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回到待詔廳值房,書吏們又是震驚了,眼看徐謙和兩位翰林有說有笑的回來,讓他們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下什么叫做官官相護,至于那滿懷期望的王司吏,楊慎壓根就沒有看他一眼。
“楊大人……”王司吏可憐巴巴又是痛苦的看向眼神,嘶啞著聲音低喚。
楊慎這才想起這么個人,駐足看了王司吏一眼,慢悠悠的道:“王司吏,你膽大妄為,欺辱上官,從明日起,就不要來當值了,至于你的事,我會和禮部打聲招呼,你是舉人出身,可是私德敗壞,讓禮部吏清司處置吧。”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使得王司吏一時承受不住,又是暈死過去。
其他書吏見了,目瞪口呆之余,卻都驚恐的看了徐謙一眼,心里都不由想:“這個徐編撰,到底有什么能耐,在內閣打人不說,竟是一點責罰都沒有,王司吏在內閣里頭好歹也算根基深種,方方面面的人脈都廣,又據說和毛學士走得近,想不到如今……”
此時大家對王司吏并沒有同情,內閣這種地方就如窯子,總有人迅速竄紅,成為大家矚目的對象,卻也有無數的昨日黃花,幽幽怨怒,所謂你方唱罷我登臺,吃這一行的飯,有你吃肉的時候,也活該你挨打。
王司吏已經讓人拖了下去,大家心里都知道,這個人大家往后是再也見不到了。
那袁弘滿臉驚喜,他原本還在擔心自己被開革出去,誰知劇情逆轉。不由看了與李時親切交談的徐謙一眼,心里不由有幾分感激。雖說自己倒霉和徐謙也有關系,可是徐謙為他出了頭。做人要對自己的身份有個定位,他是吏,徐謙是官,從身份上他不得不對徐謙生出感激之情。
李時皺了一下眉,隨即道:“都還愣著做什么,快給徐編撰收拾一個值房出來,若是缺什么東西,可以到老夫這里來取,暫時用著。將來采買了再送回來也不遲。”
眾書吏不敢怠慢,紛紛站起來,去收拾空余的值房去了。
李時呵呵一笑,道:“只怕這值房要收拾下來,還需要一些功夫,徐編撰,不妨到老夫房里坐一坐?”
他表現出來的熱情,有點可疑,不過徐謙倒也不拒絕。道:“那么就叨擾了。”
倒是楊慎其實也想讓徐謙到他那里坐一坐,倒不是他對徐謙有了好感,而是覺得這個家伙不簡單,一個不簡單的人。自然不能等閑視之,此人明明年紀不大,學問又好。而且做事有一種說不出的老練,楊慎總想再試探一下。只可惜李時已經相邀,他也不好再說什么。含笑道:“本官還有些公務要處置,是了,有一份票擬,宮里已經批了紅,圣旨是我擬的,不過待會要送給徐編撰過目一下。”
說罷,三人分道揚鑣,徐謙跟著李時到了值房,李時笑呵呵的道:“徐編撰不簡單啊,老夫看的出來,楊公似乎對你有袒護之意,說實在的,老夫此前還以為你和楊公鬧意見,想不到竟是看岔了,他老人家先是提調你來內閣,如今又這般照顧你,你這個年紀就已經身負重任,真是羨煞旁人。”
徐謙呵呵一笑,道:“大人言過其實了,楊公只是秉公辦事而已。”
李時嗯了一聲,吩咐書吏去斟茶,突然道:“那封整肅江南衛所的圣旨徐編撰可知道嗎?”
徐謙沒有料到李時突然問到這個,不由愕然道:“略知一二。”
李時微微一笑,道:“徐編撰怎么看?”
