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事情就已經傳開了,大家這才知道,就在昨日,內閣學士親自帶著人尚書彈劾路政局,要求查辦路政局,若果有貪墨之舉,應立即將徐昌父子拿下法辦。
這消息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時—怎么又是你!
不得不說,嘉靖朝近來鬧得最是張狂的,除了一個毛紀,其次就是徐謙了。
毛紀出格的問題在于,他身為內閣學士,卻并沒有學士那樣的老成持重,無論什么事都喜歡親自操刀,沖鋒陷陣在前,哪里有大事,哪里就有這位毛老前輩的身影。
而徐謙幾乎已經不用評價,這廝就是個老油條,大家已經懶得說了,好端端的翰林,又不是言官,無風都得起出三尺浪來,一次兩次大家聽了還能激動幾下,現在早已麻木,就好像任何事好像不沾上徐侍讀,這事兒就不算事一樣。
不過徐家父子貪墨,路政局與戶部一樣都涉嫌到了問題,還是頗為讓人期待,大家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王鰲。
王老爺子不是近來在整肅吏治嗎?現在嚴部已經整的差不多了,下一個,該是路政局了吧?只是不知這次,又有多少血雨腥風。
本心上路政局本來就很讓人不喜歡,一個路政局,每年獲利竟有上百萬紋銀,相當于國庫歲入的三成,還是控制在錦衣衛手里,怎么看,都讓人覺得不自在。
其實這個時候,雖然是滿朝嘩然,大家倒是都不激動,因為大家自信王鰲會立即采取反應,也用不著他們去操心。
而宮里的反應,如同大家所預料的那樣很是平靜,嘉靖看了這些彈劾奏書,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就推到了一邊還不忘補充一句:“全部留中。”
在大明朝,在京的官員可以個人或職務名義向朝廷呈送奏折而宮廷一般有幾種處理辦法:同意的話就用朱筆加以批示或答復,并抄送各部加以公布,即“批答”;不同意的話,可以對相關的官員加以批評或懲罰。如果皇帝對相關奏折覺得不合己意又沒有合適的理由處罰言官,就可以扣留相關奏折,即“留中不發”這是一種對廷臣奏議的消極處理方式,說白了,就是懶得理會,難聽一些的話,也算是一種警告,別給臉不要臉!
其實嘉靖的這個態度出來,很多事就已經清晰了,路政局出了這么大的弊案,貪墨的不是一千七百兩也不是一萬七千兩而是十七萬兩紋銀,如此巨大的一筆銀子,陛下居然不聞不問,要知道,路政局的銀子可不是上繳給國庫,而是押解進宮禁的。
大家這才料到,這筆銀子,可能和天子有關。可是天子既然花了銀子卻又為何如此遮遮掩掩,十七萬兩銀子,還真不是小數,這么多銀子天子拿去做什么了?
這一下子大臣們打雞血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呀這是有做正德的節奏呀,國將不國了呀,冇日子沒法過了。
無數道奏書遞了上去,這一次大家鐵了心,一定要徹查路政局不可,不徹查,大家不干休。
對于許多人來說,干掉徐家父子,那只是副產品,屬于買一送二的范疇,真正的目的,是要揭發天子的陰私,得讓天子改正錯誤,身為大臣,他們絕不能眼睜睜看到天子一步步滑向深淵,得拯救他,讓他改過,當然……,還得讓他從此以后洗心革面,好好聽從自己的教導。
事情已經從一件揭發弊案,突然變成了政治問題,大明朝的無數先輩用血淋淋的事實告訴了大家,任何事一旦成了政治問題,可就不好玩了,一個皇帝他爹的名分問題都可以折騰幾年,最后是內閣垮臺,甚至有許多人人頭落地的結局而落下帷幕,可見在這種事上,妥協二字只是牌坊,不鬧個雞飛狗跳,不流一點血是不成的。
最令大家氣憤的是,面對這個情況,王鰲居然無動于衷。
你不是要整肅吏治嗎?不是現在在戶部折騰,引得全天下人拍手稱快嗎?現在呢?戶部可以整肅,莫非路政局不能?是你王鰲顧忌天子呢,還是你王鰲和徐昌父子有什么勾結?
