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昌在京師的宅子雖然不大,可是地理位置卻是極好,位于內城這邊,地方還算寬敞,兩進的宅子,有空房七八間。
除此之外,宅子里還雇了廚子、門子、粗使丫頭,雖然不比那些大富大貴之家,卻也算是殷實。
這宅子是徐昌租來的,徐謙的住房已經收拾好了,在后院的東廂,在這一方面,徐昌倒是細心,筆墨紙硯也準備了許多,另外還給徐謙騰出了一個書房,書房里頭滿滿的書架,竟是擺滿了琳瑯滿目的書籍。
徐謙不由汗顏,對老爺子道:“爹,這些書哪里來的?”
徐昌微微笑道:“前些時日,抄了個家,我托人夾帶出來的。怎么樣,經歷司的書吏都說了,這里頭可有不少寶貝,除了四書五經,還有不少什么孤本,總之都是書,我便想著你要讀,終歸還是有用的。”
徐謙大汗,對老爺子這種半文盲來說,似乎教科書、黃色書刊之間的區別多半他也不懂,若是弄了幾本私人極品珍藏,那可就有意思了。
對于京師的一切,徐謙都感到滿意,而且徐家五六個堂哥也住在這里。
在書房里,徐昌把門關了,點了燭火,父子二人關起門來總算有了促膝長談的機會。
徐昌先是問徐謙,道:“鄧健那小子為何沒有來京?爹還準備給他謀個差事,怎么,他打算跟著王公公干一輩子?”
徐謙將鄧健的事說了,徐昌沉默了一下,隨即道:“這樣也好,富貴險中求,靠別人是靠不住的。”
徐謙感覺這句話倒像是老爺子給自己的暗示一樣,什么叫靠別人靠不住。買房娶媳婦可全靠老爺子你了呀。
徐昌看著徐謙的表情,像是猜透了徐謙的心思,皺眉道:“爹現在在錦衣衛里,看上去似乎是挺風光,不過也沒有別人想的這么好,爹升遷太快了,又沒資歷,難免會讓人眼紅。”徐昌隨即冷笑,道:“不過也不必怕。爹好歹是摸爬滾打出來的,什么樣的明槍暗箭沒有見過。倒是你……”徐昌鄭重其事地道:“你如今雖然中了解元,可是樹敵也是不少,有些事……”他頓了一下,突然話風一轉:“這一次到了京師。有什么打算?”
徐謙笑呵呵地道:“自然是等明年的會試,且先在這里讀讀書,多走走,多看看。”
徐昌冷笑道:“無非就是想著玩罷了,沒有出息的東西!”罵了一下,又覺得有些過火,便嘆口氣。道:“你們讀書人有句話叫樹欲靜而風不止,你的性子,單靠一個功名有什么用?得有后臺才成!”
徐謙笑嘻嘻地道:“爹不就是我的后臺?”
徐昌氣得臉都紅了:“這是兩回事,打鐵要自身硬。我實話和你說了吧……”他正要說下去,這時外頭傳出徐寒和徐勇的聲音:“見過大人……”
徐昌一聽,搖搖頭,道:“來了。真的來了,走。隨我去迎接陸大人吧。”
徐謙一頭霧水,敢情老爺子早知有人會來,一回到家不和自己敘舊,專程來做說客了。
他只得站起來,帶著徐謙出了書房,便看到院落里,一個穿著欽賜飛魚服的老者已到了院落里,徐寒和徐勇二人俱都拜在了這老者腳下,老者只是朝他們點點頭,漫不經心地將目光落在徐昌的身上,徐昌掛著笑容,連忙道:“陸僉事,卑下有禮。”
陸僉事只是莞爾一笑,手虛抬起來,道:“徐百戶是自家人,不必多禮。這便是賢侄嗎?”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徐謙的身上。
徐謙上前行禮,道:“陸叔父好。”
徐昌尷尬地道:“犬子無狀,還請陸大人恕罪。”
陸僉事只是微微一笑,道:“無妨,老夫正想請賢侄說說話,賢侄若是有閑的話,我們就找個清靜的地方吧。”
徐昌朝徐謙擠眉弄眼,示意徐謙趕快答應。
徐謙看了這位陸僉事一眼,隨即苦笑道;“既然如此,只好請陸僉事安排。”、
徐家的花廳里,粗使丫頭已經送上了茶,而徐勇、徐寒等都屏退了出去,陸僉事倒是并不客氣地坐在了首位上,徐昌在陸僉事的左側,徐謙則是相陪末座,他能感覺到,這位陸僉事自始至終都在暗暗打量他。
陸僉事咳嗽一聲,隨即道:“老夫姓陸,單名一個松字,承蒙皇上厚愛,忝為錦衣衛僉事,掌南鎮府司,賤內張氏,乃當今陛下奶母。”
這陸松連自曝起家門來,也是如此奇怪,報出自己姓名、官職也就罷了,居然連自己老婆是皇帝奶娘都報出來。雖然這皇帝奶母的名頭很是嚇人,可徐謙畢竟不是嚇大的,此時不免在想,這位陸僉事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盤。
陸松說過之后,隨即又微笑道:“想當年,老夫不過襲了家父一個總旗之職,三年前,在安陸不過是個小小的王府的儀衛司典杖,可是現在卻位列親軍中樞,成為這錦衣衛之中能數得上臺面的人物,為何?”
