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滄海在兩個月之前,對戰齊御風和令狐沖的聯手,也曾能大占上風,只是后來小雪球兒現身,咬掉了他半只耳朵,一截小指和屁股上一塊臀肉,他不敵之下,才黯然退走,沒能殺了兩人。
雖然他現在失了半截小指,功力未免打了些折扣,但自信迎上這個內力遠不如自己的少年,也應當手到擒來,是以這一次出手之際,未免就存了大意之心。
他內功深湛,神思敏銳,在拳掌上的造詣本來在當世也不過寥寥有幾十人可以匹敵,可卻萬沒有想到,這少年一身武功,竟然如此深不可測,自己居然在拳腳功夫上,居然敗給了這少年。
齊御風這日里夜里,用功甚勤,對這降龍七掌的種種精微變化,已然全已了然于胸,而陸散淡所留下的信箋之中的諸多解釋,更是令他大悟其中奧妙。
不過他自習得劍法之后,幾乎從未動用拳腳與人過招拆招,少了練習,一上來便與一位當世一流高手生死相搏,他掌法雖高,內力雖強,使得出來的功力,開始卻也不過這降龍七掌的兩三成而已。
余滄海掌力越來越是凌厲,齊御風卻心無二用,只是自己打自己的,每一招都與其對攻,他習得獨孤九劍,武功見識比余滄海高明十倍,所差只是掌法的火候不足,是以他下定決心,一直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任憑你諸般妙招,我只使這七掌應對。
齊御風開始之時掌法還不甚純熟,但這降龍十八掌的功夫本來就簡明至極。他本身根底也是不差,原本就輸在拳法不及之上。兩人此消彼長,余滄海見到曲非煙持了長劍出來。又是分神驚駭,當即被他這一掌“密云不雨”擊中了前胸。
齊御風這一掌打出,丹田之內的內勁盡數噴涌而出,功力何等凌厲,余滄海躺在地上,面色慘然,又吐了一口血,才緩過氣來,狠狠看了他兩眼。當即問道:“小子,你這是什么掌法?”
他本是一代宗師,當世勝過他的人,本不多見,而且對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學,也多有涉獵,此時見這少年使的功夫,生平卻從所未見,所以盡管慘敗之余。卻也不由得有此一問。
齊御風笑道:“我這掌法新學乍練,使的還成么?至于這掌法名字,昨天教我那人也沒說,是以我也不知。”
余滄海見他言語之中不盡不實。也不多言,他抬頭見他門下眾多弟子已經團團聚集在門口,共有七八十人。當即心安,顧不得臉面丟盡。拼著傷痛,一躍而起。叫道:“使松風劍陣,將這兩人圍住!”
原來與他在院中交談之人,便是與齊御風曾在淳安縣交手過的青城弟子馬人鳴,他見到師父與人交手,忙回房叫起了諸多師兄師弟,余滄海御下甚嚴,眾徒弟見師傅與人比武,不經吩咐,自然也不敢上手幫忙,此時聞聽師傅指示下,急忙抽出刀劍,團團圍了上來。
齊御風和曲非煙兩人居住的小院,原來也不甚大,此時這七八十人提著雪亮的兵刃,黑壓壓圍成一團,齊齊上前,當即便把這屋前圍了個水泄不通。
余滄海接過弟子拱手遞過來的長劍,面色森然,厲聲叫道:“小子,你我雖素不相識,但天地雖寬,咱們卻總是有緣,處處碰頭。老天爺今天非得讓你我斗個你死我活,進招吧。”
他方才雖敗,但卻也知道這小子不知從哪里學了這幾招怪拳,來來去去,就那么幾下。他原先的武功,應當并不如自己,是以持起長劍,便想扳回一場,挽回顏面。
齊御風從曲非煙手中接過長白劍,看余滄海劍拔弩張,氣急敗壞,不由得淡淡道:“一只耳,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說罷也不提劍,便那么隨隨便便的拿在手上,向他點點頭,示意他上前來進攻。
余滄海見這個毛頭小子,手中持了一柄鋒利的長劍,便擺出一副大高手大宗師的氣派,施施然似乎有恃無恐,當即心中不禁狂怒。
他雖然向來老謀深算,這時竟也按捺不住,高聲叫道:“今日道爺便要將你這小畜生斬成肉醬!”
