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假裝狐疑的看向嘉靖,道:“逐請陛下示下。”
嘉靖站起來,在殿中負手轉了幾圈,隨即道:“戶部尚書梁藤不是剛死嗎?”
“可是……”楊廷和道:“陛下,楊一清兼任戶部尚書,這個旨意陛下已經準了。”
嘉靖近來很不安生,每日處在猜忌之中,不但將這猜忌從內宮擴大到了外朝,而且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對內閣的信任度也降到了冰點,此時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四面楚歌,越來越孤立。
此時突然想起了徐謙,猛地有了主意,他見楊廷和一副不情愿的樣子,心里冷笑,道:“那是權宜之計,戶部群龍無首,所以需要有個人來主持大局,楊愛卿畢竟年紀老邁嘛,他在閣里已經事務繁雜,若是再兼個戶部,只怕首尾不能兼顧,他年紀大了嘛,朕總該體恤他。況且徐謙在直浙辦的錢糧局就很好,讓他升任戶部尚書吧,反正該歷練的,也都歷練夠了,就是你吏部的功考,也不得不否認徐謙做的不錯,楊先生以為如何呢?”
見嘉靖落入自己的‘圈套”楊廷和卻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只能點頭道:“陛下說的有道理,只是這直浙總督,當遣何人接任?”
楊廷和可不是傻子,自然不會白送一個尚書給徐謙,所謂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想做尚書,先把直浙總督交出來。
嘉靖皺眉,道:“楊先生有什么高見?”
楊廷和正色道:“陛下,鴻驢寺卿王道中……”
又是他,上次楊廷和本就想讓這王道中接替方獻夫,而現在,卻用來接替徐謙。
楊廷和其實早就做好了盤算,讓徐謙入京,再釜底抽薪,讓王道中督撫直浙,借著這個機會,好好的治一治直浙的風氣。
嘉靖倒是無可無不可,雖然他對王道中反感,可是想到徐謙即將回京,而且楊一清辭去戶部尚書拱手讓給徐謙,這也算是內閣的一次讓步,因此,他這一次沒有激烈的反對,只是沉吟道:“王道中可以勝任嗎?”
楊廷和道:“完全可以。”
嘉靖頜首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么就如此頒布旨意吧,速召徐謙回京,命王道中赴杭州上任。
楊廷和松了口氣,道:“老臣遵旨。”
目送走了楊廷和,嘉靖的眼眸卻是掠過了一絲疑色。……………………………………………………………………………………………………………………………………
楊府。
一頂轎子停在了楊一清的府上。
來人并沒有遞上名刺,只是從轎子里出來,在外頭張望的楊家主事便飛快上前,道:“王大人,我家老爺恭候你多時了。”
來人便是鴻驢寺卿王道中,算起來,還是楊一清的門生,只不過因為平時關系并不緊密,所以走動倒是不多。
其實這種事倒也常見,比如楊一清曾主冇持過兩次會試,按理來說,當時兩科的官員都是他的門生,免不了他呼他一聲座師,作為主考官的,也不可能和所有人都打交道,一般都會看中幾個好苗子,才會有一些交道,甚至提供一些幫助。
很不幸的是,王道中在當時,并沒有被楊一清看中,只是現如今,因為他現在的職責關系,卻和楊一清的關系開始緊密起來 王道中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他頜首點頭,旋即由府中主事領進了里廳。
見了王道中進來,楊一清并沒有其他舉動,等到王道中行了禮,楊一清才笑起來,道:“子誠啊,上次見面,似乎還是你們鴻驢寺來內閣交割歲末的公文,老夫當時想和你好好說幾句話,只是公務繁雜,所以至今還有些掛念,來,坐下說話。”
王道中欠身坐下,微笑道:“大人客氣,下官末學后進,能聆聽大人教誨已是福分。”
寒暄過后,楊一清突然淡淡的道:“近來的風聲你聽說了嗎?”
王道中道:“似乎朝廷有意讓下官去直浙?”
