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只聽得接待室門口一聲微響,金澤滔猛地驚醒。
然后他就看到趙靜書記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說:“金縣長,這段時間工作很辛苦啊,等待談話過程中,都要忙里偷閑打起瞌睡,養起了精神,不過警覺性挺高的。”
最后趙靜書記還不輕不重地表揚了他一句。
金澤滔先是飛快地打量了旁邊柯南良副書記一眼,只見他畢恭畢敬地坐著,姿勢似乎就沒變過。
金澤滔尷尬地笑笑:“坐的時間長了,就頂不住眼皮子打架。”
趙靜收起笑意,說:“金縣長,柯副書記,今天,時間不早了,我們就長話短說吧,西橋設縣,目前還有什么問題和困難,對市委有什么意見和建議?”
金澤滔精神一振,說:“要說困難和問題,那就多了,說來話長,恐怕短不了,就不知道打擾不打擾趙書記。”
趙靜正扶著鏡鼻的手一滯,說:“盡量簡短吧。”
金澤滔張嘴就來:“目前,西橋縣剛批準設縣,我們碰到的第一個困難,也應該最突出的問題,就是財政資金問題,趙書記,你知道,現在西橋等同白手起家,辦什么事都要化錢,辦大事就要化大錢。”
說到這里,金澤滔還發現趙靜書記還愣愣地站著,連忙說:“趙書記,你先請坐。怎么好意思呢。我們坐著。讓你站著,這多失禮,柯書記,你也不提個醒?”
旁邊的柯南良早就如坐針氈,只是金澤滔坐得安如磐石,他也不好突兀站起。
現在金澤滔突然恍悟過來,還指責他沒有提醒,看著金澤滔玩味的目光。柯南良臉色不自然。
剛才金澤滔打瞌睡,也不見柯南良主動提醒,這是想看他出丑,幸好他還比較警覺,能及時醒來,沒有太過難堪。
不等柯南良開口,金澤滔又沖著剛才阻攔他開手機的的工作人員說:“啊呀,我說同志哥啊,怎么就束手瞪眼呢,也不搬條椅子過來。讓趙書記這樣站著,象樣嗎?”
趙靜書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擺了擺手,說:“沒事,今天坐了一下午,我就站一會兒,聽聽你的困難和問題。”
趙靜書記準備就這樣站著,速戰速決,盡快結束約談。
金澤滔只好說:“那我接著說了,趙書記,你說偌大一個縣,什么事不費錢,現在我縣財政收入主要依靠所屬鄉鎮同年財政收入實績,按平均增長率同浜海、南門兩地財稅部門結算,這一塊,留給我們西橋地方的尚不足三千萬,月均不過九百多萬。”
趙靜書記瞥了他一眼,說:“九百萬不多,但也不少,既然你都說了白手起家,自然要節約著用錢,能省則省,先度過難關,等財政收入狀況好轉,再集中辦大事。”
趙靜書記心里清楚這點錢除了勉強能維持機構正常運轉,確實是辦不了什么事,但她此刻并不想點出,這不是她一個市委書記應該管的事。
金澤滔苦笑著說:“趙書記,我簡單給你算筆賬吧,西橋十三個鄉鎮,不算我們這些新組建的縣級機關,就說原先遺留下來的鄉鎮正式干部職工,七所八站林林總總各種事業人員,鄉鎮中小學教師,目前需要在冊的財政供養人口就達四千八百多人。”
說到這里,金澤滔攤了攤手:“再加上陸續組建的縣級機關工作人員,一個月的工資福利支出就達八百多萬,目前我們都租著別人的房子辦公,剩下的一百萬元錢,房租都不夠,趙書記,就算我們什么都不干,這點錢都不夠開支的,總不能讓我們西橋還沒開張就關門了吧。”
西橋縣還沒運轉,就入不敷出,真要因為資金問題導致政府機構運行乏力,出現什么不可預料的后果,那就是政治大事。
趙靜書記哪怕再沒有基層工作經驗,也明白這個道理,這不僅僅是政府部門的事,也是她黨委書記的職責。
趙靜聽得目瞪口呆,轉頭問柯南良說:“南良書記,是這樣的情況嗎?”
