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這樣做,也不過是惡心惡心徐謙罷了。
讓兵部上書,效仿皇家學堂的成例弄個武備學堂,多半也是請天子出面來下旨意,招募人員,聘任教習,其意義和武備學堂沒有什么分別。
可是話說回來,皇家學堂是學堂,親軍乃是天子親師,可是邊鎮的忠義子弟和武官子弟們也算是勞苦功高,為大明出生入死,這個時候,天子想要偏袒皇家學堂就不能這么明顯了,比如皇家學堂辦學的第一日,天子已經有了駕臨的打算,那么將來武備學堂開辦,天子要不要去?若是不去,難免讓人寒心。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種種優待,天子總不能厚此薄彼,給了這些親軍子弟們好處,對武備學堂,難道無動于衷?
最后可能會有兩個可能,就是同時給予兩個學堂恩寵,可是恩寵這東西你給得多了也就不足為奇了,就如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這叫愛情,一個男人愛兩個、三個、甚至四個、五個女人,這就叫濫情。
另一種可能更可怕,那就是索性兩個都不給了,不管是哪種可能,對皇家學堂都是個打擊。
楊廷和的一個奏書連腦筋都不需要動,直接來個生搬硬套,就給徐謙多了一個障礙,要知道徐家現在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皇家學堂的上頭,畢竟這學堂一旦辦好,將來收益極大,甚至可能讓徐家在京師得到某種超然地位,憑借著這個人脈,躋身入京師有數的幾個豪門之中,可以如那些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豪族一樣發揮影響。
就如積累了數代的陸家一樣,在親軍中呼風喚雨。
現在突然冒出個武備學堂,等于是突然在徐家門前攔了個大石,若是不能將這大石踢開,那么徐家上下這么多人的努力,就算能得到回報,只怕也不會有想象中的豐厚了。
什么東西最昂貴——稀缺的資源,黃金之所以貴重,也在于稀缺,若是滿大街都是黃金,這黃金還值錢嗎?
徐謙聽了這個消息,心里暗暗凜然,臉上卻沒有做出什么表示,自己擺了楊廷和一道,楊廷和反過來擺自己一道,事實上也是理所當然,與其去像怨婦一樣哭哭啼啼,反不如想一想怎么力壓武備學堂一籌。
徐謙一念至此,也只是微微一笑,道:“是嗎?兵部那邊倒是有點意思,不過我聽說王少傅亦是知兵之人,既然要辦武備學堂,少不了要詢問一下王少傅的意見了,以王少傅之能,怕是隨意提點幾句也足夠受用了。”
他一口一個王少傅,讓楊廷和不免有些厭煩,便不再吭聲了。
到了正午,官道上終于出現了一隊人馬,立即有親軍飛馬上前與對方打話,緊接著一輛馬車穩穩靠邊停住,楊廷和一見,立即帶著徐謙上前,馬車中走下了一個垂暮老人,老人的身體倒還硬朗,只是年事已高,身體已有些不便,楊廷和沒有向他行禮,而是跨前一步攙扶住他,道:“王少傅一向可好。”
這人便是王鰲了,徐謙不由暗暗打量,對這平淡無奇的老人懷著幾分好奇,他連忙上前道:“下官徐謙,見過王學士。”
王鰲本來見了楊廷和露出的滿面笑容,可是方才楊廷和和徐謙細微的動作卻瞞不過他這老成精一樣的人,他的臉色從發自內心的欣喜頓時化作了官方的微笑,淡淡點頭道:“楊大人好,勞動楊大人迎接,實在慚愧。”
方才楊廷和喚他王少傅,既沒有以學士相稱,也沒有像從前一樣喚他一聲先生,這里頭的貓膩自然瞞不過王鰲,王鰲剛剛下車,就感覺到來到京師,一切都和自己所想象的不一樣。
至于這個徐謙,現在也是名噪一時的人物,至少在江蘇,王鰲早聞他的大名,王鰲和楊廷和招呼過了之后,便不由笑吟吟地對徐謙道:“徐侍讀可是聞名遐邇的人物,明報三天兩頭都有徐侍讀的消息,還有這平倭,也是徐侍讀力主,江南不知多少百姓為之歡欣鼓舞,老夫也早想見你。”
徐謙忙道:“王大人太客氣了。”
寒暄一陣,本來興致勃勃的王鰲驟然間沒了多少興致,便又坐回馬車,道:“一切進京再說。”
接著兩股人馬合為一處,向著京師而去。
徐謙將王鰲送到了午門,自然也就算交了差事,王鰲則是入宮,先是見了嘉靖,謝了恩典。嘉靖對他自然一陣夸獎,最后嘆息道:“疾風知勁草,國難思良將,現在國家不寧,朕便想到了王先生,王先生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隨即又問王鰲一路如何,王鰲道:“老臣一路進京,如今回到這闊別已久的京師,感慨良多,固然物是人非,可是朝廷現在的難處,老臣也有耳聞,陛下現在一面要平倭,一面要治吏,這二者,都是利國利民之舉,老臣不敢奢談兵事,不過這治吏,倒是還有一點主張,陛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但可以召問。”
嘉靖笑呵呵地道:“朕讓你來,可不是讓王先生來做幕僚的,而是請王先生出山主持大局,自古吏治不寧則社稷不穩,國家就容易出妖孽。王先生乃是四朝老臣,在任天官十數年,朕是希望王先生能夠出面整肅,不知王先生意下如何?”