徐謙察覺出李時在借機試探他,他心里不由想,這個李時到底是誰的人,是楊廷和?不像,他雖然逢人三分笑,可是對楊慎明顯有幾分忌憚。而毛紀呢?這就更不像了,毛紀這個人喜怒形于色,而李時卻有一種讓人看不透的感覺,方才他為自己美言,從某種意義是給二位大學士臺階,可是也未嘗沒有讓毛紀生出反感之心。
這個人……到底有什么后臺,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徐謙不露聲色,道:“下官不過是一介翰林編撰,諸位大人們的事,卻不是下官能插嘴的,不過從圣旨上頭看,似乎這次朝廷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李時精神一振,道:“正是如此,就是雷聲大雨點小,可是你看出來了沒有,其實這雷聲大雨點小只是虛像。”
“虛像……”徐謙呆了一下,道:“還請李大人明示。”
這時書吏進來,給李時斟了一杯茶,李時端著茶盞,抿了一口,對徐謙道:“徐編撰不妨也嘗嘗。”
徐謙倒也不客氣,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便聽放下茶盞的李時幽幽一嘆道:“哎……你卻是不知了,這內閣里的人,表面上是鐵板一塊,可這都是假象,是人聚在一起的地方,就都有各種的小算盤,學士毛紀,是反對平倭的,因為他即將繼任次輔,只要蔣學士致仕,這戶部尚書是穩打穩的落在他的頭上,一旦起了戰事,國庫必定要空虛,你想想看,蔣學士在任的時候,國庫的收支勉強還能應付,而這毛學士上任,就出了虧空,雖然可以是起了戰事的緣故,只是虧空就是虧空,面子上終究過不去,所以毛紀堅決反對平倭。”
徐謙聽了,不由暗暗點頭,道:“大人說的有道理,我原以為毛學士只是意氣用事,可是現在思量起來,卻是關乎到了切身的利益。不過楊公呢,楊公又是怎么打算?”
李時笑了,笑容帶著幾分滲人的意味,盯著徐謙很是不舒服,他手撫著案牘,慢悠悠的道:“楊公的打算是平又不平!”
平又不平……
徐謙一頭霧水。
李時正色道:“楊公這個人,本心上還是好的,他做的是名臣的心思,現在倭寇肆虐江南,你以為楊公不擔心嗎?他之所以不提,是因為國庫不足,眼下不是好的時機,可是今年你是知道的,路政局出來,內庫豐盈,所以他一直在打內庫的主意,只要內庫撥一點,國庫再撥一點,事兒總能辦成。”
徐謙更是不解:“既然如此,天子既然有意平倭,現在又讓內閣擬出章程,頒布整肅衛所的旨意,顯然是為了平倭做準備,可為何內閣卻是陽奉陰違。”
李時呵呵一笑,一雙眼眸仿佛看透了人心,靠在椅上,道:“他本心想平倭,可是又陽奉陰違,所以才叫平又不平,他之所以不平,說到底還是因為天子。你想想看,天子近來越來越盛氣凌人,意有染指朝廷大小事務的心思,楊公這個人,卻也希望做一番事業,好弄出個大明中興出來,陛下想要權,他能給嗎?自然是不能,既然不能,現在陛下提出要平倭,他只能陽奉陰違,先把陛下的平倭辦砸了,他再提出一個平倭的辦法,制定新的平倭章程,到了那時,這平倭的豐功偉績,豈不是落在了楊公頭上?”
李時一番解釋,讓徐謙茅塞頓開,原來問題出在這里,這大明朝兩個最有權勢的人物,固然都存著一樣的心思,可是都希望借著平倭來增加自己的威望,為自己增添一筆‘政績’,如此一想,似乎也是順理成章,徐謙不由感嘆:“假若如此,君臣失和,只怕對社稷并不是好事。”
李時冷笑:“社稷是誰的社稷?在天子眼里,這是天子家的社稷,可是在大臣眼里,這社稷卻是士大夫的社稷,所謂天子與士大夫共坐天下,意思就是這個。君君臣臣,便是父子都有失和的時候,更何況是君臣,老夫說了這么多,不知徐編撰有什么想法。”
徐謙從惆悵從醒來,猛地看了李時一眼,他突然發覺,李時這個人很不簡單,聽他的口氣,這個家伙既不是楊廷和一邊的,和毛紀更沒有關系,似乎對嘉靖……也沒有什么過份的忠心,他就像是個看好戲的看客,站在這天下中樞,躲在這個小小的值房里,笑看你來我往,笑看鋒芒相交。
可問題在于,他為何要對自己說這番話,這對他有什么好處。顯然他不認為徐謙和楊廷和有什么特別的關系,否則怎么敢保證徐謙會不會轉過頭就把他的原話告知楊廷和,這個人……還真是琢磨不透。
不過徐謙已經表現出了他的主戰派苗頭,李時既問起,他當然要表明下立場,于是語氣凝重的道:“平倭是必定的,無論別人抱著什么居心,下官卻是極力支持平倭,而且是刻不容緩。”
李時目光幽幽看他一眼,卻是搖頭:“只有這些?既然刻不容緩,那么就該往上頭添把火才是,徐編撰,你是浙江人,深知倭寇之害,該說的老夫也說了,徐編撰自己思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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