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二十萬難民向襄陽涌來,這些食不果腹,沿途凍斃而死的難民,甚至不知道那屠夫是不是會給自己一口吃的。
最近偶有聽聞,那屠夫其實是一個為了老百姓的好人,可是畢竟是傳言,劉璋兇名在前,陰影已經無法去除。
而且這其中十萬人,還原本就是襄陽逃出來的,現在再回去,屠夫再好心,會有那么好心嗎?
但是懷疑再多,江夏不收容他們,除了襄陽,他們無處可去。
可是這些忐忑的難民不知道,襄陽各方都在等著他們的到來,川軍在為他們準備糧食,搭建粥棚和營地,世族也在籌撥糧食,在劉璋“號召”下,準備賑濟難民。
陳生率著原襄陽兵和西陵戰敗的荊州兵,出了大山,秘密向襄陽開進。
而反劉璋聯盟的領袖吳俊,也準備在這場混亂中尋覓刺殺時機。
吳郡與一眾聯盟骨干登上一座山包,對著襄陽城外分布廣闊整齊的施粥棚道:“看見了嗎?十幾萬難民正陸陸續續趕到這里,再過兩日,江夏的大部分難民就會抵達,到時候場面一定混亂,姿吟。”
“在。”風姿吟聽到吳俊第一個就叫自己,很高興。
“你帶著一些人,趕往難民隊伍,宣揚劉璋是赤帝轉世,乃是天命封王,是他們的救星。”
風姿吟疑惑:“吳俊大哥,我們明明與劉璋有不共戴天之仇,為什么還要幫他宣傳名聲?”
吳俊輕聲一笑:“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機會刺殺,將劉璋在那些難民心中地位抬得越高,到時候劉璋一旦出現,一定會發生混亂那就是我們的刺殺良機。
既然現在到處都在傳劉璋狗賊是什么赤帝轉世,天命封王,我們就給他加一把火。
你記住,將襄江石人石碑之事,渲染得越逼真越好,讓那些難民越崇拜劉璋越好,只有這樣。才能達到我們的目的。”
“是。”風姿吟抱劍領命。
“凌塵。”
“在。”曲凌塵一身白衣,提劍輕步踏出。
吳俊放緩了語氣:“你武功最高,這刺殺任務還是得交給你,到大部分難民到達前,你先趕到施粥的地方,如果劉璋不出現就罷了,如果出現,發生了混亂,你立即混入人群中接近劉璋。趁機刺殺。”
曲凌塵沉默了一會,看著遠方山下的一個個白色的帳篷。輕皺眉頭道:“首領,我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劉璋畢竟是在救濟災民,我們不能換一個時間嗎?”
吳俊輕笑道:“劉璋,假仁假義而已,手上無辜的鮮血無數,你以為他真的會好心救這些災民嗎?”吳俊見曲凌塵不忍,沉聲道:“凌塵,不要忘了你一家七十幾口的冤魂。”
曲凌塵緘默。
“楊開。你帶著一些好手,從旁策應。”
“是。”
曲凌塵來到襄陽郊外,站在一座土包上看著無邊無際的帳篷,大多是軍帳搭建的,川軍帳篷不多,從白川攻到襄陽,拆了一半的帳篷。
而且兩江的賑災已經用掉不少。這次除了征集世族的帳篷,還臨時用布匹做了一些,又搭建許多木棚。
許多帳篷都看得出來一塊塊防水布縫補的痕跡,很簡陋。
襄陽百姓也捐了不少舊衣服和糧食。連同世家和官府的糧食放在每個帳篷里面,世家都打有家族旗號,官府的約占一半,現在災民還很少,帳篷基本都是空的。
這樣大的規模,劉璋真的是在惺惺作態嗎?
前兩日川軍高調宣布進攻四路敵軍,荊襄的人無人不知,劉璋向來言出必踐,可是現在也沒有一點動靜,而那各個帳篷之間,都有士兵站崗,一排排巡邏士兵舉著長矛,在各條帳篷街之間巡視。
“川軍是因為要安置災民,才停止了進攻。”
曲凌塵定定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忽然感覺手中的劍有些松脫,無力得想要滑下,“這時去刺殺他,真的好嗎?”
