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微彎身體,向劉璋靜立而拜,他知道自己這個主公,一旦認定的事,是很難改變的,可是法正也知道自己的使命,那就是讓主公的冷靜果斷,不會變成乾綱獨斷,剛愎自用。
“孝直。”劉璋緩緩道:“不用再勸了,我已經決定了,休整三日,北伐中原。”
“主公……”法正感覺自己該說的已經說完,最后可能只剩下以死相諫,法正不怕死,可是那不是自己風格,但在法正看來,現在北伐中原貽害無窮,難道自己真的不得不像王累一般,以死相諫嗎?
整個大堂沉靜,落針可聞,黃月英低著頭想了一會,對劉璋道:“主公,如果主公一定要出師北伐,月英請為先鋒。”
法正和眾文武看向黃月英,到現在為止,黃月英不過寫了一篇告文,勸降了黃祖,其他時間都是在熟悉川軍事務,川軍眾文武都還沒看出來這個女人有什么軍事才能。
可是就算有軍事才能,法正也覺得黃月英不該在這時候請命為先鋒,如此一來,再也沒人能阻止劉璋北伐了。
劉璋和黃月英走在花園里,荷花池中荷花并開,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劉璋道:“看不出來,你竟然會武藝,好像還很厲害,難怪上次在黃家灣,說有你陪著,包我沒事。”
黃月英笑道:“我師傅百家雜學,我自然也都懂些皮毛,只是兵家伐謀,武藝是最下作的,往往一個人武藝過高,就會埋葬他的智慧,因為他不會習慣用腦子思考。”
黃月英說到這里,對劉璋道:“主公,你欠我一個理由,為什么堅持北伐?觀主公行事。雖然武斷,但是每次都應該有原因,絕不是你在堂上說的那些。”
“什么都瞞不過你。”劉璋沉默了一會道:“月英,你認為官渡之戰誰會贏?”
“我早說過了,那我哪知道。打仗的是曹操和袁紹。各有長短,七分人為,三分天命,我瞎操什么心。不過,如果要我選一個的話。”黃月英手指撐著下巴想了一下:“我希望曹操贏。”
劉璋搖搖頭:“我卻希望袁紹能贏,曹操這個人明顯比袁紹強得太多,曹操乃閹宦之后,當年十八路諸侯討董。曹操是最弱的一支,要不是一封假詔,十八路諸侯上面根本沒有他的名字。
可是短短八年,曹操統一兗州,招降青州兵,攻陶謙,伐呂布,破劉備,滅袁術。迎駕天子,雄霸中原。
反觀袁紹,四世三公,卻根本沒有打過什么硬仗,在渤海起兵。四方來投,取冀州靠的是陰謀奪城,反客為主,取并州并州本為無主之地。取青州,是因為曹操將孔融召回朝廷。與曹操瓜分青州。
唯一值得稱道的,算是攻滅公孫瓚,可是公孫瓚對付外族厲害,他本身不適合打內戰,貧寒出身,不懂政治,殲滅劉虞,失去人心,又因力抗外族,得罪烏桓,袁紹聯合烏桓人才將公孫瓚逼死在易京樓上,這實在算不得什么功績。”
黃月英點點頭:“主公的意思我明白了,論軍隊,袁紹強,曹操弱,但論主公,袁紹連曹操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主公寧愿選擇一個弱的對手,不選擇一個弱的勢力,對不對?”
“沒錯。”
黃月英輕出了一口氣:“主公想過沒有,袁紹既然能不打硬仗,就定鼎河北,難道就不能同樣的定鼎中原和江南嗎?
