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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罷斗言和

  “寒風瀟瀟,

  飛雪飄零。

  長路漫漫,

  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

  往事如煙云。

  猶記別離時,

  徒留雪中情。

  雪中情,雪中情……

  雪中夢未醒。

  癡情換得,一生淚印。

  雪中行,雪中行……

  雪中我獨行。

揮盡多少英雄豪情  惟有與你同行,

  與你同行。

  才能把夢追尋。”

  齊御風縱聲高唱,那廂田胡二人斗得正急,胡斐百忙之中,回頭白了齊御風一眼。齊御風呵呵傻笑,佯裝不知其意。

  胡斐與田樹言一連斗了三日,每逢中午,晚上,齊御風便整頓伙食,供給兩人,大家吃吃喝喝,宛若沒事一般,而次日凌晨,則又刀劍滾滾,戰在一處。

  齊御風一邊觀兩人比武,一邊自己練劍做飯,他知曉胡斐純心相讓,也不擔心田樹言的性命,是以閑暇之余,每日變著法的調笑于他。

  田樹言打了三日,也明白胡斐武功深不可測,自己萬萬不是對手,另懷俠者胸襟,光明磊落,令人好生敬仰。

  只可惜當日硬話已然出口,一旦現下放下刀劍詢問自己生死大仇的因果,未免有些難以下臺,只能每日吃飽喝足之后,繼續硬氣梆梆的向胡斐挑戰。

  另外他與胡斐拼斗,每日所悟心得,實在遠勝他以前練功百倍。是以無論大節還是私下,他都不忍心破壞這場決斗。

  前日第一次拼斗,胡斐以慢打快,見招拆招,刀法干練至簡。

  第二次比斗,胡斐卻又以快制快,與他拼比他最為得意的快劍。

  而昨天的拼斗,胡斐刀刀成圓,綿綿密密,令他幾乎無處下手。

  每日拼斗所用技巧招數都有所不同,令他大開眼界。

  田樹言原自以為武藝高強,走遍天下幾乎從無敗績,但這幾日比斗下來,終于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自己幾天來武藝大漲,索性也就來個悶聲發大財。白天逞著熱血比武,晚上卻靜心細細總結思考,揣摩這一天的刀招劍意。

  一連三日,田樹言都住在自己的馬車之上,少言寡語,不與胡斐往來,齊御風規勸不能,于是便在他二人決斗之時,在一邊胡吹亂唱。

  他心記許多流行歌曲,此時一一唱來,倒也動聽,只苦了田樹言,本來暗暗記誦胡斐刀法,卻總被齊御風打岔。

  “田兄,來我給你唱首歌你聽聽。我劍何去何從愛與恨情難獨鐘我刀劃破長空是與非懂也不懂……”

  “田兄,你說我這茄子里放醬油好還是不放醬油好呢?”

  “田兄,你平時吃豆腐腦是甜的還是咸的啊?”

  胡斐內功醇厚,心境明澈,倒不為他所誘惑,田樹言到底年輕氣盛,聽著齊御風的話,就如同一千只鴨子在耳邊吵鬧一般,不由得日益心浮氣躁起來。

  晚上吃了飯,胡斐高臥,田樹言便偷偷找到在院子里練劍的齊御風,兩人商量許久,以一套八極劍法為代價,換來今日齊御風對胡斐的騷擾。

  當時田樹言還懷疑齊御風是否能將胡斐心思帶歪,齊御風卻拍著胸脯,聽了我的歌,明兒個他一準心氣浮躁,不然我將你先前教給我的九龍劍退給你。

  于是今日用餐完畢,齊御風便清清嗓子,扯著脖子唱起這首《雪中情》來。

這首歌乃胡斐一生所寫照,又怎能令他不心生感慨。他本至情至性之人,生下來三天就沒了爹娘,多年江湖生涯愁苦困頓,直近而立之年才娶妻生子,安頓下來,當真算是  “回首望星辰,