說罷手中長劍如虹,便上前直刺。
卻見齊御風身形一閃,繞過他這一劍,接著圍在旁邊的一名對曲非煙虎視眈眈的青城弟子,陡然間突然胸口血花翻涌,竟然被齊御風神妙莫測的一劍刺在胸口。
余滄海見他這一劍出手之奇,實在令人難以想象,不由得吃了一驚,繼而回身撩劍,繼續向齊御風刺來。
卻見齊御風更不理會,只是微微一側身,隨手一劍,又將一個對著曲非煙色迷迷垂涎三尺的青城弟子隨手刺中。
余滄海大怒,刷刷刷三劍,舞得密不透風,將齊御風的四面八方的都籠罩住了,卻見齊御風似乎漫不經心,長劍輕拂、兩劍劍脊相交,繼而他順勢斜引,便引出了一個空隙破綻,齊御風借此良機,當即迅如電閃,一劍又將一個色迷迷的偷眼斜睨曲非煙的青城弟子刺傷。
他這一招的方位時刻,拿捏得恰到好處,青城派無一人能看出他的方位變化,當即不由得都吃了一驚,余滄海接連施展辣手在他身后追擊,卻見齊御風不急不緩,一邊游斗,一邊刺傷他門下弟子,但每一劍卻也都是輕傷,用意只在懲戒,并不殺人。
余滄海又驚又怒,一劍緊似一劍,忽而竄高,忽而伏低,這個年近六十歲的老者,此刻矯健猶勝少年,手上劍招全采攻勢,狠狠的追著齊御風纏扭廝打,雖然觀之不雅,但卻也迅捷了許多。
卻見齊御風依然滑如游魚,每每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有時反擊一招半式。也并不盡心盡力,似乎只是隨意格擋拆解。只是不住打量這七八十號人物,看他們之中。還有哪個膽大包天,敢在此時瞧向去曲非煙。
他原先與曲非煙只是有些情誼,并未深思熟慮,但自從曲非煙信誓旦旦,說要嫁給自己,不由得也開始日夜尋思,后來兩人在斗敗朱巴嘉措之后,以聲相合,聲琴相擁。一起奏了笑傲江湖一曲,這一縷情思,便不由得牽掛在了她的身上。
少年人終究臉皮薄,他此時便不像第一次遇見李文秀那般敢于直抒胸臆,只是心底暗暗有這個念頭,此時眼見青城派都是一群好色之徒,望著自己的“媳婦”如此放肆,心中不由得暗暗生恨,非得給他們一些苦頭吃不可。
余滄海心中異常煩躁。自他踏入江湖以來,敗則敗矣,勝則勝矣,卻從未有一次像今天這樣奇怪。兩人所轉的圈子,無非是一丈方圓,便是在這么狹小的地方。他這個以輕功劍術見長的一派掌門,居然連個少年人也拿之不下。傳將出去,豈不是教江湖之人笑掉大牙。
他卻有所不知。齊御風精熟的四象步法,乃是從太極陰陽中變化而來。
陽分太陽、少陰,陰分少陽、太陰,是為四象。太陽為乾兌,少陰為離震,少陽為巽坎,太陰為艮坤。乾南、坤北、離東、坎西、震東北、兌東南、巽西南、艮西北。自震至乾為順,自巽至坤為逆。
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
他原先為了專研胡斐所傳的四象步法,便已將這八八六十四卦的學問精研了一番,而后又自學這獨孤九劍,對于這八卦方位之學,已經熟的不能再熟。
四象步法,圓中有方,陰陽相成,圓于外者為陽,方于中者為陰,圓而動者為天,方而靜者為地,天地陰陽,方圓動靜,原本就是古時峨眉派流傳的精妙步法,而齊御風對這青城派松風劍法的種種變化,卻也從西川雙俠的黑無常白無常哪里,知曉了不少。