袁紹四世三公,如果官渡獲勝,必驅百萬軍隊南下,而且可以預見,以袁紹的名聲,又有官渡大勝,天下士子必定認為天下大勢歸袁,必然望風而投,中原彈指可定,到時候袁紹兵臨長江,我們的處境,恐怕還沒有現在的曹操好。
而我想告訴主公的是,如果曹操獲勝,以曹操的名聲要吞并河北,沒有數年的時間是辦不到的。
曹操雖是雄主,難道主公比他差嗎?郭嘉荀彧雖然厲害,難道我和法孝直就怕了他們嗎?如果不出意外,主公只需要給月英十年時間,三年休養生息,七年月英為主公掃平天下。”
“你倒是很有自信。”
“自信是一個謀士必須具備的。”黃月英說著看向劉璋:“月英認為,主公心里對曹操有心結,月英不知這種心結怎么來的,但不管怎樣,主公應該消除它。
如果是面餅,就捏碎它,如果是核桃,就砸碎它。像月英一樣,有完全的把握戰勝對手。”
劉璋沉默著,過了許久,嘆了口氣:“月英你說得對,好像我是有些脫不開的心結,可是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要請求做北伐先鋒?”
黃月英笑道:“三個原因,第一,當時我勸主公,主公不會聽。第二,月英自到川營,毫無功勛,需要樹立軍事威望。第三,我們確實有仗必須打。”
“哦?什么仗。”
“據報,曹操為了防止我軍北上,從長安向青泥隘口增兵,宛城三萬大軍在曹操五位異姓大將之一樂進率領下,挺進樊城。
樊城乃我荊州門戶,若得,與襄陽成掎角之勢,是防御荊州的重鎮,也對中原成壓迫之勢,若失,成為曹軍攻略襄陽跳板,襄陽直面曹軍兵鋒之下,地理位置極其重要。
樊城,我軍不得不取,否則荊州別說休養生息,想放松防御都不可能。”
劉璋點了點頭,聽了黃月英的話,也覺得樊城太過重要,無論是否北伐,都必取之。
“樂進,曹操五位異姓大將排名第二,有勇有謀,樊城駐三萬張繡留下的西涼軍,再加上青泥隘口的長安軍隊,實力不容小覷,看來本官這次還是得全力出擊。”
黃月英輕聲一笑:“五位異姓大將排名第二,正好給我豎立軍威,真是來得及時。”
劉璋詫異地看著一臉自信的黃月英。
黃月英道:“主公放心吧,雖然我更喜歡內政一點,但如果我連一個樂進都對付不了,如何做川軍軍師,主公只需給我三萬精兵,和樊梨香兩萬農民軍。然后公布天下,川軍將傾力北伐。
主公坐鎮襄陽,我保證用這五萬軍隊不日下了樊城,到時候要不要北伐,主公趁這段時間再想想。”
“樊梨香的農民軍?”劉璋不明白黃月英為什么點名要這支不堪一戰的軍隊。
“農民軍有農民軍的用處。”
“這就是你找樊梨香來軍議的原因嗎?”
黃月英笑道:“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主公要北伐呢。荊州休養生息。少不了樊梨香的,算了,這些事等下了樊城再說。”
敲門聲響起,法正放下竹簡打開房門。黃月英站在外面。
“原來是黃軍師,有什么事嗎?”
“我能進去坐坐嗎?”
法正猶豫了一下,讓到了一邊,黃月英徑直入了屋,黃月英四下看看:“先生這里。除了冊子,好像就沒其他東西了。”
“黃軍師有什么事嗎?”法正問道。
黃月英看向法正:“先生好像很不歡迎我,是反感月英分了先生之權,還是因為今日堂上爭功好勝?”
“兩者兼而有之。”法正自顧坐下,拿起竹簡看了起來。
黃月英道:“恐怕兩者都沒有吧,先生跟著主公,也算幾起幾落了,始終為川軍殫精竭慮,看這屋中擺設。就知道先生除了助主公一統天下,再無別的念想。
先生既不是惱月英分了先生之權,也不是氣月英爭功好勝,而是月英不顧大局,一味迎合主上吧?”
