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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廷議

  曙光初露,星點曙光穿破皚皚夜霧,午門城樓上的琉璃瓦漸漸鍍上了一層光暈。隨著晨鼓傳出三通響動,早起的太監推開了厚重的午門,擁簇在門外的大臣們魚貫而入。

  穿過了門洞,過了金水橋,遠處雄偉壯闊的崇文殿已是遙遙在望。

  徐謙一身禮服,走在隊伍中間,隨著人流緩緩向前蠕動,他能感受到,許多人不經意間,向他投射過來的目光。

  今rì的廷議透著一股子不同尋常。

  內閣大學士毛紀已經放了話,天子平倭,雖借拯救黎民生計之名,卻有好大喜功之實。

  當然,毛紀還拿出了他的殺手锏,即先皇帝正德,繼位二年,也未曾聽說過征伐之好。

  這句話用心實在歹毒,要知道,正德皇帝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也是所有大臣們眼里的昏君,也是將來皇帝之中的反面典型。

  這樣一個人,拿出當今天子與正德皇帝相對比,其居心可見一斑。

  連好大喜功的正德皇帝登基二年之后,尚且沒有隨意征伐,而現在嘉靖皇帝初登大寶不久,就忍不住要大動干戈,這豈不是說,嘉靖天子比之正德天子還不如。

  若是大臣們不勸諫制止,只怕正德皇帝的覆轍就要重蹈了。

  當然,這些話都只是在私下里流傳,某種意義來說,毛紀確實是抓住了大臣們的心理,百官不希望起戰事,隨意挑動戰事。不但勞民傷財,還可能助長君王的好大喜功。

  這世上最傷人心的。怕就是這些背后的竊竊私語了,官面上的話倒還可以提防。可以解釋,甚至是辯解,可是這些流言蜚語卻教人防不勝防。

  這些私底下的話,是否進了嘉靖耳里徐謙并不知道,可是徐謙卻是知道,正因為他是知情者,所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情緒不穩定的徐謙抿著嘴,臉色陰沉。他的耳畔或許靜謐,可是他仿佛能聽到那些耳朵后的竊竊私語,這些私語之聲,擾亂了徐謙的心。

  眾人魚貫進入了崇文殿,按班站定,穿著大紅禮服的黃錦已經站了出來,扯著嗓子道:“爾等靜聽,陛下有口諭,今rì廷議所言之事——靖國平倭!”

  平倭二字出來。眾人頓時議論紛紛起來,許多人深以為然,果然不錯,今rì所議的果然是平倭!

  不少人已經打起了精神。目光紛紛落在大學士毛紀身上。

  毛紀紋絲不動,臉色深沉,目光幽邃。可是他的身上,似乎帶著一股斗氣。這股氣息由內而外,彌漫在周身。他目光突然一動,宛如一道閃電飛落在對面的班中,在他的對面,站著的正是徐謙。

  旋即,毛紀的嘴角,不經意的露出了一絲冷笑。

  “來吧,今rì倒要看看,你一介翰林編撰,拿什么和老夫斗,又拿什么和滿朝的大臣斗!”

  毛紀的心里,說出這句話,或許在入宮之前,他還有幾絲忐忑,可是一旦站在了這崇文殿,站在這崇文殿的上首位置,從這里向后看,無數的人以他馬首是瞻,毛紀的心定了下來,隨即升騰起一股銳不可當的豪氣。

  徐謙感受到了毛紀的目光,他朝向毛紀,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竟有幾分說不出的魅力,這笑容帶著幾分真摯,猶如chūn風襲來,似乎是多年的摯友重逢。可是這個笑容,在毛紀的眼里卻是說不出的詭異和狡詐,宛如一條毒蛇,吐著猩紅的信子,露出森森毒牙。

  毛紀哂然笑了。

  他心里想出一句話:“跳梁小丑,也敢螳螂擋車!”

  晨鼓的聲音又悠悠傳來,辰時一刻已經到了。

  嘉靖穿著袞服,戴著朱冠,龍行虎步進殿,他的目光顧盼之間,仿佛已將殿中所有人都盡收眼底,嘉靖冷笑,快步上了丹陛,坐在御椅。

  他紋絲不動,也不做聲,目不斜視。

  殿中安靜的可怕,時不時傳出一兩聲尷尬的咳嗽。

  陛下不語,身為內閣首輔大學士的楊廷和就不得不站出來了,他緩步出來,一字一句道:“陛下,不知今rì議的可是平倭嗎?”。

  明知故問!不過也算是一個不算太尷尬的開場白。

  嘉靖的心思或許容易被人摸透,可是他的性格卻讓人不知所以然,或許這一刻,他會喋喋不休,講他的治世之道,可是下一刻,他或許就抿抿嘴,一句話都不說了。

  嘉靖點頭。

  楊廷和自然開始主持廷議,朗聲道:“今rì議的乃是平倭,諸公可有話說嗎?”。

  “微臣有奏。”