他既然對敵人武功了然于胸,又通過獨孤九劍強化了四象步法,當即余滄海這一動手,他便已能料敵機先,知道他要往哪個方位移動。
余滄海越斗越是急躁,手上劍招不斷加快,他又過了幾招,突然發現自己劍招不純,似乎腕上有些發抖。
當即他勉力運氣寧定,卻也掩蓋不住,就連一旁門下弟子,也有些人看出自己師傅的劍法中大有異樣,以為是他氣得厲害,心情激蕩,是以如此。
余滄海心中不住說:““為甚么手發抖?為甚么手發抖?明明這小子年紀輕輕,我一劍便可刺中了他。”可是心地卻也越來越涼,實在是害怕至極,他知道這少年劍法早已與先前大不相同,此時已然出神入化,絕非自己可比。
便是方才他攻向自己徒弟的那幾劍,倘若刺向自己,想必自己也是決計抵擋不了。
他心神始終不能安定,這手上劍招便越來越是散亂,敗著迭出,就連齊御風也看不下去,當即出手如電,驟然進攻,一招劍法奇幻莫測,使雙劍相交,將他長劍折斷,繼而一劍迅捷無倫,奇快無比,便抵住了他的胸膛。
余滄海一經受制,矮矮的人形即一動不動,只是呆呆出神,望著齊御風的雙眼,周圍青城派弟子圍在四周,此時早已離得遠遠,誰也不敢說話。
隔了良久,余滄海道袍在晚風中被吹拂得獵獵有聲,可他卻依然如僵硬了一般,依舊站立不動。
這情景說不盡的詭異凄涼,曲非煙見他這樣在江湖上跋扈了幾十年的前輩被一個少年人制得一籌莫展,束手無策,當即心中也不禁閃過一絲憐憫,為他這樣的江湖豪客感到難過。
好半天,余滄海才啞著嗓子問道:“這是什么劍法?”
齊御風想到自己曾經被這人打得跟猴子似的滿山亂跑,一股怒氣尚未消停,當即揚眉道:“以你這點微末道行,也配問這劍法的名字么?”
余滄海面色恍惚,慘然點點頭道:“不錯,我劍法遠不如你。這些年紀都活到了狗身上,現在回思少年時的種種懶惰頹廢之舉。當真追悔莫及,我現在無話可說。你——殺了我吧!”
他這一言既出,當即群弟子都為之震驚,眾人都大聲叫道:“咱們這么多人,也不用跟他講什么江湖規矩,一起齊上,剁也剁死他了!”
說罷青城派眾人齊齊上前,殺氣騰騰,一個個提起長劍,便要動手。
正當此時。曲非煙突然發出一聲清脆地嬌叱道:“我看誰敢!”
說罷她唿哨一聲,只見一只猛虎從旁邊的房檐上應聲飛躍而下,矯捷如電,落地之后,身上皮毛抖動兩下,大吼了一聲,震天動地,當真凜凜生威。
猛虎頭頂上有一點白毛時隱時現,卻是一只小獸。只見那小獸嘴尖耳圓,眸如點漆,神光清冷,絨毛蓬松。遍體雪白,此時面露兇光,齜牙咧嘴對著眾人。一條大尾巴朝天繃直,仿佛隨時就要撲上來一般。
而與此同時。一頭健驢也長嘶一聲,有如發瘋中魔。沒頭沒腦的踢開了兩個青城弟子,一陣亂踢亂咬闖進了圈中,一時前足人立,一時后腿猛踢,看那架勢似乎十分激動,也打定了主意,一經曲非煙發號施令,非得腿蹬蹄刨,上前與眾人好一番搏斗不可。
青城派弟子面面相覷,都有些稀奇,這老虎、驢子倒也罷了,可是那只小白狐貍,卻曾經令師傅也吃過大虧,失了半只耳朵,倘若他咬向自己,又有誰能躲了過去?