法正詫異地看了黃月英一眼。黃月英忽然站正身體,向法正一拜,法正立忙站起來。
黃月英神情肅然道:“先生,月英今日是來向先生賠罪的。因為現在川軍舉步維艱,隱患重重。先生為主公臂膀,月英恬為川軍軍師,如果你我之間不能開誠釋疑,傾心合作,川軍必亡無疑。”
法正看著黃月英半響,放下竹簡,沉聲嘆了口氣:“黃軍師……”
“叫我月英。”
“月英,你說得沒錯,現在川軍舉步維艱,隱患重重,你明知道我們根基不穩,迫切需要休養生息,為什么還要支持主公北伐?還要當什么先鋒,你這如何能不讓法正覺得,你是不顧大局,是逢迎主上,是在爭功好勝?”
法正說著頓了一下:“既然開誠相談,那我也就實話實說,剛才我的確是對你生了成見,并且已經決定想辦法讓主公罷免你。”
“多謝先生坦誠,看來主公麾下聚集的果然是一群忠臣良將,如此,月英就不愁主公大業中途夭折了。”黃月英道:“實話告訴先生,我僅僅是請命攻打樊城,相信先生也能看出樊城對我們有多重要。
而勸主公不北伐的重任,還是得交給先生,剛才我已經說動主公,主公現在對北伐也產生了疑慮,只要先生再加一把火,主公必定能打消念頭。”
法正神色一擰,原來黃月英是私下去勸劉璋了,自己怎么沒想到,以主公的脾氣,認定的事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勸得,特別還是大堂之上,當初川軍群臣勸劉璋納蕭芙蓉為妾,就是教訓。
自己是真的誤會黃月英了。
法正向黃月英一拜:“法正誤會姑娘,還口出惡言,還請姑娘莫怪。”
黃月英拜拜手道:“先生,我希望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對方賠禮,今后,我們只要并立抗敵,助主公奪取天下。
至于怎么規勸主公,我相信以先生之智,應該能想到。月英只畫蛇添足地說一句,所有隱患都向主公說得具體一點。
民心不穩,到底是哪些民心不穩,是蔡家,黃家,還是荊州的某些官員將領,他們有多大勢力,一旦動起來會有什么后果。
還有荊州境內到底多少盜賊,清剿需要多少時間,不清剿危害多大。
民生凋敝,一個郡能收上來多少賦稅,可以支撐多少軍隊,一旦逢到災年,可有余糧。
我相信,只要讓主公知道了這些具體數字,他一定會打消北伐念頭的。”
黃月英說完向法正恭敬地拜了一禮,退了出去。法正想著黃月英的話。
法正現在大概知道黃月英是哪一類人了,她不高談闊論,所有事情都洞察入微,從細節入手,這類人才是真正腳踏實地的人。
就像那篇告文。如果只是向百姓講世族禍國殃民什么的。肯定不能牽動百姓情緒,只有具體到某件事上,東村李老漢,西村王鐵匠。發生在百姓身邊的事,才更有煽動力。
主公一向只總攬大局,所有的情況都知道,但是并不具體,黃月英的方法確實是一個好方法。
“不管她軍事和內政才能如何。光憑這幾件事,黃月英就是一個大才,川軍有她,當是一件幸事。”法正想著。
黃月英帶著樊梨香,嚴顏,高沛,沙摩柯等大將,率領五萬大軍踏上漢水北岸土地。
黃月英叫過沙摩柯道:“沙摩柯將軍,我軍跨過漢水。北伐中原,主公十萬大軍不日將動,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作為先鋒軍。首先就應該為后軍扎好糧草大營。
此去不遠有一座山,名鐵山,兩面懸崖,一面臨水。是再好不過的屯糧之地,我要你在那里修筑一座糧草大營。從漢水運過來的所有北伐糧食都將屯于鐵山,你務必守好營寨,萬勿有失。”
“是。”
沙摩柯帶領六千蠻兵往鐵山而去,老將嚴顏對黃月英道:“軍師,糧草干系重大,沙摩柯將軍雖勇,卻缺少謹慎,況且蠻兵嗜好飲酒,是不是換一位縝密的將軍?”