  站出來的乃是戶部錢糧主事陳望,陳望站到了班中,目光一抬,朗聲道:“微臣竊以為,倭患愈演愈烈,橫行無法,殊為可恨,只是微臣聽說過萬乘之國征伐千乘之國的道理,卻從未聽說過,萬萬乘之國征伐草寇海賊的道理。陛下,殺雞焉用牛刀,疥癬之患,何須陛下勞心,只需一道圣旨,勒令各省巡撫追剿即可。”

  嘉靖撫案,他的目光在群臣中掃過,顯然陳望所言,正合了這朝中袞袞諸公的心意,嘉靖嘴角微揚,冷笑一聲,道:“若是一道旨意即可,為何倭寇肆虐十數年,各省屢屢進剿,不得力盡全功,反而倭患愈演愈烈?”

  陳望愕然了一下,正待發言。

  同是戶部主管倉儲的主事劉彥卻是朗聲道:“陛下此言差矣,倭患愈演愈烈,非戰之罪,而在錢糧而已,各省總官兵雖轄制軍馬巨萬,可是錢糧不足,每每不能用盡全力,微臣以為,朝廷只需撥發錢糧若干,及至各省,各省官員武將,必定奮發而起,克rì滅賊,可是陛下聲稱要裁撤整肅衛所,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裁撤了官軍,就要另行招募,招募之后有需假以時rìcāo練,不但費時耗力,更靡費錢糧,眼下國庫已是不足為用,陛下這般大動干戈,實在不妥。”

  顯然這些人早就有了對付嘉靖的手段,嘉靖要平倭,可問題在于,不能大張旗鼓的去,為了平倭,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不說,連江南數省的衛所還要裁撤,再加上招募軍馬,加上各種的消耗,這哪里是剿匪,簡直就是折騰。

  既然如此,大家可以退一步,讓各省去剿就好了,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

  “江南各衛的官軍,當真可用嗎?王某以為,怕是不盡然吧,我是福建人,就在我入京之前,福建成平衛數百官軍,被數十倭寇奇襲,結果如何?數百官軍潰不成軍,而倭寇居然絲毫無損,這樣的官軍,要了有什么用?”

  終于有人站出來了,眾人一看,卻是新任的翰林王琦,這王琦是徐謙的同年,剛剛點入翰林,性子也是出奇火爆,雖然面對的都是他的前輩,語氣卻沒有太多的客氣。

  嘉靖聽了,精神不由一振,他怕就怕大臣一面倒的反對,只要有人站出來支持,他的臉上才好看一些。

  朝中的爭議終于開始了,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有人極力反對,卻也有人站出來反駁,反駁的官員,多是浙江、福建一帶的官員,這些人之所以鼓起勇氣出來支持平倭,無非是一方面礙于家鄉遭受倭害,另一方面,也是江南那兒,平倭的事已經引起了士紳的注意,人嘛,都好個名聲,若是這時候默不作聲,只怕要被人痛罵了。

  不過這些支持平倭的大臣,畢竟都還是少數,班中的毛紀已經有些忍耐不住了,他的目光朝其中一個大臣使了使,這大臣會意,隨即朗聲道:“微臣極力反對,說一千道一萬道,無非就是希望在江南大動干戈而已,可是諸公有沒有想過,一旦大動干戈,對江南未必是好事,戰火一起,會造成多少流民,裁撤了衛所,又有多少人失了飯碗?”

  站出來說話的乃是吏部清吏司主事楊辰。

  楊辰一出,議論聲頓時消了下去。

  要知道,這位楊大人可不太一般,人家手里捏著的,可是大家的烏紗帽,你若是反對他,他若是伺機報復,這前程怕是要黯然無光。

  所謂君子不立危墻,正常的人遇到這種可能牽涉到自己前途的事,不免要掂量掂量。

  而毛紀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微微一笑,鼓勵的看了楊辰一眼。

  楊辰精神一震,繼續道:“再者說了,有人夸大倭寇之害,這是什么緣故,無非就是有人抱有私心而已,疥癬之患,大動干戈,得益的是什么人?都說倭寇肆虐,可是江南照樣歌舞升平,哪里來的肆虐?”

  他這話有點兒過份了,不過有時候,話說的越是過份,威懾力反而十足,這就好像路人之間遇到了矛盾,嗓門高的人往往能占上風一樣,先聲奪人,直接一個下馬威下去,誰敢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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