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發陰暗昏沉,夜幕終于降臨,這是個沒有烏云的天氣,天上一輪無比巨大的銀盤的圓月,無時無刻不在向下灑落光輝,讓整個世界蒙上一層淡淡的銀白。
河谷之內,狩獵歸來的蠻人已經安頓好,安魂曲和戰天曲過后,那些有家人死去的蠻人心頭雖然依舊有著抹不去的悲傷,但是最痛苦的時刻已經過去,他們已經可以坦然看待。
這樣的坦然,似乎有些不盡人情,可是這個時代就是如此。
死亡在蠻人的部落中過于常見,死者已去,生者依舊要生活下去,頑強的與自己、與妖獸、與敵人、與惡劣的環境戰斗。
而死難戰士的家屬,在部落中也不必擔心生存問題,只要部落一日健在,他們只須履行好自己的義務,就自能得到部落的庇佑與幫助。
在這個面對惡劣環境,為了生存,蠻人們依靠部落抱成團的時代,所謂氏族,乃是一氏之族,一氏,就是一家,在部落內部,人與人的關系,遠超現代人的想象。
進入谷地,五溪氏親迎,并且將一切事情安頓好,今天雖然死了幾位精銳戰士,但是卻換來了一堆可做堪比金屬武器的妖獸骨頭,五溪氏以及其他戰士的臉色明顯露出了喜悅。
這批骨頭,精打細算,用來制棒,用來制矛之類的武器,完全可以讓近二十位戰士更換武器,整個部落雖然死了幾人,可是實力只怕比之過去要強盛幾倍。
不過這也只是心中希望,真要將這些骨頭變成武器,還得看巫祭以及族內的工匠。
山谷內,靠近山壁的地方,有著一個巨大的洞穴,洞穴黑暗幽深,墻壁上掛著一些造型簡單陶器,里邊裝著妖獸熬制的油,支撐著陶器上火焰的熊熊燃燒。
這些火焰,一個個燃燒間,火花綻放著妖獸生前的形象,幻出種種兇橫狂暴,火焰燃燒間,仿佛隨時會擇人而噬,卻又被束縛在陶器中不能出來。
這些陶器都不簡單,是巫祭煉制的巫器,這樣的巫器,火焰中燃燒的不僅僅是油,更引聚這其他力量,而在必要的時候,每一個陶罐都能一次性釋放出狂暴的力量。
在王離的記憶中,十余年前五溪部落遭逢大厄,面臨著幾乎難以戰勝的妖獸,就是靠的墻壁上的陶罐退敵,這每一個陶罐中蘊含的力量,都堪比現代科技大規模殺傷武器,更有著惡毒的力量蘊含其中。
而除了用來殺傷敵人之外,這些陶罐中的力量,還可以用來充當煉器的火源。
“東西就放這里,你們都先行退下。”
穿過甬道,走入洞中,內部愈發寬敞,在靠近內室洞穴的地方,王離停下腳步,讓赤虎等人將妖獸的骸骨放在一旁,然后招呼他們退下。
赤虎兩人沒有任何猶豫,將東西放下,敬畏的看了洞穴內室一眼,然后飛快的去了。
打發了兩人,王離稍稍調整了心緒,緩步向洞內行去,看動作,既有一絲跳脫,更多的是沉穩,洞穴內室,就是五溪善翼居所。
河谷中,山風嗚嗚的刮著,吹進洞穴,卷動著甬道兩旁陶罐上火花的蕩漾,更吹奏出一曲單調而奇妙的旋律,合著墻壁上一些簡單的壁畫,別有一番奇妙的意境。
走進內室,王離眼前是一副既熟悉又陌生的畫面。
內室并不大,約莫七十個平方的空間,密集卻有序的堆積著各類奇怪的東西,妖獸的殘骸、血液,山野間各色藥物與果實,還有一些奇異的石頭。
這些東西,并不是內室最珍貴的東西,最珍貴的東西,唯有兩樣,一者放在五溪善翼的身旁,那是妖獸皮,獸皮上有的是巫祭的傳承以及蠻人傳唱了無數年的歌謠,這是蠻人的力量與歷史,巫祭們從口口相傳,到用獸皮記錄,這其中經歷了漫長的年月。
除了這一樣,另外一樣,擺在內室的中心,那是一口造型古樸精美的青銅大鼎。
在王離的記憶中,這方世界的青銅可不是地球上同名的玩意,雖然他們看似相同,可是實際上完全是兩回事。
而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同?在蠻人傳唱的歌子中,昔日炎黃部落軒轅氏手中的長劍就是取的首山之銅精煉而成,有著裂山劈海的威能。
軒轅劍都是用青銅造的,這方世界的青銅是什么就可見一斑了。
進入內室,五溪善翼并未理會王離,只是低著頭,一雙手捧著一面龜甲,反復在身下陶罐燃起的妖火上燒烤著,口中呢喃著唱著莫名,仿佛是咒語的東西。
火焰熊熊,龜甲在火焰中噼里啪啦的響著,龜殼上,一道裂縫緩緩貫穿一片雜亂的符文,裂縫的蔓延,仿佛在預示著什么。