  往事如煙云。

  猶記別離時,

  徒留雪中情。”

  雖然胡斐武功已臻絕頂之境,心思轉圜極快,聽齊御風歌聲,卻也不能不生出幾分感慨。

  他心思機敏,早知道這是齊御風賣了他,和田樹言一起出的這鬼點子,卻也不好發作,田樹言現在也一日比一日恭敬,現下每天比武都先深鞠一躬,以弟子禮持之。

  他這些日子以來,明知道這二人想向他討教上等武學,內心里卻也是心甘情愿。自從他在江湖上惹了一身風云,回歸長白山之后,十余年來,他一身刀劍拳腳已經練得不能再練,此時靜極思動,早想會會天下的武林豪杰。

  偏偏這兩人一人武藝雖淺,所學一套劍法卻曠古絕倫,另外一人卻精通天下武功,令他大為欣賞。

  他這十余年來,困居在這山上,早有些寂寞,此時見獵心喜,昔日大俠便化為諄諄教誨的教學師傅,用心教起二人來。

  他這廂正神情不屬,突然,田樹言幾招一強攻,長劍晃動,劍尖向他肋下攻來,胡斐閃身急避,田樹言唰唰唰連環三劍,向胡斐襲來,這三招出手極為詭異,連環變換,猶若鬼魅,令人心驚目眩,饒是一邊唱歌的齊御風也料不到田樹言劍術竟一精至斯,不由得猛地停住了歌聲,怔怔的看著劍光發愣。

  令一邊廂,胡斐輾轉騰挪,也不由得連環向后退了三步,一連守了三招。

  田樹言一聲長嘯,向后高躍而起,拱手道:“今日施展詭計,令胡大俠連退三招,余心愿已足,還望胡大俠見諒。”

  胡斐側身微笑:“小兄弟武藝精絕,何出此言,只是胡某生平所見,盡皆詭詰之士,不能不防,倒是辜負小兄弟一片苦心了。”

  田樹言疑道:“大俠何出此言,田某還有一事,煩請大俠相告……”話說至此,田樹言低頭看見自己胸膛,卻看見衣衫破盡,三道刀痕擦著肌膚,已然微微滲出鮮血。

  原來胡斐一見田樹言連環三劍,招招詭異險辣,不由得吃了一驚,索性也使出全部精神,還擊了三刀,這幾刀兔起鶻落,瞬息數變,田樹言也未能察覺。只要田樹言殺機一動,自己的刀招就必然令田樹言喪命,所幸田樹言心懷寬厚,劍招雖厲,卻都點到為止,他這一念之仁,也堪堪救了自己的性命。

  田樹言一見胸膛刀傷,登時如墜三九寒天,心底一片冰涼,過不多時,反應過來,五體投地道:“多謝胡大俠不殺之恩。”

  胡斐笑道:“你這孩子,既然你無害我之意,我那能隨便殺人。無需多禮,咱誰也不欠誰的罷。”說罷將田樹言攙扶起來。

  田樹言道:“胡大俠,請問當年天龍門北宗田掌門,是否為你所殺?”

  胡斐皺眉道:“你是?”

  田樹言低頭避開胡斐的眼神,臉上表情無限糾結,好半天才緩緩說道:“我是他兒子。”

  胡斐嘆息一聲,看著這個與自己身世相像的人,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的好。

  好半天,胡斐才嘆息道:“你父非我所殺,也亦非我岳父苗人鳳所殺,他武功太差,遠不如你,胸襟氣度也是如此,你父親之死,原本有一大票知情者,乃是天龍門北宗南宗等諸位人物,只可惜,他們十年前在這長白山上都死得干干凈凈,你父親死時候的情景,現世只有我妻子一人記得。”

  “你若有心,他日便來我玉筆山莊,親自向我妻子問詢如何?”

