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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切莫自誤

  “無妨,二位是長輩,劉璋先在亭外等候,二位對弈結束,劉璋恭聽教誨。”

  在劉璋心里,但凡高士都有一番架子,要不這樣,也顯示不出高士的派頭,自己反正也無事,等等無妨,劉璋說完站到一旁。

  一眾親兵部將都有不耐之色,跟著劉璋這么久,只有旁人對劉璋恭敬,哪有劉璋站在亭外等人的。

  可是劉璋積威在那,劉璋沒說什么,自己也只好在一旁等待,過了許久,蕭芙蓉彎腰探頭,虛著眼睛向亭里望了一眼,在劉璋耳邊道:“這倆老頭好無禮,我們進去坐著等吧。”

  蕭芙蓉雖然不會下圍棋,但是見自己的師傅下過,那玩意一下就是幾個時辰,甚至好幾天,春天的太陽若不探出云層,就會有一種暈眩的感覺,這樹林里濕氣又重,站著當真不好受。

  “沒看人家在里面下棋嗎?”

  “可是那亭子很大啊,又不是那倆老頭修的。”

  看蕭芙蓉賭氣的摸樣,劉璋忍不住拍了一下蕭芙蓉,蕭芙蓉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亭子里面的兩人,雖然在下棋,一直注意著外面的動靜,似乎都沒想到,以劉璋的冷血名聲,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與女子當眾調情,其中一位白衣老者皺眉搖了搖頭。

  另一位黑衣白胡子老者拿著一枚棋子,久久沒有擱下,老眉緊皺,雙眼注視著棋盤,突然喊道:“劉皇叔,老朽有棋不決,劉皇叔可否進來指點老朽一二。”

  “恩?”劉璋詫異了一下,與蕭芙蓉一起走進亭子,劉璋拜了一禮道:“前輩勿怪,在下對棋藝一竅不通,恐愛莫能助。”

  “哦?”那名老者抬頭看向劉璋,摸著胡須,慈眉善目道:“在下諸葛慈,聽聞皇叔先父劉焉,也是風雅之人,從宗正太常時,曾與人對弈數日,敗京師圍場高士,皇叔身為其子,卻為何不通棋道?”

  “還請前輩見諒。”劉璋拜了一禮,心道,不就是圍棋嗎?我身為州牧,一方刺史,為何要通棋道,難不成天下的人都該學你們這些山野之人,研習這些附庸風雅之物,那天下還要不要治理了?

  不過也難怪,但凡文人雅士,都以附庸風雅為傲,現代士大夫高位,也以通琴弦棋樂為榮,在漢末恒靈兩帝,士大夫無不擅長鼓琴弄賦,已蔚然成風,才會出蔡邕那樣的“士林高士”。

  “哈哈哈哈。”諸葛慈哈哈大笑,連連搖頭擺手:“難怪,難怪,皇叔與先父行事,迥然不同,脾氣喜好也有不同,只是劉太常當年匹馬入益州,敗黃巾,誅賈龍,收東州,撫豪族,歷經十數載創下的家業,皇叔當應該珍之重之啊。”

  “前輩究竟想說什么?”劉璋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眉頭輕擰。

  “無事,無事,老朽活太久了,發些感慨罷了。”諸葛慈笑著,轉過頭又專注于棋盤。

  劉璋順眼看過去,只見棋盤上白棋幾乎從四面八方,及至中央,完全占據了棋盤,而諸葛慈的黑棋僅僅只偏守一隅,而且中間也有白棋。

  如果諸葛慈的黑棋向外發展,那內部的白子就會與外部的白子合圍,最后勢必將整片黑棋從棋盤上清除,諸葛慈一敗涂地。而如果諸葛慈專心對付黑棋范圍內的白子,那外面的白棋就會把黑棋包圍,整個堵死,最后最多少輸幾目,也同樣是大敗。

  劉璋不懂棋局,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沒有說什么,只看著諸葛慈一個人拿著棋子苦思冥想,還是蕭芙蓉先忍不住,對諸葛慈道:“前輩,我看那白子一大片有幾百顆,你那棋子我掰著指頭都能數清,這能贏嗎?”

  沉思的諸葛慈展開笑顏,呵呵笑道:“看起來是不能贏了,不過老夫覺得不甘心,必要將黑子走下去,姑娘以為如何?”

