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天下終于太平了。”孫坤笑嘻嘻地吧嗒著旱煙,猴子一樣蹲在座椅上,兩條腿不停地顛來顛去。
旁邊的陸云萱則傻乎乎地掰著手指頭,盤算著自己以后的美好生活,什么萬貫家財、榮封郡主之類的話不絕于耳。
在兩個女弟子的服侍下,妙針姥姥依靠在床榻之旁,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但顯然情緒依舊有些激動,葉清玄默默坐在旁邊的靠背椅上,低頭等待答話。
誰也沒有料到,姜斷弦竟然是妙針姥姥的親大哥,更沒有人想到,九龍宮的“金龍”,原本的出身竟然是蜀山劍盟的弟子。
這層關系太過驚人,奇怪的卻是無論是蜀山還是九龍宮,從來都不曾提及這層關系,甚至壓根就沒人知道。
接過弟子送來的一碗藥,妙針姥姥一飲而盡,道了聲“好苦”之后,沖著葉清玄幽幽一嘆,緩緩道:“姜斷弦出身蜀山,是我從來不曾提及的秘密。這一藏竟是百余年。當年知曉這個秘密的人,基本都已作古,要不是突然接到大哥的來信,我以為這輩子都無法與他相認了……”
妙針姥姥說完又是一嘆,繼續道:“我家世代都出身蜀山劍盟,從小便在山上長大,大哥天資超卓,很早便成為師尊看重的弟子,可惜后來師尊出山遇害,而蜀山為了大局拒絕為其報仇,這便惹怒了大哥,一氣之下離開了蜀山,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也不承認是蜀山的弟子……”
“后來大哥在江湖上闖出名號,成親、生子、結仇、全家被滅門……我數次相幫,都被大哥斷然拒絕,甚至一心為了天道,連我這個妹妹都不再相認……唉,這一別就是百余年時間,想不到卻在此時收到他的來信,真是令我大感意外。同時也隱隱覺得,大哥怕是要安排后事了……”
葉清玄點了點頭,道:“姜前輩言及自己命不久矣,故而在挑戰毗魔逆天之前,把畢生所學交給了在下,讓我為其好生保管,未來再找個繼承人……但既然前輩出身蜀山,這套劍譜自然也屬于蜀山,我便將它交給前輩,相信姜前輩一定不會……”
妙針姥姥微笑搖頭,淡淡道:“你留著吧。大哥既然選擇了你,一定有他的道理。蜀山……蜀山的恩情,其實大哥早就還夠了。唉——”
妙針姥姥緩緩起身,一名女弟子趕忙上前攙扶,葉清玄這才發現,不過年余未見,妙針姥姥真的蒼老了許多,早已不是初次見面時那個健碩潑辣的老太婆,她變得垂垂老矣,就如同村口將要逝去的老婆婆一樣。
她與姜斷弦的老去,代表了整整一代武林強者的落幕。
葉清玄上前一步,攙扶著妙針姥姥,淡淡道:“蜀山是個頤養的好地方,但卻沒有道家的養氣功法,如蒙前輩不棄,晚輩這里有一副活血調氣的法門,可以延緩……”
妙針姥姥呵呵一笑,拍了拍葉清玄的臂膀,淡淡道:“好意心領了。人老了,就要接受即將到來的命運……老太婆了卻所有俗世,回去便好生享受,度過余生,不奢望延年益壽……活夠了。”
葉清玄啞然而笑。
這份氣度和面對生死的從容,倒真的是與姜斷弦如出一轍,不愧是親兄妹。
“咱們往外走走……”妙針姥姥朝著船艙外指了指,揮退了兩名女弟子的陪伴,只讓葉清玄攙扶著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船舷處,面前茫茫湖面,四下并無一人。妙針姥姥摩挲著船舷,面露猶豫之色。
見到如此情景,葉清玄心中不免一沉,輕聲問道:“前輩可是有什么話要跟晚輩講?”
妙針姥姥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沉吟不語,顯然有些為難。
葉清玄趕忙道:“前輩,如果事情難以開口,不說也無妨。”
“不——”妙針姥姥嘆息一聲,擺了擺手,道:“雖然此事難堪,但為了武林大計,還是說出來為妙……”
葉清玄當即大奇,不知道妙針姥姥要說的會是什么事情,竟然可以關系到武林大計。
妙針姥姥醞釀了片刻,方才艱難啟齒道:“姥姥我……年輕時也曾荒唐叛逆,不服管教……曾經……呃……”
葉清玄大感愕然,怎么這老太婆回憶起往事來了,還一副羞于啟齒的模樣。
“唉,算了。老太婆直說好了。”轉瞬間,妙針姥姥一甩衣袖,慨然道:“老太婆年輕時荒唐過,曾經與毗魔逆天有過一段孽緣……”
呃——
這回輪到葉清玄目瞪口呆了。
妙針姥姥撇了撇嘴,道:“年輕的小女孩就是這樣,以為天下都圍著自己轉,以為自己年輕美貌可以讓大惡人改邪歸正,所以分外對那些壞東西留心……總之呢,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大哥也因這件事動怒,而主動挑戰毗魔逆天……他沒跟你說過?”
葉清玄連忙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姜斷弦的確挑戰過毗魔逆天,但原因可不是這么跟自己說的。
妙針姥姥也不在意,繼續道:“只不過這一段往事,除了家兄之外,并無外人知曉。總之呢,我與毗魔逆天算是熟識……他不應該記不得我,可是,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就在剛剛的相遇,我發現毗魔逆天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陌生……”
葉清玄勸慰道:“魔道中人,也許已經忘情。”
“不對。不是情分不情分的事……”妙針姥姥搖頭,道:“而是完全……兩個從未見過的人的眼神……或是……沒有任何交集的眼神……總之一句話,我覺得他可能不是毗魔逆天!”
葉清玄身子一震,腦海中當即回憶起姜斷弦臨終前交給自己的那一截衣袖,以及他搖頭苦笑的表情……
難道,難道姜斷弦也發現,跟他動手之人根本不是毗魔逆天本人?
但他又會是誰呢?
又怎么可能會有人假扮毗魔逆天,擁有如此無上魔功,連姜斷弦都不是對手呢?
妙針姥姥嘆了口氣,緩緩道:“這些只是我的感覺,也許我老眼昏花,也許太久未見,已經忘記了他的眼神吧……葉子,你就當聽個笑話算了……”
說完,妙針姥姥一晃一晃地邁步走回船艙,獨留葉清玄一人在風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