“我為天下人。”曲凌塵想起云夢澤島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公子。
“劉璋,你到底是在惺惺作態,還是真的為了天下人,如果你是為了天下人,為什么要殺那么多無辜的生命?”
“公子心懷楚民,而楚民投公子于江。”這句話是當時自己對他說的,難道自己現在也是“楚民”嗎?
“算了。”曲凌塵輕嘆一口氣:“如此密集的軍列,就算我能刺殺得了你,我也活不了,就讓一切都在兩日后了結吧。”
深山學藝十年,一直不諳世事,剛下山時,甚至還去了成都四科舉仕的地方,之后……巴西的墳墓,云夢澤的心語,桂陽的不堪……一件一件的事情纏繞著自己,曲凌塵覺得好累,早就想把自己的生命結束了。
樊梨香帳中。
樊梨香將一卷竹簡扔給刑道榮:“你去助劉敏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把這個交給他,告訴他好好帶兵,可以完全按他的想法訓練士卒,不用管以前的命令了,你手上拿的,是我們神威軍的新軍規。”
“將軍不一起去嗎?”
“開什么玩笑,這么多人賑災,怎么能少的了我?”
刑道榮看了一眼手上的竹簡,恬笑著對樊梨香道:“將軍打算給我多少人啊?”
“帶上三五十個親兵吧。”樊梨香淡淡地說道。
“啥?三五十個,還是三五千個?”
“都錯了,是二三十個。”
刑道榮悶悶地看著樊梨香,不敢再說話,可是又不甘心。
樊梨香從座位上站起來,拍了拍刑道榮熊一樣的肩膀:“你覺得這一戰用得著你嗎?你去了江北。竟陵漢陽兩座小城,早在我們手中了,你就是負責守把一座現成的城池而已,需要多少兵馬?”
“滾吧,這里的兵馬我留著有用。”
刑道榮很不開心,可是不敢再多說一句,灰溜溜地走了。
陳應對樊梨香道:“將軍,為何不多給刑道榮一些兵馬,萬一劉將軍那里有個閃失,也好策應。”
在很早以前。樊梨香就把自己的部隊隨同那些逃走的難民一起,調到江北去了,那些難民去哪,軍隊就去哪,農民軍混在農民里面,裝的真真的。
現在竟陵漢陽里面,大批都是樊梨香的人,兩座小城彈指可下。
只是陳應還是想以咨萬全。
“放心吧,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二十萬難民身上。不會有什么意外的,這些兵馬給我留著。好好操練,就算不會什么陣法,不會攻守配合,至少得讓他們有點精神,到時候敢往前沖,你就照著這個,往死了的訓練,剩下多少都沒關系。”
陳應神色一擰,看來樊梨香這是要玩真格的了。
“還有。監視著龐統。”
“將軍還要對龐統下手?”陳應凝重道,自從上次雨夜回來,樊梨香已經撤回了監視龐統的人,陳應原本以為樊梨香已經放棄了。
樊梨香柳眉一豎,如深潭的眼睛看著前方:“龐統不能為主公所用,經過我仔細觀察,主公似乎對龐統下不了手。那就由我樊梨香代勞吧。”
“可是……”陳應欲言又止。
樊梨香仰躺在隱囊上,看著陳應笑道:“你是怕我斗不過那龐統吧,你放心,對付聰明人。有對付聰明人的辦法,對于龐統,我不會去算計他的,那是白費心機。
你只需要派人監視著他,然后我們要做的,就是等,等待時機,等待合適的時機,然后抓住時機,只要時機到了,天要他亡,他想不死都難。”
樊梨香做出一個五指握拳的動作。