  “明知不能贏,還一直拖延時間,這與無賴什么區別?”蕭芙蓉撇嘴道。

  “哈哈,姑娘心境明亮,一針見血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累己累人啊,可是這世上有太多人看不開這一點,遇事總要強為之,就像老夫于這棋局一般,不到最后完敗的時刻,是不會甘心棄子的。”

  諸葛慈說完撫須而笑,隱有深意,到了此刻,劉璋哪里還不知道這倆老頭在玩什么玄虛,感情是在這里擺了一個棋局,專心來教育自己的,虧自己還把他們當成高士看待,什么黑子白子,不就是在說益州嗎?

  益州就是那一片黑子,內有隱患,外有強敵,必敗無疑,自己就是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不到最后慘敗,就一直在諸葛慈眼里的黑暗大道上前行,累己累人,這兩位高士是來勸自己回頭了。

  “兩位老先生有什么話就直說。”劉璋心里十分瞧不起這類故弄玄虛,扮成清雅高士,又要教育別人的人,本來想說一些難聽的話,又覺得不值得,忍在了心里。

  “劉皇叔行事凌厲,說話也快人快語,甚好。”另一位白衣老者突然發話了,一手捻著缽中棋子,兩眼盯著棋盤,平靜隨意地道:“只可惜皇叔這份凌厲,沒有用到正途上,凌厲而顯得剛愎,妄圖一己之力,憾天下之樹,誤國誤民啊。”

  “如何誤國誤民?”

  劉璋已經不像開始一般恭敬,心里很不想跟面前這兩個裝模作樣的人打交道,這類人一向自以為是,老喜歡借物喻人,還以為顯得自己多高深,實際上就是篤定自己對的,別人錯了,而且還從淡定的神態上藐視對手,要不看兩個老頭年老,劉璋拔腿就想走了,懶得在這墨跡。

  劉璋的態度轉變,那名白衣老者很明顯感覺出來了,心中慍怒,自己作為荊襄士林泰斗,平常人求自己說,自己還懶得說,在自己說教的時候,誰敢露出不耐煩神色,這劉璋太也無禮。

  可是劉璋猜的不錯,他和諸葛慈在這等這么久,就是為了要給劉璋說一席話,心中雖怒,卻不能就此離開,又怕劉璋當真不耐煩走了,只能單刀直入。

  白衣老者強壓下心中不快,臉色平靜,語調緩慢地道:“劉皇叔并非迂腐之人,卻為何看不透天下世事,大漢四百年天下,世族乃大漢之脊梁,但凡世族,先祖皆為大漢立下蓋世功勛,而世族傳承,承擔了大漢大半的人力賦稅,文人士子,武官武將,有多少出自豪門望族,沒有他們,就沒有大漢四百年的繁榮,劉皇叔身為漢皇后裔,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世族傳承,難免生出瑕疵,有縱容不法者,有貪鄙性墮者,有禍國殃民者,但這何以能代表整個世族,皇叔不見那些寒門世族與庶族子弟,貪鄙更甚,禍國更烈嗎?蓋因為他們沒有家族約束,而世族子弟所作所為皆要考慮一個家族,反而自制力更強。

  皇叔走到今天,斬趙韙,下巴西,平漢中,出荊南,一帆風順,或許聽不進去老朽的話,但是皇叔不妨回憶一下,即使皇叔一帆風順,難道所作所為,有益于民嗎?江州漢中還有昔日趙韙張天師在時的繁榮嗎?更甚者荊南,劉磐張懌兩年兵戈對荊南的傷害,不及蜀兵出川三月,現在荊南幾乎變成了一片白地,皇叔何以面對荊南百姓?

  老朽說這些話,只是要告訴皇叔,世族或有過,但功大于過,寒門和庶族還頂不起大漢的脊梁,皇叔此舉,只不過更快斷送劉氏天下罷了,以皇叔雄略,要取天下易如反掌,又何必自毀長城,自尋苦惱?”

  白衣老者說話,諸葛慈一直面帶微笑,好整以暇地將棋子一顆一顆收入缽中。

  “不下了,不下了,大江東去,不能回流,皇叔當仔細想一想司馬先生的話,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如果皇叔及時回頭,荊襄高士必定望風景從,切莫自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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