楊一清不由呵呵一笑:“是,事情已經定了下來,就等朝廷旨意下來了,老夫請你來,就是想聽聽,你有什么想法,你不必有什么顧慮,有什么說什么。”
王道中遲疑了一下,道:“直浙的事,下官多有耳聞,有人說是人間天堂,有人也說是面目全非,可是不管如何,為政者不能在乎眼前,而應當看長遠。”
“何謂長遠?”楊一清想不到王道中竟有侃侃而談的意思,倒也打起精神。
王道中正色道:“就說這新政興商貿吧,興了商貿固然看上去是百姓得利,人人歡欣鼓舞,這是近利。可是因此而傷了農,這就是長遠。農耕不興,則社稷不穩。商貿不興,則百姓不富,這里頭就有一個取舍,世上總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因此,先賢們才說,農為國本,這即是說,他們認為,百姓可以不富,但是社稷不能不寧,若是因此傷農,最后有銀而無糧,到時一旦天災,就要釀成人禍,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所以下官以為,直浙新政如此矯枉過正,長遠的害處卻是不小,這是下官的一些淺見,還請大人海涵。”
楊一清連忙點頭,鼓勵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見識,不錯,老夫也是這樣認為,直浙有一些人,只顧著眼前的蠅頭小利,而忘了根本,別看現在歌舞升平,就怕將來出事,一旦出了事,不但社稷動蕩,而且百姓也要流離失所,你我都是朝廷命官,難道能坐視不理嗎?”
王道中正色道:“其實微臣已經準備好了奏書,就是為了彈劾“…”
楊一清搖搖手,微微笑道:“彈劾有什么用,你不要總是書生意氣,眼下四處都是鬧哄哄的,學爭在爭,禮議也在爭,國本同樣還在爭,爭來爭去,最后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所以老夫的意思呢,是不爭。”
“不爭?”王道中一時糊涂。
楊一清莞爾笑道:“不爭,但是要做,比如徐謙,他就是先做出來,最后才引起爭議,結果朝廷在爭,他卻在浙江大力倡導他的新政。
所以呢,這種彈劾的事沒有必要去理會,老夫請你來,就是希望你能在直浙有一番作為,革除掉一些地方上的弊政,正本清源,至于惹出什么爭議,這卻是無妨,你放心,朝廷里頭,有老夫和楊公在,總能為你壓著。”
王道中終于明白了楊一清請自己來的目的,他當然清楚,這是楊一清讓自己去做先鋒,這種事做的好了,自然好說,可是一旦做不好,就可能丟到前途。
楊一清挑了挑眉,道:“子誠莫非不敢?”
王道中臉色冷靜,他嘆了口氣,道:“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下官此去直浙不知兇吉,不過大人言盡于此,下官也不得不表個態,下官是反對新政的,在京師的時候是反對,在鴻驢寺的時候也是極力反對,現在此去浙江,擔負直浙總督,也是反對,下官的心思不會變,昨日不會,今日不會,明日也不會。”
楊一清大喜,道:“楊公果然沒有看錯人,社稷危如累卵,要的便是你這樣的敢言敢為之士。”
王道中忙道:“大人謬贊。”
楊一清算是徹底放心了,他現在終于明白,楊廷和為何非要點選冇王道中不可,這個人…確實可以用,用的好的話,正好用來過河拆橋,姓徐的就算升任了戶部尚書又有什么用?戶部尚書,終究還是在內閣之下,不可能繞過內閣,去做自己的事,沒有內閣的批準,他徐謙什么事都別想辦成。可是直浙總督可以發揮的余地就大了,欽命總督一方,掌握軍權,節制治內百官,甚至直接插手民政、刑獄,這是獨立之權,別看戶部尚書比直浙總督更體面,可是在權利的配置上,還真未必及得上總督。
“是了,你此去浙江,便是闖入龍潭虎穴,徐謙在直浙經營多年,羽翼已豐,切不可掉以輕心,老大一直和楊公商量,無論如何,也要助你一臂之力,這一方面呢,會調一支軍馬正好去浙江駐扎,名義上自然是替換新軍,新軍立了大功,陛下也頗為欣賞,所以想抽調入京,讓京師各營軍馬好好觀摩效仿,可是必須有軍馬前去換防,人選,老夫已經想好了,到時你若是有什么難處,盡可以去找劉總兵。還有……老夫從前管馬政的時候,也有一些幕友,這些人公務案牘上的事頗為老道,也可以隨你一道去,至于你還要什么,也盡管來提,只要能辦到,老夫盡量予以滿足。”
王道中頓時松了口氣,他怕就怕到了浙江四面楚歌,可是現在看來,似乎內閣早有安排,連忙道:“這就足夠了,下官一定不負大人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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