“無妨,糧草干系重大,最重要的是將領忠心耿耿,沙摩柯將軍當得。”黃月英說道。
后方的將領都有些不滿,黃月英這意思,好像自己這些人都沒沙摩柯忠心一般。
川軍在樊城二十里外扎下三座大營,卡在樊城通往漢水的要沖上。
黃昏,其他兩座大營都扎好了,唯獨樊梨香的大營還沒扎好,樊梨香找到了黃月英:“軍師,我軍不善扎營盤,以前都是居于所有營盤之后,這次軍師將我們排在前面,還請軍師派個人指導一下。”
樊梨香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這支農民軍除了劉敏之外,實在找不到人才,而這次偏偏黃月英將劉敏留在了襄陽,說襄陽文官缺乏,讓劉敏以武充文。
這樣一來,自己這支農民軍,不但不會排兵布陣,不會攻防配合,現在是連營盤都不會扎了,扎營盤可不是立帳篷那么簡單。
黃月英想了一下,大聲道:“那好,本軍師親自去指導樊將軍扎營盤。”黃月英大踏步與樊梨香一起去了農民軍大帳,
高沛在后面看著黃月英身影,對嚴顏懷疑地道:“老將軍,我咋覺得這女人這么不靠譜?那農民軍什么戰力?雖然樊梨香屢立功勛,軍功也不少,可哪次是正兒八經打仗的?把他們排在我們前面,能成嗎?”
“她是主公立的軍師,又是北伐先鋒主帥,我們為將的,應該全力效忠,其他的不要去想了。”
“得得得。”高沛嘆氣道:“那好吧,我就看她能扎出個什么營盤來。”
黃月英和樊梨香走向農民軍大營,黃月英問樊梨香道:“聽說近日你訓練這支軍隊,死了不少人。”
樊梨香無所謂地道:“沒辦法,既然陣型不擅長,那就訓練他們不要命,要不然這支軍隊就沒救了。”
“那要我代你訓練一下嗎?”黃月英道。
“軍師要怎么訓練?”樊梨香看著黃月英。
黃月英走入營門,看到四周打起精神站崗的農民軍,雖然個個比較精神,卻顯得位置凌亂,整體的殺氣也不足,一看就不是能正面接戰的軍隊。
黃月英對樊梨香道:“往死里訓練,這次訓練完,可能你這支軍隊就只剩下一半了。”
樊梨香一驚,看著黃月英,怎么這個女人比自己還狠。
“你同意嗎?”黃月英盯著樊梨香道。
樊梨香想了一會,自從劉璋鼓勵自己立軍功以后,自己對這支不成器的軍隊快愁死了,打什么仗都得靠陰謀詭計,只要堂堂正正接戰,就必敗無疑,可自己哪能次次都讓這些人打順風仗?
說到底,士兵的正面戰力才是最重要的。
這樣一來,要那么多人數干嘛。
樊梨香想了一下,答道:“好,軍師隨意。”
黃月英笑了一下,“那由我給樊將軍說細節。”
樊城,一名士兵緊急來報:“報告將軍,川軍北伐先鋒五萬大軍來襲,現駐扎二十里外南望川。”
“劉璋瘋了嗎?”曹軍將領李澤大聲道:“剛下荊州不到兩月,竟然就出師北犯,幸好樂將軍有先見之明,趁虛拿下樊城,要不然川軍就直入豫州了。”
曹軍上將軍樊城軍統帥樂進皺眉沉思,“川軍攻無不克,五萬大軍不可小覷。”
樂進驍勇善戰,也有謀略,向那報訊士兵道:“川軍先鋒,統兵將軍是誰?”
“報告將軍,是劉璋新任軍師黃月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