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清波的長江水面上,江浪一波一波倒卷,一條條艨艟快船向荊州水軍的樓船逼近,在一箭之地繞著樓船快速環形,向樓船上射入利箭,樓船上的荊州水兵剛從女墻箭孔瞄準,快船已變換方位,逃之夭夭。
箭雨如蝗,狠狠釘在女墻上,樓船女墻防御力很強,快船射入的箭支基本被木窗所阻,荊州兵傷亡甚少,但是封閉全部木窗后,長漿手不能正常劃槳,樓船前進受阻,甚至因為船槳劃行不均,再加上江浪,高大的樓船在江面搖搖晃晃,幾欲翻船。
“豈有此理,這是怎么回事,哪里來的水賊,膽大包天竟敢襲擊我荊州水軍戰船,啊……”
蔡中看著外面的水賊破口大罵,卻突然腳下的船一個猛晃,差點栽倒在甲板上,身邊幾個荊州兵急忙扶住。
在遠處的一艘黑色樓船船頭,一名身穿錦衣的黃臉大漢和一名面色白凈一臉戾氣的書生迎風站立,兩人遠看著快船用狼群戰術纏住荊州水軍,粗豪的大漢對書生道:“衛統領,甘某真是服了,甘某做水賊這么多年,還從來不敢與水軍正面對抗,更別說號稱天下第一的荊州水軍。”
兩人正是錦帆賊甘寧和洞庭湖水賊之首衛溫。
甘寧面色平靜地看著那些荊州樓船應付乏力,被困在江心,被江浪顛得七暈八素,淡淡地道:“機緣巧合罷了,甘將軍同樣可以做到,每逢三月雨季將至未至,云夢澤湖水就會倒灌,湖口江面就會起大浪,而樓船過于高大,不適合在風浪中前行,再加上這批荊州水軍船載過輕,所以才會被風浪顛簸得沒有還手之力。”
樓船至少兩層,一般三層,高的有五六層,過于高大導致重心不穩,一般樓船只適合在平靜的江河航行,遇到風浪一般都折回港灣,否則很可能發生整船顛覆,歷史上無數著名的樓船遭此厄難,這也成為樓船的最大缺陷。
荊州水軍之所以為天下第一水軍,不止是水戰熟練,還因為戰船也是天下第一,荊州樓船船底,都在前代樓船的基礎上加了滾輪旋葉,可以大大增大風浪抗力,所以荊州一代的水賊,基本都不敢打劫官船,即使在風浪中水賊的快船也不是荊州樓船對手。
但是蔡中史上第一倒霉,樓船遠航一般都考慮了載重因素,可這次為了盡量多的運送糧食,船只其他載物甚少,卸掉糧食以后,戰船可謂“身輕如燕”,跑是跑得快了,可是抗風能力差了一大截,本來如果到公安接了人,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誰知道會半道被文聘“打劫”了。
現在樓船上除了水手和少許士兵,幾乎沒有他物,順江而下,又正趕上洞庭湖潮汐,衛溫常年為水賊,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時機哪能放過,本來集結船只要去洞庭湖接樊梨香的,正好收繳了這批荊州戰船。
甘寧看著看著,有些擔憂地道:“衛統領,這些樓船防御嚴密,而且看起來荊州水手操控船只熟練,一時半會也翻不了,我們怎么拿下這支船隊?”
“我在等他們筋疲力盡。”衛溫靜靜地道。
這樣大的風浪,高大的樓船又吃不了水深,水手要想把船開平穩了,是一件很耗力氣的工作。
“那我們得等到什么時候?”甘寧一下子有些急了:“主公可是叫我去接樊梨香姑娘的,這樣耗下去,要是樊梨香姑娘有個好歹,我無法向主公復命。”
衛溫輕聲一笑,神色淡定從容,背負著雙手,一身青衣隨江風翻卷。
“興霸不必著急,樊梨香我認識,是個機智而且心狠手辣的女人,在進入荊南前,她和她父親樊常路過云夢澤,曾經被一伙水賊抓住過,樊梨香便借那水賊頭領輕薄于她的機會,把水賊頭領殺了,還帶著她父親逃出了賊島。
我受那股水賊請托,親自帶人把她父女抓住,樊梨香可能認為她父親勇猛過人,挑動我與她父親比武,只道比武獲勝,就要我放她們離開,我答應了,只可惜她高估了她父親的武藝。”
“哈哈哈。”甘寧哈哈大笑,贊道:“衛統領武藝超群,甘寧甚是佩服,只是甘某沒想到衛統領這樣處變不驚的人也會上一個小姑娘的當,莫非是衛統領看上了她的容貌?”
甘寧平生嗜武,少年深山學武,藝成下山后多與武者切磋,遇到衛溫也是心癢難耐,便找衛溫比試過,比試結果是各有千秋。
衛溫的武藝遠在甘寧之上,但是卻是身法多于威勢,甘寧自覺得,如果是萬軍叢中,自己一定比衛溫強,但要是單打獨斗或想殺一個人,衛溫要遠強于他。
遠處殺伐聲不絕,箭矢嗖嗖拋射,樓船快艦激斗于風浪之間,衛溫嘴角淡淡一笑,輕出一口氣,平靜地道:“當時樊梨香已經挑動得我的那些手下鼓噪不已,都等著看我與樊常的比武,如果我不比,那不只是面子問題,還關系到我在島上的威望,那時候,我剛十五歲。”
甘寧一下子明白了,那時候衛溫才接下父親的舊部不久,如果不能豎立威望,很可能駕馭不住那些老水賊,所以衛溫并非意氣用事,而是不得不為,這時候甘寧也不禁佩服樊梨香的機智和能耐了。
衛溫頓了一下,嘆口氣繼續道:“雖然我比贏了,但是我還是放了他們父女,因為我從這件事明白了一個道理,我之前一直覺得水賊就該兇悍,就該熱血澎湃,敢殺敢沖,讓別人一看到就感到一股兇惡煞氣,才能在水賊遍布的云夢澤立足。
但是那時我發現我錯了,樊梨香一條小小的激將計,就讓我的那些兇悍部屬上了當,以致于本來可以毫無顧慮殺掉兩父女,變得阻礙重重。
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把我的部眾訓練成沒有血的水賊,遭遇任何情況都能處變不驚,而一旦聽到命令,就會悄無聲息地沖上去,用靜默而凌厲的動作完成任務,因為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不必要的。”
甘寧又看了一眼站在衛溫身后的水賊,雖然穿著都樸實無華,卻個個沉靜異常,仿佛沒有看到前方的大戰一般,但雙目卻炯炯有神,而在進攻荊州水軍以前,甘寧感覺到衛溫的所有部曲都是這樣。
靜若孤墳,動如幽靈,難怪衛溫的部眾雖然不多,卻能縱橫江河。
甘寧這才發現,那些進攻樓船的水賊,吶喊的都是自己的錦帆部眾,喊的兇,卻無論駕船還是射箭,技術都遠遠不及衛溫的水賊,反而是那些無聲的幽靈,給了荊州兵最大的震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