金澤滔笑吟吟地看著他們,按照書記你的指示,困難拋出去了,就看你怎么解決。
被晾了一個下午,明顯這是趙靜書記有意折騰,磨磨他的銳氣,再好脾氣的人心里都難免有氣,更何況,金澤滔算不上是個好脾氣的人。
市委書記剛上任就約談縣市區黨政領導,目的無非是要大家都明白,現在永州市委大院,誰才是說話管用的人。
大約所有的縣市區領導,剛才被約談時都忙著表忠心,下決心。
這個時候,除了金澤滔,應該不會有人第一次跟書記談話還敢談困難,提要求,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趙靜也是看金澤滔被晾得差不多了,天色黑了下來,這才施施然進來,擺開開誠布公的姿態,直接要求他講困難,提要求,就是準備敷衍一下,盡快將他們打發走。
沒調查研究,就信口開河要他節約用錢,能省就省,倒要請教你趙書記怎么個省錢,怎么個度難關。
新開張的店哪有不問題成堆的,莊子齊市長這段時間,最怕他上門說困難提要求,這個時候,不知躲哪里偷笑。
趙靜書記倒干脆,晾了他們一個下午,一進來,就讓他們談困難。
金澤滔不知道是因為什么讓她這么不待見,用這種爛俗的手段顯示她新書記的存在感,今天他還真準備死打爛纏,把財政資金短缺這個問題給解決了。
金澤滔笑意盎然,心里卻不無惡意地揣度著。
柯南良來西橋時間才不過一個多月,情況不比趙靜更熟悉,就算他知道金澤滔誑言,也不敢當著金澤滔的面說真話,再說,西橋的財政狀況確實不容樂觀。
柯南良說:“趙書記,西橋縣財政狀況只會比金縣長說的更嚴重。”
這話也是實話,西橋財政狀況十分令人擔憂,這是金澤滔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你只要了解每天有多少人伸手問金縣長要錢,你就明白西橋的財政困難。
趙靜書記硬是愣了好一會兒,才說:“西橋除了財政收入,就沒有其他收入了?”
金澤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級政府,只能靠一級財政來支撐,除了財政收入,政府哪還有什么合法的收入來源?”
合法的收入來源是沒有了,但不合法的收入還是有的。
除了財政收入外,鄉鎮政府其實還有一塊預算外收入,而且數額不少,但這些錢,金澤滔敢集中使用嗎?
雖然他在南門財稅局曾搞了一個預算外資金管理陽光工程,那也只是讓預算外資金的收支情況更加透明公開,而不是市財政統籌使用。
因為鄉鎮財力普遍不足,大部分預算外收入都用于貼補財政支出缺口。
如果預算外資金集中縣里統一使用,雖然能解決眼前的一些困難,但后遺癥太大。
鄉鎮的預算外資金大多是一些既不合法,也不合理的統籌款,農民是這些統籌款的主要負擔群體。
這個時代的農民,確實是中國負擔最沉重,生活最艱辛的群體。
幾年前,在東源產業辦工作的時候,金澤滔為了向省財政廳爭取灘涂改造資金,還曾在省報發表過一篇《農民真苦,農業發展亟需政府政策支持》的文章。
文章就曾論及農民負擔問題,農村地區,農民除了出工出力,參加一些水利工程的義務勞動,還要負擔鄉鎮政府為保障運行,以各種名目向農民攤派的各種稅費。
這些負擔,除了農業稅之外,在金澤滔看來,都應該被砍掉。
但在現條件下,特別在西橋縣,嚴峻的財政現狀,還無力承擔這些預算外收入被砍掉后的財政資金缺口。
如果金澤滔集中了這塊預算外資金,鄉鎮要維持政權運轉,勢必還要變本加厲向農民伸手,所以,自始至終,金澤滔都沒有打過這塊收入的主意。
這些題外話,金澤滔也不準備節外生枝,和趙靜書記在這里討論。
趙靜被金澤滔的炯炯目光看得有些難堪,說實話,她對地方政府運行,特別對最基層政權鄉鎮政府的運行十分陌生,連理論上的了解都欠缺,更不用說實踐了。
但趙靜書記畢竟也是遇過大陣仗,見過大世面的人,調永州市前,她在中石油公司越海分公司任職。
政府管理和企業管理在很多方面都是相通的,企業如果缺錢怎么辦,趙靜書記第一個念頭就是借錢。
想明白了這點,趙靜心里還是不踏實,她試探著說:“西橋財政資金實在缺乏,那就先借吧。”
金澤滔等的就是這句話,他一拍腿說:“趙書記這話真是說到我心坎里去了,我也正準備問人借錢呢,但是,趙書記,我該找誰借呢?”
金澤滔問得高深莫測,趙靜心里更加發虛,連忙說:“借錢的事,具體你還是找子齊市長吧。”
趙靜書記很理智地準備抽身,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被金澤滔牽著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