當即眾人不由得一陣躊躇,又都止步不前。
齊御風先前招呼小雪球兒,它卻久久不出,此時見到曲非煙一聲唿哨,竟然三只畜生,齊齊出動,當即不由得狠狠瞪了小雪球兒一眼,心道:“這老虎,小雪球兒倒也罷了,怎么驢子都跟過來湊熱鬧,難道這曲非煙還有德魯伊的天分不成嗎?”。
他轉頭看向余滄海,見周圍剛才人聲鼎沸,亂亂哄哄,他卻安之若素,只是閉目以待,這番養氣功夫,倒也可敬。
當即他道:“余滄海,我與你并無深仇大恨,我不殺你。”
余滄海方才說的硬氣,卻也心中忐忑,聞聽此言,當即心中一松,睜開眼睛,冷電似的雙目看向齊御風、曲非煙兩人,口中沉聲道:“那你待如何?”
齊御風道:“你插手我五岳劍派事務,欲行不軌,卻也不能輕易饒過。你們為禍江湖,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現在隨我一起去華山派,閉門思過上一二十年,若是誠心改過,日后還可做個好人,留你青城派一脈傳承,倘若仍不學好,哼哼,我華山派的爺們兒個個是殺人不眨眼、抽筋不皺眉的老手,卻也不吝于殺你青城派滿門。”
余滄海聽得奇怪,當即道:“你是華山派的?那一次……”他突然回思,在淳安縣城內與他爭斗的另外一個青年,似乎使得便是華山派劍法。
當即他便道:“是了,上一次那個人便是華山派令狐沖。”
青城派本來有見過令狐沖之人,便是青城四秀,可是后來這四秀被東方不敗所殺,死的干干凈凈,令狐沖也沒參與劉正風金盆洗手的大會,大會之后,也并無嵩山派鬧場,是以余滄海到現在也并不知曉這兩個劍術奇高之的俊彥之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余滄海思忖半天,終究無法決定,他知道此行青城派之人,除了自己之外,并無高手,決計無法與之相抗,倘若叫眾人四散奔逃,青城一派也算就此毀了,但若是被這少年捉去華山,這臉面卻也拉不下來。
好半天,余滄海才道:“你要殺便殺,就算我死了,青城派也絕不屈服。”他尋思著,自己就算難逃一死,齊御風也決計不能把青城派全都殺了。
齊御風笑道:“我何必殺你!”當即以劍脊拍他雙肩穴道,封住了他雙臂的穴道,繼而上前一步,在懷中一掏,捻出一把粉來,大袖一揚,自左至右一揮手,那粉末便在眾人之間畫了一條弧線,他見那朱巴嘉措使的袖功,十分瀟灑寫意,是以也偷學了幾招,只不過這招式像模像樣,其中使勁運勁的竅門,卻還是從太極拳中化來。
青城派眾人本來聚集在一團,登時躲閃不及,都聞到鼻中一股香甜的氣息,登時便有些發慌,想要上前質疑,卻又不敢過去,登時大亂。
齊御風縱聲叫道:“諸位已經中了我這九死化骨香,這就乖乖地,跟著我走罷?”他早看出這些人色厲內荏,這一招毒術,不過是個幌子,用的乃是偷偷準備買來準備送給曲非煙的胭脂水粉。
果然,他這一句之下,眾人都默不作聲,一個個垂頭喪氣,低頭不語。
齊御風回頭湊到曲非煙近前,低聲笑道:“我這么處置,可還合你心意。”
曲非煙白他一眼道:“你一個男人,隨身帶著那東西干嘛?”她心思靈巧,對胭脂的味道又熟,一聞之下,當即便辨認了出來。
齊御風臉色發紅,喃喃不知如何說起,曲非煙見他發窘,當即笑道:“如此處置也行,不過得看好了,我過幾天尋了藥材,煉制些化功散給他們吃,教他們無法發難。”
她原本與這余滄海也沒太大仇怨,無非是惱怒他想謀害劉正風一家,但卻也沒能謀害成功,一直以來的心思,便是想捉弄這余滄海一番,叫他多吃些苦頭。
此時眼見他敗于齊御風之手,受盡凌辱,她心中一股怨氣,便也消了一大半,齊御風此舉頗有古人仁俠以德報怨之風,當即也不能說是不好。
便正在此時,突然兩人身后有人低低宣了一聲佛號,口中道:“阿彌陀佛,少俠此舉,未免卻有些太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