陳應看著樊梨香,發現這個曾經的小姐,似乎沒變,還是如以前一般心計狠辣,而又似乎變了,以前她做的事都為兩個目的,一件事是保住官位,第二件事是保住性命,可是現在,對付龐統似乎與這兩者都沒有關系。
近二十萬難民浩浩蕩蕩進入襄陽郊外,川軍大批士兵從營中開出,張任率數十員將領帶隊,涌向難民隊伍。
看著殺氣騰騰的川軍,難民都有些驚慌失措,直到那些川軍士兵分布原野,將整個原野隔成一條一條的大道,難民被隔離開來,雖然過程有些粗暴,但是沒有傷亡。
看著每條道路前方,一名小將開始阻止難民次序進入帳篷區域,難民們終于明白了川軍的用意。
難民分成幾十路,被士兵引導著進入各個帳篷區域,這時每個帳篷里面都已經有人,帳篷前的臺子上放著布施的碗和飯桶,每十個帳篷后面一個大鍋,現煮著食物。
難民們走在帳篷中間,像逛街一般,旁邊野菜和粥的味道飄進鼻中,幾日沒吃過一頓好飯的難民都充滿了渴望。
可是難民并沒有被帶著去吃飯,而是被先帶進了一個廣場一般大的大帳棚,里面鋪著成片的稻草,難民們知道這應該就是給自己住的地方,雖然簡陋,但是總好過這幾日一直在雨中奔走。
這樣的大帳棚還有很多處,當進入大帳棚時,難民都會領到一件衣服,都是舊衣,料子和款式各種各樣,有的還有破洞,有的仍顯華貴,這些都是襄陽上百萬的百姓和世族捐贈的。
許多貧窮人家,家里一件衣服也是穿了又穿,補了又補,父傳子,子傳弟,弟傳孫,一件衣服前前后后穿十幾年是很正常的。
可是自從上次典禮之后,樊梨香那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講之后,襄江石碑石人出土以后,這些百姓還是咬著牙,捐出了一件件破衣服。
在綿綿細雨中淋了幾天的難民,看到干燥干凈的衣服,內心都暖烘烘的,有的從襄陽逃出去又回來的難民,忍不住眼圈發紅。拿著干衣服,領了一根竹簽,連頭也不敢抬,就進了帳篷之中。
竹簽上標的是床號,其實就是稻草鋪的序位號,各自按標簽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們不認識字,只能按符號找。
其實就算認識字也沒用,因為上面是劉璋讓標注的阿拉伯數字,普天之下。除了劉璋和黃玥,沒有第三個人認識。
兩天時間,二十萬根竹簽,還要分別在床頭標記,是一個浩大的工程,時間緊迫,劉璋不得不給準備的官員出了這個主意。
而讓劉璋想不到的是,這一次賑災之后,阿拉伯數字開始風靡天下。它不但簡潔,易于書寫。易于計算,同時也是愛心的標志,只要看到它,就看到了襄陽城外,二十萬難民得到救助的場景,讓所有災民難以忘懷。
這次救助,是襄陽全面的團結,世族,官府和百姓。幾乎都出了最大的力量,也是三國之前,一次性規模最大、秩序最穩的一次救助,史無前例,阿拉伯數字就是這次救助的見證者。
二十萬難民被有條不紊地引領到帳篷,再拿著自己的號簽去相應的施粥棚領取飯菜,整個帳篷區域人聲鼎沸。卻并不見混亂,一些母親在喂孩子喝粥,一些年輕人在服侍老人,一些在路上死了親人的人在默默哭泣。一些原本是襄陽人,現在卻淪為的難民的百姓低頭發呆。
士兵監視著煮粥的鍋,是否是煮熟了才舀出來,軍醫穿梭在帳篷之間,有發燒者,立刻隔離治療。
只有一些年輕人似乎無所事事,幾口喝了稀粥,東張西望。
“有鹿肉湯喝嗎?”一名年輕人到一個世族的帳篷下問,帳篷旁一個碩大的“龐”字。
“這個季節野鹿不下蛋。”施粥的人隨口回答道。
那年輕人立刻湊近,小聲道:“黃香后人。”
