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徐昌父子已抵午門,迎面撞到了正要出宮的黃錦,黃錦見了他們,連忙搶步上來,急切地道:“你們可算來了,快,陛下已在暖閣等候多時。”
徐謙皺眉道:“怎么,又出了什么事?”
黃錦道:“王學士重病。”
聽了這個消息,徐謙愕然了一下,隨即暴跳如雷地道:“他娘的,我被坑了,難怪那些孫子一個個溜得比兔子還快,姓桂的最不是東西,虧得還是連襟,他跑就跑,為何連告知一聲都沒有?”
徐謙可不是傻蛋,王鰲病重,此前一點風聲都沒有是不可能的,再聯想到近來許多人紛紛出逃,這稍一琢磨,就能體會到其中三味,這不是被坑那才是出鬼了。
王鰲這廝暫且不說,雖說大家守望相助,可是交情畢竟有限,他瞞著自己倒也罷了。可是桂湘這廝當真是不要臉哪,虧得還是親戚,這親戚未免也太不值錢了,如此始料不及,一點準備都沒有,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嗎?
這幾乎是徐謙所面對到的最可怕的階段,因為王鰲一旦養病,那么朝中大權又會重新落回楊廷和的手里,而王鰲原來的那些黨羽呢?親信的黨羽自然都已經跑路了,而那些當時看王鰲勢大的墻頭草們會怎么樣?
便是連豬都曉得,這個時候再不改弦更張,隨時都可能被人清算,為了明哲保身,他們一定要和王黨劃清界限,只是王鰲都已經告病了,再加上王鰲本身就是楊廷和半個授業恩師,你總不能罵王鰲吧?不能罵王鰲,那總得逮人來罵,想來想去,徐謙已經不用再琢磨了,就是自己。
徐謙幾乎已經想到幾日之后的場面,無數條官場瘋狗追著自己狂吠,而楊黨們就算不打算這個時候把自己收拾掉,可是見有人起了頭,必定也會跟進,到了那時,自己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就算有皇帝保著,可是這日子……
徐昌感受到了兒子的無奈,連忙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謙兒,怕個什么?實在混不下去了,就來做親軍,以你的資歷,一個千戶還是有份的。”
徐謙鄙視地道:“我堂堂六首和狀元公去做莽夫?”
徐昌大怒,手上加了力道,狠狠地拍在他的肩上:“原來你看不起你爹?”
徐謙深吸一口氣,道:“爹,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兒子的意思是說,別人要拆你的臺,怎么能輕易服輸?他娘的,我徐謙是服輸的人嗎?誰敢招惹我,我十倍百倍奉還,等著瞧,誰也動不了我,惹得急了,我就…就…”,
徐昌道:“就什么?”
徐謙賣個關子道:“你等著瞧,有的是好戲看,我們還是先去見皇上吧。”
到了暖閣,父子二人行禮,嘉靖臉色說不上好壞,吁了口氣,道:“都起來吧,都是自家人,沒有這么多禮數,昨夜的事冇,朕已經知道了,這次你們立了大功,倭寇既被皇家學堂一網打盡,即是大捷,有大捷就要升賞,升賞的旨意,朕已經擬定了,徐愛卿……”嘉靖看向徐昌,道:“你操練軍馬有功,為國育才,很是辛苦,此次又立此軍功,朕已告知禮部,敕你侯爵。
侯爵……
按理說這確實算是實打實的軍功了,只是殲倭寇一兩百人就因功封侯似乎有些欠妥,不過話又說回來,眼下國無大患,在江南那邊,有個百戶官帶兵剿了七十余個倭寇也升任了世襲千戶,更何況,這伙進京的倭寇乃是倭寇中的精銳,皇家學堂又是完勝,更不必說,徐謙在此次中的作用。
當然,嘉靖如此厚賞自然有他的用意,徐謙把自己的功勞這送給了嘉靖,如此一來,徐謙看破倭寇行藏的功勞等于是沒了,可是對嘉靖來說,畢竟是個人情,人情加功勛,這是實打實的。
徐昌倒也不推辭,連忙謝恩。
嘉靖看了徐謙一眼,道:“徐愛卿,朕曾經向你承諾,想辦法升任你為侍讀學士,只是眼下出了變故,王愛卿的事,你知道了嗎?”
徐謙苦笑道:“微臣知道。”
嘉靖嘆息道:“朝中好不容易穩定,又逢此變故,這是天不佑朕也,沒了王愛卿,這楊先生怕又要咄咄逼人了。所以這件事有了點兒麻煩,眼下你最緊要的是獨善其身,朕打算外放你出去避禍,你可愿意嗎?”
