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劉璋從來就沒擔心過劉循不盡力,從小劉循就很勤奮,就算沒人管他,也能努力學習,風雨不輟。
勤能補拙,當年四歲寫詩只能拼字的劉循,五年之后,也達到了中等偏上的水平,至少寫出的東西不會讓人笑話了。
而經過周不疑的教導,從各方面培養興趣,劉循也沒那么死板,對于政事軍務,都有自己的見解,包括御下之術,政治權術,周不疑都有教導。
單就能力來說,劉循作為主公是合格的。
可是這是亂世,光有能力是不夠的,劉循性格硬傷,注定他在這個亂世很難生存,劉璋不明白,周不疑什么都教給劉循了,為什么偏偏沒有試圖改變過劉循的性格。
“循兒,法正四萬軍隊困守白川城,荊州即將失陷,你打算怎么辦?”雖然信得過劉循的能力,但是劉璋還是決定考教一下劉循處理突發事件。
劉循已經聽到了荊州消息,張任是忠義的武將,既然劉璋說將政事交給劉循,張任就不會有任何遲疑,在稟報劉璋之前,就已經讓人稟報了劉循,只是因為事情太過重大,才找到了劉璋。
劉循道:“荊州路途遙遠,已經形成困局,可派一支軍隊出青泥隘口,試圖援助法正軍師,如果援助不了,就扼守樊城,阻止攻占荊州的江東軍北上。
同時派出一支部隊快速返回巴蜀,扼守魚腹關,阻止江東軍進一步西向,除此之外,還是以關中為重,關中將成為攻略曹氏的基地。必須盡快恢復秩序,給養民生。”
“好。”劉璋點點頭:“沒有被一個州的失陷沖昏頭腦,冷靜應對,依然能知道川軍的重點在哪里,作為主上,就應該有這樣的大局觀。”
劉循聽到劉璋夸贊,心中沒有任何高興,甚至剛才那些話都是自己硬著頭皮說的,他現在一點也不想接手政事。甚至懷戀以前在成都等待劉璋歸來的日子。
那時候自己至少知道,父親會回來的。
尤其是劉璋說了“主上”二字,劉循差點就哭了出來,可是知道父親不喜歡自己哭,生生地忍住了。
“你說關中是我軍重中之重。沒錯,而且我告訴你循兒,我的意思是,將治所從成都搬遷到長安,成都只作為陪都控制滇州。
長安的地理位置,易守難攻,又有千里關中沃土。是天賜大漢中興之地,雖然現在殘破,但是只要治理好了,我軍的兵鋒就能隨時東出函谷關。立于不敗之地。
循兒,你說說,你打算怎么恢復和治理關中。”
劉循小拳頭緊緊握著,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關中現狀。流民四布,人口稀少。所以迫切要解決的就是安定流民,補充人口。
無論是長安城內,還是長安郊外,都有許多廢棄房屋,房屋的主人已經外逃其他州,官府應該派人或者雇傭商人進行修繕,以低價或無息賒欠的方式讓給流民居住,讓他們有遮風避雨的地方。
父親擊敗曹操軍隊后,繳獲大量糧草,可以用來收攏流民。同時發動他們耕種。”
劉璋閉著眼睛仰躺在椅子上,一邊享受著伏壽的按摩,一邊靜靜地聽著劉循說話。
“但是關中人口十不存一,千里沃土荒廢數年,僅僅靠這些居民耕種不可能快速實現振興。
如今大敗曹軍,我軍七十萬軍隊聚集關中,不可能全派出去,用不著,也沒那么多糧草支撐戰爭。
我們大可以讓一些戰力不高,或年幼或年老的士兵,在關中進行軍屯,一年之后,如果愿意繼續當兵的,可繼續當兵,不愿當兵的,按照土地令發給土地,享受退伍士兵待遇,并獲得關中的居住權。
這樣既可以補充軍中糧食,也可以恢復關中良田耕種。
這是解決關中的恢復的問題,關中急需補充大量人口,循兒在成都已經知道商業的力量,因為作坊的興盛,許多人要么趁著農閑,要么全職為作坊做工。
如此一來,成都人口激增,而且凡是有作坊,工匠坊,大型商戶的地方,都有其他配套的食店,小商戶,藥店,當鋪等設施,人口更多。
所以循兒想將成都的商人都招過來,讓他們在長安建立商戶總會,興建作坊,私人工匠坊,另外官府的作坊,工匠坊,醫館,銀行等重要設施,都全部搬到長安來,成都只剩下一個支點。
如此一來,長安人口應該會更多,再輔佐以官府鼓勵政策,鼓勵百姓遷入,滇州蠻族,五溪蠻族,西羌羌人向內地遷移,可大量遷入長安,關中人口恢復并不困難。”
“商人無利不起早,為什么要來長安?”