陸松冷冷一笑,繼續道:“無非是機緣巧合,也得益于皇恩浩蕩而已,因此咱們親軍,最講究的就是皇恩,假若是得了圣寵,則一飛沖天,封侯拜將都是指日可待的事。老夫這些年回想了一些,自己要本事沒本事,要學識也沒學識,今日能到這個地步,已是十分難得,好在明白了這個道理,卻也足夠一輩子榮華富貴。”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這么多,倒像是在炫耀自己和皇帝的關系非同小可,可是令徐謙越來越覺得疑惑的是,他說這么多廢話,有什么意義?
陸松似乎也感覺到了徐謙的疑惑,隨即莞爾一笑道:“賢侄心里肯定是在想,老夫特意跑來說這么多胡言亂語是否不妥當,那么不妨老夫把來意直說了吧,徐賢侄既然抵京,想來明年是打算會試的了,恰好還有一年時間,這一年的時間說多也多,說少也少,以徐賢侄的本事,想來會試不成問題,徐賢侄有沒有想過,趁著這些時間來南鎮府司公干?南鎮府司這邊正缺一個書辦,這書辦之職對你沒有害處,平時也沒有多少事要做,只是偶爾呢,陪老夫說說話,下下棋而已,至于每月的薪俸當然不會少了,就按百戶的薪俸供給,如何?”
徐謙終于明白老爺子方才說了那么多,原來是希望聘請自己。
其實讀書人在未做官之前,做別人的入幕之賓倒也沒什么,不但能磨礪自己,而且還能掙點家用。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人脈,有人脈在,將來若是登科做了官,總會比別人更加順利一些。
因此各省巡撫,有的是舉人爭相去投效,只不過這一次前來邀請的不是巡撫,而是錦衣衛僉事。
徐謙忍不住問:“大人,天下讀書人這么多,為何要請學生?”
陸松看著他,毫不隱諱地道:“告訴你也無妨,理由也很簡單,只是因為你叫徐謙,宮中很是信重你,你進了我南鎮府司,便是我陸某人的朋友,將來你我同舟共濟,共同富貴。可要是不肯,有些東西就說不準了,你父親也在錦衣衛公干,想來你應當明白。”
這家伙……還真是夠直白的。
所謂招攬自己,無非是做個投資,把自己當成了績優股了。徐謙心里腹誹,陸松的誘惑還是很大的,畢竟他的妻子是皇上的奶媽,而他的兒子便是后世聲名赫赫的錦衣衛特務頭子,現在應當也在錦衣衛中做事,和這樣的人打好關系,況且人在南鎮府司,將來誰敢招惹?雖然不至于跺跺腳讓京師震一震地皮,可是對于大多數平頭老百姓,卻有著極大的威懾。
徐謙沉默了一下,隨即搖搖頭,只給了一個回答:“恕難從命!”
陸松此來本來料定了徐謙會乖乖地就范,誰知這個家伙倒好,居然拒絕得如此干脆。
陸松不由愕然……
莫說是他,便是徐昌也不由愕然。
徐謙接著道:“大人厚愛,學生愧不敢當,只是學生才疏學淺,難堪大任,還請大人恕罪。”
陸松的臉色隱隱帶著幾分怒意:“怎么,你瞧不起老夫?又或者是瞧不起南鎮府司?”
徐謙沉默。
陸松想不到熱臉貼了冷屁股,冷哼一聲,長身而起,道:“好,好得很。”說罷,抬腿便走。
徐昌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去告饒,徐謙卻是拉住他,臉上帶著笑容,低聲道:“爹,這件事不必管……”
徐昌氣得甩開徐謙的手,恨鐵不成鋼地冷哼道:“你……你可知道這位陸僉事是何等樣的人嗎?真是……你什么時候也學了那些酸秀才,這樣的不通世故了?學壞了,學壞了……”
徐謙卻是自信滿滿地道:“爹,我正是知道人情世故,所以才不敢答應陸僉事,哎,容我慢慢向你解釋。”
徐昌卻是冷哼道:“我不聽,由著你吧,反正在你眼里,我這個爹只是個擺設,什么事都可以由著你去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