徐謙咬了咬牙,把心一橫道:“微臣若是走了,陛下當如何?微臣寧愿留在京師里。”
他是絕不愿意走的,一旦溜了,自己在京師的許多努力就都白費,既然如此,索性留在京師,可要留在京師,當然得撿些好聽的話,得表現出留在京師是因為擔心皇帝,也算是賣個好了。
嘉靖不由苦笑:“你的忠心,朕是知道,可是朕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暫時放你去南京更好一些,趁著王先生還沒有致仕養病,請他在吏部調你去南京兵部任職,一兩年后,等朕漸漸站穩了腳跟,你再回來。”
徐謙依舊搖頭,道:“臣寧愿在京師,至于楊學士,臣有辦法周旋。”
聽到徐謙有辦法,嘉靖不由道:“什么辦法?”
徐謙道:“請陛下恕罪,臣不能說,一旦說了就不靈了。”
嘉靖倒是有了興趣,其實他也不愿徐謙離京,現在徐謙說自己能自保,自然是好,對徐謙的本事,嘉靖還是相信的,這個家伙做任何事都會有各種莫名其妙的辦法,有些辦法甚至超越常規,事后讓人啼笑皆非。
嘉靖道:“既然如此,那么朕也不多言了,你似乎還有話說?”
徐謙道“微臣的侍讀學士還算不算數?微臣的意思是,假如微臣能讓楊學士不反對此事。
嘉靖古怪地看了徐謙一眼,想做官的人他見得多了,可是在這個風頭上還想著做官的人他卻是第一次見,話說這個節骨眼上,不是該縮起頭來做人,夾著尾巴乖乖在邊上防止明槍暗箭嗎?怎么這個家伙反而一副躍躍欲試,非要蹦達幾下不可的樣子?
沉默良久,嘉靖正色道:“君無戲言,自然算數。”
徐謙笑起來道:“若是如此,微臣算是放心了。”
嘉靖卻是嘆息:“你倒是放心,朕卻是放心不下,你的恩師還在杭州吧,近來身體可好?”
嘉靖沒來由地問出這么一句,倒是讓徐謙有些緊張起來,嘉靖這意思多半有起復恩師的意思,話說恩師入閣倒也不是個辦法,可問題在于,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紀,千里迢迢趕回京師來;一大把老骨頭,卻還要和楊廷和勾心斗角,這可不太妙。
徐謙雖然平時對謝遷有幾句腹誹,可是授業之恩他卻還是記得的,當年若不是靠著他,徐謙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若不是憑著他的光環,哪里會有后來的狀元郎?
他也曾經琢磨過請恩師出山,可是一來念恩師老邁,另一方面,謝遷不是王鰲,王鰲和楊廷和之間是因為有個師恩的光環在身上,所以大家必須得維持斗而不破的局面,楊廷和無論采取任何措施,都不可能過于激烈,說到底,這是一種溫和的斗爭。
可是一旦謝遷入閣,那么就絕不會有任何客氣可言了,謝遷固然名滿天下,資歷也高,可是為了打擊對手,到冇時候什么幺蛾子都可能出來,謝遷混了這么多年,總不能臨到老來,反而一世英名喪盡。
在這一點上,徐謙有自己的固執,若是有朝一日,楊廷和倒了,讓恩師出山來維持下大局,刷一刷聲望,滿足一下重新執掌天下的感覺,那倒是喜事,可是現在這個時局上出山,稍有不慎,就可能什么都玩完。
徐謙玩完其實都不怕,大不了滾去瓊州或是嶺南混個幾年,做個學正,或者混個知府、同知什么的,將來遲早還可以回來,幾年后還是條好漢。可是謝遷卻明顯不同,他已風燭殘年,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徐謙連忙道:“陛下,恩師近來身體不太好。舊疾復發,一直都在養病。”
徐謙非常違心地說了個謊,他相信就算是嘉靖去問謝正,謝正也會是這個回答,誰都曉得,接下來的朝局確實不適合謝正入閣。
嘉靖聽罷,也不知是完全信任徐謙,又或者是打消了眼下的念頭,略帶幾分遺憾地道:“是嗎?咚…可惜,朕對謝愛卿素來掛念,只是……接下來,誰可入閣呢?”
他沉吟了片刻,覺得這件事不宜問一個侍讀和一個錦衣衛千戶,便閉上了嘴,心里開始琢磨起來,現在入閣的顯然都是炮灰,所以他心里的盤算更多的是,接下來誰來做炮灰呢?
要做炮灰是很不容易的,首先必須得會拉仇恨,保證入閣之后不能一轉眼就他娘的成了楊廷和的人,除此之外,還要保證這個人多少得有點戰斗力,總不能直接拉來給楊廷和刷經驗,人家翻翻手,就直接掐死了。
大家猜猜,徐謙怎么翻云覆雨,大家絕對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