我也可以請你們留下,你們愿意嗎?”

  女青年抬頭打量著半山腰的別院,喃喃道:“這真是你的家?好美的風景,好大的房子。”

  男青年大力地拍著胸口,說:“我們不做侍候人的工人,我要把鴨脖子店開遍西州,總有一天,我們也會住進這樣的大房子。”

  他說:“小伙子,除了鴨脖子,你會做其他的鹵味嗎?”

  沒等男青年說話,女青年驕傲說:“大力是我們縣城里面手藝最好的鹵味師傅,很多飯店都請他呢,不然,我們也不會要到西州開鴨脖子店。”

  金澤滔把手指向金鐘山另一個方向,那邊的樹木掩映中,露出一角紅磚白瓦,他說:“這里就是西州最好的酒店,正缺一個鹵味師傅,工資不會比你擺攤子收入低,等到哪一天,你覺得自己可以出來開店了,那你就去把鴨脖子店開遍西州吧。”

  金澤滔把年輕戀人交給西州通元酒店的負責人屈辰,自己領著這對中年夫婦上山。

  路上交談中,金澤滔才得知,這對中年夫婦都是棄嬰,從小被一個賣唱的老人收養,一起長大,一起成人。

  以前老人領著兩人賣唱謀生,老人去世后,兩人一路攜手走南闖北,難怪女子說,西邊無定所,原來,從他們懂事開始,就一直流浪。

  他們就會彈唱老人教過他們的舊曲,現代人,特別在經濟發達的東部地區,很少有人愛聽這些曲子,所以,這一路上,他們也是飽一頓,饑一頓。

  錢湖邊佑橋上那一出許仙白娘子的傳說,是老人從小時候就跟他們講過的故事,老人去世后,這對青年夫婦覺得應該到佑橋上走一遭。

  然后就一路向東,今天在佑橋邊上和金澤滔邂逅。

  金澤滔將他們交于別院管家后,一路上還將信將疑的中年夫婦,這才知道今天真遇上貴人了。

  女子還好,男子兩腳一屈,就要下跪,金澤滔連忙拉住,說:“借剛才那個年青人的話,遇上了就是緣,能幫點就幫點。”

  男子敲著女子的手心,女子就開始流淚,斷斷續續說:“好告知這位貴客知道,拙夫不是因為自己,他是因為你收留了我,免去了我這身殘軀受一路的風霜之苦,如此才能再殘喘幾年,非得叩上一個頭,才能表達其內心感激之情于萬一。”

  女子說話咬文嚼字,收留這對夫婦的老人一定不凡,流落民間的奇人異士,不知凡幾,也不知道他到底何方神圣。

  這對夫婦哪怕是一路風塵,滿目滄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但舉手投足,極有涵養,誰能想象得到竟是出身流浪老人的教誨。

  金澤滔最終沒有讓這個啞巴中年人如愿,安頓好他們,金澤滔又下山了,日行兩善,心情舒暢起來,連走路的腳步都變得輕快。

  金澤滔今天啥都不想干,就去看望一些老朋友,剛才他感覺失落,并不是因為在鐵司令那里受到冷遇,而是跟方建軍書記提起在西橋構建信仰高地,作為分管意識形態的副書記,方建軍似乎并不以為然,這讓他彷徨。

  經濟社會,人們更看重發展經濟對生活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忽略了對個人道德和社會風氣的培育和扶植。

  后洋島幾代墾荒隊員的拓荒精神,讓應司長等來自京城的部委大員深受感動,那么,如何去構建西橋人的精神堡壘和信仰高地?

  中年賣唱夫婦感嘆行路艱難,一段現代交通幾天就能完成的路程,他們需要行走十年。

  青年戀人發大宏愿,要把鴨脖子店開遍西州,養一堆出息的兒子,隨著經濟發展,社會進步,城鄉差別不是縮小,而是不斷擴大。

  天下如中年夫婦遭遇的人千千萬萬,如青年戀人的夢想不計其數,他能幫得了一人,能幫得了所有嗎?

  這一切,都需要有經濟發展作基礎,唯有發展經濟,才能讓身有殘疾的人有所養,有所居,才能讓有志創業的農村青年有發揮才能的平臺。

  但同時,發展經濟,還是要注重發展的質量和效益,注重以人為本,強調個人道德和社會風氣對經濟和社會發展的良性引導作用。

  金澤滔一路上都糾纏這些問題,俱樂部座落在離金鐘山不遠的二條街區外的鬧市,離老唐人不遠。

  金澤滔轉過老唐人所在的小街,默立了一會兒,大門口邊上那棵青柏還在冷風中獨立。

  拐過一個彎,穿過眼前的弄堂,就到達氣派的俱樂部,這條弄堂,自己還曾經伙同過小欣揍過人,所以熟悉。

  弄堂兩側,有幾個小店面賣飲料煙酒,順便還擺上一臺對外收費的公用電話,這條弄堂來往的人不多,現在更顯得冷清。

  金澤滔視線所及,只有一對老夫妻在撥打著公用電話。

  打電話的是老頭,一頭亂糟糟的白發,看年紀七十有余,旁邊依偎著他瘦小的老伴。

  電話撥通后,剛才還愁眉苦臉的老頭頓時爽朗地笑了:“囡呀,我們到西州了,正在醫院邊上跟你打電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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