“第一,因為長安是我們川軍今后的都城,也是大漢兩百年的帝都,相信任何人都不會懷疑長安這樣的地方能快速繁榮,不敢來的商人才是平庸沒有眼光的商人。
第二.西域現在已經是商人瞄準的最大市場,從成都到西域,要翻越祁山山脈,過千里大山,無論是出貨進貨,都很困難,地理位置顯然沒有長安好。
而且長安通向中原也更方便,與益州相比有不可比擬的優越性,商人駐扎這里,既靠近都城,走西域出中原又方便,正因為商人無利不起早,才一定會來。”
“很好。”劉璋滿意地點點頭,淡淡道:“循兒,你剛才說恢復關中,有一點沒說到,長安的世族怎么處理?”
當初楊阜給長安世族鼓勁,說曹軍是誘敵之計,眾世族沒離開,等川軍大勝曹軍,很快攻破南北大營,殺進長安,除了早有準備的楊家,許多家族都沒全身而退,留下大量錢財和家族子弟。
長安來就有關中世族,川軍打到荊州,一部分荊州世族遷移到關中,川軍打到雍涼,天水世族遷移到關中。
被川軍俘虜的世族子弟不在少數。
劉璋派人將這些人控制起來,卻并沒有殺掉,就是想讓劉循來處理。
“殺掉姜家幾個家族的族長,還有曾經幫助劉備和曹操的官員。”劉璋鎮定地說道。
“還有呢?”
劉璋淡淡的三個字,劉循一下就不鎮定了,怔怔地站在原處,伏壽張任都看向他,門口的周不疑依舊看著地面。
“罰沒家產……”
“還有呢?”
“還有……勒令世族子弟耕種土地……”
“還有呢?”
劉循絞著手指,站在原地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知道劉璋要問的什么,可是自己就是說不出口,也做不到。
“耕種土地?”劉璋輕蔑笑了一下:“長安,即將成為我們的都城,治安何等重要,這些世族子弟一生衣食無憂,自認為比天下百姓都要高一等,他會甘心給你劉循耕種土地?
你劉循殺了他們的族長,殺了他們的族中人,我們川軍又剝奪了他們當官的優先權,剝奪了他們土地的兼并權,甚至剝奪了他們的名聲,你覺得他們會安心的給你耕種土地?
今天你不解決了他們,難道等這些人以后充當曹操孫權的細作,貽害都城?那你今天的仁慈,將葬送多少士兵性命?讓多少百姓成為無辜犧牲品?甚至斷送我們的基業,你知道嗎?”
劉璋聲色俱厲,劉循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淚在眼眶打轉,一句話說不出來。
劉循知道劉璋說的都有道理,可是長安被俘有幾千世族子弟,要他一次屠殺這么多人,劉循真的下不了手。
劉循摩挲著衣角,低著頭不敢看劉璋憤怒的目光,只覺得自己十分不孝,又或許真是父親說的懦弱。
劉璋看著劉循的樣子,緩了一口氣:“循兒,你天資不好,但是并不笨,該懂的道理你都懂,為什么會抱著這些沒用的仁慈不放。
我們不怕別人誹謗,不怕遺臭萬年,不怕擁有更多敵人,我們只要記住,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我們親人,對我們士卒,對天下百姓的殘忍……來人,帶一名世族子弟進來,五十歲以上。”
士兵押來一名老者,老者衣衫不整跪在堂下,恐懼地看著劉璋。
劉璋坐到椅子上,解下佩劍凌空扔在劉循面前:“殺了他。”
隨著劉璋冷冷的聲音,佩劍清脆地掉在地上,劍刃拔出一節泛著寒光,老者畏懼地縮成一團。
劉循卻沒有動作,拳頭死死地捏緊,好像里面捏著自己的心臟,嘴唇輕咬,不斷顫抖。
感受著劉璋的目光,劉循整個腿都顫抖起來。
過了許久,張任出列道:“主公,我來吧。”
“誰叫你來了,滾下去。”劉璋對著張任大吼一聲,眼神赤紅,劉璋從來沒有這么憤怒地訓斥過自己,張任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伏壽身體一顫,細手滑落,好半響才重新按上劉璋的穴位。
“我叫你殺了他。”劉璋冷冷看著劉循。
劉循咬著牙,看著地上的佩劍,慢慢彎腰,顫抖著撿起,發出劍刃和劍鞘的撞擊聲,整個劍柄都顫抖起來,清脆的磕碰聲,在寂靜的大堂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