許多人氣壞了,索性連王鰲一起搭上,充分發揮買一送一,上綱上線的風格,圍繞著路政局,把皇帝、徐家父子和王鰲甚至是吏部的諸多官吏一起打包起來,將他們全部推到對立的立場。
他們的道理很簡單,你不是我們的人,那么就讓你不是人!
王鰲一直在承受這樣的壓力,宮里也是如此。
反倒是徐家父子,倒是不以為意,現在這一對父子沉浸在喜悅之中,徐昌當他的值,徐謙照舊操練他的皇家校尉。
學堂雖然是個封閉的地方,可是諸多流言還是無孔不入,眾校尉們聽到徐謙有難,心情都很復雜。
不得不說,在皇家校尉們心里,若說誰最遭大家恨,那么徐謙絕對是首屈一指。
可是徐謙從某種意義來說,又是他們的精神導師,徐謙給予他們榮譽,教導他們皇家校尉的行為準則,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這些人自從進了學堂伊始,徐謙既是他們的嚴父,也是個混蛋王八蛋。
這種矛盾心情很復雜,讓人說不清,就如齊成,若是在半個月前,他若是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必定會欣喜若狂,可是現在,明明遂了他的心愿,卻讓他有點茫然了。
他甚至不免擔心,若是沒了徐侍讀,學堂還會不會存在,若是學堂散了,是不是這皇家校尉就做不成了,以后就得乖乖卷了鋪蓋滾蛋,從此之后繼續混吃等死。
他的人生觀,已經不愿意接受那種混吃等死的生活了,在這個封閉卻龍時不刻強調著建功立業的環境之下,這些混吃等死的人現在最鄙視的怕就是從前的自己。
不過…徐謙的表現,卻又不得不讓齊成佩服有加,因為這個家伙,明明成了風口浪尖的人物,明明遭了無數人的詆毀,無數人的敵對,卻依然閑庭散步,每日在校尉們操練的時候,仍然如泰山一般,鎮定自若,照舊還是那樣沒心沒肺。
這種氣度,給齊成的第一個感覺就是佩服。
而在當天的傍晚,在用過了飯之后,徐謙坐上了課堂首位,校尉們在這偌大的課堂里照舊聽講。
今日徐謙沒有再讓大家抄錄學規,而是手拿鐵尺,臉色平靜的環顧四周,隨即道“今日就跟你們講一講什么叫做氣。氣是什么?誰知道?”
校尉們默然,這是徐某人講課的常態,他明里是問你,其實并不希望你答,你若是答了,撞到了他的槍口上,說不定人家收拾了你也是未必。
徐謙繼續道:“這氣便是精神,人生在世,皮肉是表,精氣斂于內,可見這氣的重要,爾等是皇家校尉,就必須得有氣,今日本學就跟你們講這第一個氣。”
徐謙習慣了自言自語,倒也沒什么,道:“這第一個氣,便是勇,何謂勇?今日本學就要跟你們講一講留侯的典故。”他說了一通,最后感嘆道:“古之所為豪杰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冇本學和你們說這個典故,是告訴你們,皇家校尉之勇,非是怒發沖冠,拔劍四顧,而是隱忍不發,待號令一下,則化怒為勇,三軍上前,一鼓而定。匹夫的勇氣在于見辱挺身,皇家校尉之勇在于隱忍而后進。”
“外頭的事,想必你們也聽說了吧?有人尋本學的麻煩,以為本學是軟柿子,隨手可以捏一捏,諸位看本學每日在學堂,斂藏機鋒,不以為意,是否以為本學,就沒有勇了?”
“大錯特錯,本學所秉持的,乃是皇家學堂之勇,跳梁小丑,可恥挑釁,本學謀定后動,這才是真正的大勇。大勇之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遇事不是火冒三丈,而是清心靜氣,伺機而后,一擊必殺。本學說的勇,你們現在能明白嗎?所以本學今日給你們第一個宗旨一—即靜心!本學教出來的門生,絕不會是一群匹夫,而是一群遇到天大的事,都能夠靜心氣和,含蓄不發,待知己知彼,一擊必殺的勇者。
這是本學給你們的第一個宗旨,你們務必牢記,將來,這對你們大有助益,都明白了嗎?”
眾人齊聲道:“遵命!”
齊成不禁在人群中好奇道:“大人現在也是靜心,那么想來現在含蓄不發,一定已經知己知彼,等待一擊必殺的良機了?”
徐謙莞爾一笑,沒有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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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喂自己袋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