“先進城內,后夜三更。”施粥人端給年輕人一碗稀粥。
年輕人將碗一舉,哈哈一笑,大聲道:“謝啦,可惜沒肉。”
曲凌塵戴著黑紗笠,穿著布衣混在難民之中,因為排隊,楊開帶來策應的人被打散了。
曲凌塵小心查看著周圍環境,秩序井然,但是這里面顯然除了吳俊的人,還有大量的可疑之人,盡管刻意偽裝,但在這種秩序下,神情的不同,憑著曲凌塵的敏銳,也暴露無遺。
“姑娘,你干嘛戴著紗笠啊,這里有住的帳篷,不用擋雨了,摘下來吧。”
曲凌塵分到的是一個私人施粥棚,這家帳篷沒有打出旗號,不是官府也不是世族,應該是普通百姓自愿建的。
施粥的是一個老太太,一個老頭在一旁幫她遞碗,后面還有一對年輕男女,女的熬粥,男的往外端盆。一個小孩在帳篷里理青菜。
問曲凌塵的正是那位老太太,看起來應該六十過了,這年代,能活到六十挺不容易的。
“謝謝大媽,我長得難看,怕嚇著人。”
曲凌塵答了一句,端著粥走開,后面老太太嘆息的聲音傳來:“哎,聲音多好聽的姑娘,卻這么看不開,其實相貌有什么打緊。”
“是啊,當年你也丑著呢。”
“老頭子,沒個正經。”
曲凌塵看著手里一碗還浮著一些黃糠的米粥,眼圈不由發紅,再看向整個帳篷區域,到處維護秩序,幫扶老人,抓回亂跑的小孩的士兵,施粥棚前一排一排的難民,那些舔著碗底的漢子……
自己真要在這里殺了劉璋嗎?
“劉璋,你一定不要來。”心里一直恨著他,做夢都想報仇,可是這一刻,曲凌塵是那么不希望看到劉璋的身影。
牧府。
劉璋正在與法正楊子商,仔細計算著錢糧開支,高沛前來稟報,一邊拍胸口一邊道:“主公,嚇死我了,好多難民啊,陸陸續續,把那么大片都裝滿了。
我還以為我們帳篷建多了呢,現在才發現根本不夠用,一個大帳棚里面擠著上萬號人,那叫一個擠啊,莫擺了,還有施粥棚,只看見那些大鍋里面的粥,咕咕咕地往下降……”
法正等人都看著高沛,劉璋冷聲道:“你氣喘如牛地跑回來,就為了給我說這事?”
高沛一怔道:“當然不是,要說,主公我真佩服你想拿法子,號簽……哦,張將軍向我來稟告,難民還在陸續趕來,城外的三萬軍隊不夠用,還要繼續調兵,另外糧食也不夠了。
最重要的是水,煮粥的水,還有災民喝的水,原先根本沒準備,雖然難民沒說,但是張將軍說,看那些難民添嘴唇的動作就知道,放鹽的稀粥,不能解渴。”
法正皺眉:“有世族分擔,糧食暫時還不缺,水也可以運,但是如此一來,加派的士兵和運水的人力就多了,景山里的暗哨發現陳生軍隊的蹤跡,除去埋伏在襄陽西南的士兵和襄陽周邊城邑的士兵,城內已經不足三萬兵馬,拱衛偌大的襄陽城,如果再調兵,我怕……”
劉璋皺眉良久,仔細思考著川軍的兵力部署,預測世族會怎樣發難,可是算來算去,襄陽城少了三萬人,都無法拱衛。
三萬人分配到八個城門,每個城門也就剩下四千人不到,何況還要重兵拱衛牧府。
“繼續派吧,再調給張將軍一萬人。”
“主公……”
“另外,看看有哪些空缺,讓難民里的青年男女來做工,就像運水,煮粥什么的,都可以,也可以到官府做活計,如果官府吸納不了,可讓那些世族吸納,收到家中做短工長工,但是任何人不得借機買賣奴婢仆役,違者嚴懲。”
“是。”
待高沛去后,劉璋對法正道:“孝直,我們明天去施粥場看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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