  田樹言心如亂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才好,只孤零零站著,胡斐英雄蓋世,應該不是騙他,可是他評價自己親生父親如此猥瑣不堪,卻令他內心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當下硬著脖子道:“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胡斐見田樹言如此言語,臉色陰晴不定,知道他心中矛盾,自己再跟他說下去非說僵了不可。忙沖齊御風使了個眼色,笑道:“我今日且不在你這里呆著,家中有事,改日再來。你且多陪陪這位小兄弟。”說完幾個縱躍,便不見了蹤影。

  一邊齊御風將田樹言拉回小院,開席吃飯。

  兩人喝得醉醺醺,一直到月如彎鉤,兩人依舊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

  齊御風眼見酒灌愁腸差不多了,于是說道:“樹言兄,我有個故事,你想不想聽?不過這故事,你可不能說出去。”

  田樹言道:“你且說來,入得我耳,存與我心,我爛在肚里總行了罷。”

  于是齊御風便道:“三十八年前,有這么一個可憐的孩子,他生下三天,就沒了爹娘,身邊只有一個不會武功的叔叔,小時候抱著他天天乞丐一般的東躲西藏,兩人相依為命。他身負血海深仇,卻又不知道真正的仇人在哪里,他的父親是一代大俠,可他卻一點武功都不會,只能憑借著家傳的圖譜,一點一點的自學。

  后來他終于長大了,他繼承了他父親慷慨豪邁,急公好義的性格,可所遇到的事情每一件事卻做的都不怎么開心。”

  于是齊御風便將胡斐小時候的故事一一訴來,聽得田樹言不禁目瞪口呆。聽得他要殺南霸天時候左右為難,試試不順,不禁連連搖頭;

  在聽得他為尋常百姓路見不平,挺身而出,甚至不辭千里,舍命追兇,不禁又高舉杯盞,浮一大白。

  再說道他終于見到了所謂”殺父仇人。而這個所謂的“殺父仇人”,卻受奸人所害瞎了雙眼,他得知父之死與其有關,但卻確不愿乘人之危,毅然為他尋醫訪藥。

  田樹言不禁也躊躇起來,沉默不語。

  齊御風喝了口酒,吃了塊肉,繼續訴說他自告奮勇尋找解藥,事后卻失聲痛哭,痛惜自己報不了殺父大仇。

  一樁樁,一件件,齊御風將這段少年英雄波瀾壯闊的一生盡皆說出,他這一輩子做過的事情,沒幾件開心,他沒有什么太大的奇遇,只憑家傳的一身武功,卻為平民百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齊御風說的口干舌燥,卻依舊神采飛揚,他目光炯炯看著田樹言:“此等英雄,難道真的能卑鄙無恥的害死你父親嗎?”

  田樹言沉默不語,喝一口酒,哀嘆一聲。

  齊御風見第一步洗腦成功,知道胡斐慷慨悲歌,瀟灑不羈的俠義身影,此時已深深映入田樹言的心間。于是急忙添一把火:“你若報仇成功,世間便少了這一位頂天立地的大俠,如若你失敗死了,你這一輩子為報仇而生,從未經歷過人間溫暖,你父母生你,難道是為了讓你生生世世都活在這痛苦仇恨之中?難道不是教你成家立業,生兒育女,成為一位像胡大俠那樣慷慨豪情,快意恩仇的好漢子?”

  田樹言站起身來,緩緩踱步,驀然放聲長嘯,哽咽道:“齊兄,我心亂如麻,言行無狀,須請恕罪。”

  齊御風心道,你也沒犯什么錯啊,恕什么罪啊?

  這邊思緒剛起,只見田樹言,長袖揚起,轉身走出小院,但聽得喀喇喀喇響聲不絕,籬笆院墻的木樁盡數給他踹壞。

  齊御風怒目而視,遠望他背影,漸漸消失,不由得嘆了口氣。回身用劍削了幾顆木樁,重新修整了籬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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