王鰲嘆了口氣,道:“老臣是沒幾年活頭了,本來陛下此次召老臣入京,兒孫們是不肯的,說是老臣年事已高,不宜再操持什么,朝廷代有人才出,也不缺老臣一個,可是老臣畢竟事了歷代先帝,現在陛下登基,老臣又怎么能不出一把力?現在陛下既然不嫌老臣愚鈍,老臣也只好試一試。”
嘉靖頓時神采飛揚,道:“這便好極了,有王先生在,朕可以高枕無憂。”
和王鰲說了一會兒話,王鰲也不由發表了幾句平倭的事,他畢竟是蘇州人,蘇州的倭患雖然不多,可是偶爾也能聽到一些警訊,免不了要絮叨幾句。
緊接著,王鰲從暖閣出來,直赴內閣,內閣中的官吏盡皆來見他,王鰲對楊廷和苦笑道:“這兒還是老樣子,倒沒什么變化。”說罷對諸人道:“都不必多禮了,各自辦公去吧。”
楊廷和看出來了,王鰲有話對自己說,饒是他無比老練,可是對王鰲的態度卻實在有點為難,此時王鰲既然有話要說,他也沒有拒絕,笑吟吟的道:“王少傅不妨到我那里坐一坐。”
王鰲點點頭,二人在楊廷和的值房里坐定,楊廷和讓人斟茶,王鰲拒絕道:“茶就不必吃了,介夫……”王鰲叫了楊廷和的字,可是看楊廷和一副木然,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心念一動,連忙改換了言辭,道:“楊大人,方才老夫入宮了覲見,陛下提及了吏治的事,不知楊大人有什么看法?”
楊廷和心里一緊,擺出一副親昵的樣子,道:“吏治近來是有些不寧,不過這都是正德皇帝留下的弊政,我已拿出了章程,已讓吏部開始實施了,想來定會有效果。”
換做是別人,楊廷和既然說了他已經處理,定然不會多言,可是王鰲是個較真的性子,不由問道:“不知章程是什么,能否見告?”
楊廷和只得命人將章程取來,遞給王鰲看。
王鰲很認真的看過之后,卻不由搖頭道:“讓各省巡按從每年一巡改為一年兩巡,雖然能讓吏治有所好轉,可是這東西只能治表,卻不能治根,依老夫看,單憑這個還不夠,老夫在來之前,一路上倒是有幾個條陳,正好想和楊大人商量一下。”
王鰲是個有事就放不下的人,比如這次入京,他就覺得朝廷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治吏,而治吏一直是他的老本行,現在陛下那邊打算讓他整肅,便想將自己的一點經驗拿出來。
可是這些話在楊廷和聽來卻滿不是滋味,他多希望這位恩府先生不是學士,就算是學士,那也不必這么較真,可是王鰲開口就是這么句話,讓他心里更加深了警惕,楊廷和不禁笑道:“是嗎?王少傅既有教誨,老夫也想聽聽。”隨即遺憾的道:“只可惜今日天色不早,再者說王少傅一路旅途勞頓,少傅年事已高,吏治的事,其實還沒有到火燒眉毛的地步,倒也不急,老夫過幾日,再聞少傅高見。”
王鰲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他太清楚楊廷和了,知道楊廷和一直想有所作為,而這吏治就是眼下大明朝最大的問題,從前二人相處的時侯,有什么說什么,可是現在看楊廷和的樣子,似乎不愿意和自己深談吏治。
王鰲倒也沒有據理力爭,只是道:“是嗎?既然如此,那么就過兩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