五溪善翼目光緊緊盯著裂縫,滿臉鄭重與緊張,忽然,他的目光一肅,臉色瞬間大變,隨即原本有序蔓延的一道裂縫,忽然分開無數枝葉,整個龜板幾乎是在瞬間粉碎性裂開,然后轟然爆成一團粉末。
五溪善翼面上一呆,大變的神色越發凝重。
龜板的預兆,先是顯示了危機的來臨,緊接著,裂縫胡亂延伸,四分五裂的爆炸開來,這種現象,在他記憶中與巫術的傳承中從未出現過。
在傳承中,占卜如果遭遇遮蔽和干擾,都有相應的現象,可是無數道裂縫繼而爆炸開來,這算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氣,輕易按下紛亂的心緒,渾不在意洞內多了一人,又自旁邊取下一片制作好的龜甲,再次放置在妖火中炙烤。
噼里啪啦的響動,裂縫緩緩生成,然后開始蔓延。
只是裂縫才初初蔓延,隨即就四分五裂,化成無數道裂縫,然后猶若手雷般爆炸開來,帶起一陣不大的沖擊波四向散去。
“龜甲占卜,真是奇妙的巫術。”王離站在一旁,全程看著整個過程,五溪善翼現在很迷惑,他不明白為何龜甲會這樣,但是王離清楚。
一切只因為這方天地的量劫已經開始,無窮因果糾結之下,哪怕是這方天地最頂級的存在的算法都不那么靈便,何況他的五溪善翼巫術呢?
龜甲的無數道裂縫,代表著億萬種可能,億萬道裂縫,歸殼想不裂解都不可能,龜甲的炸裂,則是源于用于占卜的龜殼中原有力量體系的崩潰,繼而無序的釋放。
再次失敗,五溪善翼面上開始露出一絲失措,好一會兒,他才將這失措按下,收拾好心情,抬頭看著王離。
“不錯,出去歷練了一趟,比過往成熟了許多,人啊,不去碰個頭破血流,不去看看這世上最真實的一面,就不會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他頓了頓,又仔細看了王離一眼:“好了,今天你經歷了這么多,時間也已經很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過來。”
“按照我們的賭約,從明天開始,你給我放下一切其他,全心給我放在修行之上,拋開一切雜思,爭取早一日完成祭禮,成為真正的巫祭。”
王離沒有答話,只是無聲的點了點頭,看著他的樣子,五溪善翼依稀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只道王離雖然嘴上不說,心底卻已經有了認識,不說和不承認,只是抹不開面子。
“這小子,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想著這些,五溪善翼笑了起來,擺了擺手:“去吧!”
王離徐徐轉過身去,略微遲疑的行了幾步,終于大步流星的往山洞外走去,自小到大,他卻不是住這山洞的。
出了山洞,王離心中閃過一抹笑意,并不露于臉上。
這五溪部落的巫祭可不是什么尋常之輩,居于山洞中,不依靠任何其他,念念間洞察河谷外的事情,此等洞察力和背后的力量,儼然不可小覷。
五溪善翼,只聽他姓氏后的名是善翼,就可知他的厲害,善翼可不是尋常妖獸,而是具備天賦神通的魔神獸,實力遠在尋常妖獸之上。
而既以善翼之名,自是有著出入青冥,飛行絕跡之能。
五溪善翼在成年之禮時能夠格殺一頭善翼而得善翼之名,不論他采取了何等手段,此人的智慧與力量可見一斑,而人老成精,年少時就已經如此厲害,到現在自然更是不凡。
王離對他絲毫沒有任何小覷,時刻都陪了小心,一切的應對,都是符合原身,不露絲毫破綻,生怕一不小心,被五溪善翼發現什么問題。
這時候他初入此地,卻是最為弱小之時,他來這方世界,未來是要與此方世界最頂級的存在爭鋒的,若是在一開頭就陰溝里翻船,栽在五溪善翼這樣封神演義中連角色都沒有的人手中,那叫什么事呢?
出了山洞,王離按照這身體原主人的一舉一動行事,繼續整合著身體中的記憶,銀白的夜幕中,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漸漸遠去,消失在一處石室中。
山洞內,五溪善翼收回了目光,再次抽出了一片龜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