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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死跑龍套的

京城慈恩寺  盛夏時分,蟬鳴嘒嘒。

  莊嚴的寺廟里,幽靜的小徑旁,濃郁的樹蔭下,飄散著隱隱的佛音和淡淡的檀香,讓置身其間的人們,心神格外的寧靜,絲毫感受不到夏日的悶熱和煩躁。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這寧靜悠遠的氣息感染,此刻,一棵茂盛的大樹下,正有一個狼狽的身影,一邊低聲咒罵著什么,一邊再一次試圖爬上那樹梢。

  “該死的,這樹怎么那么難爬?都是那個老妖道干得好事,如果不是他用詭計擊碎了我的空間玉鐲,我怎么會——”

  那身影往掌心吐了兩口涂抹,雙掌合十用力搓了搓,然后死死的把住那兩人抱的樹干,穿著白棉線襪的腳小心的踩在樹干最下方,四肢并用,一點兒一點兒往上爬著。

  忽然,聽到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驚得那身影身子一僵,隨即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激發了身體內在的潛能,噌噌的往上爬著,一口氣爬到了最頂端的一個樹杈。

  艷麗的裙擺剛剛掩藏在枝葉間,一旁小徑的拐角轉過來兩個身著緋色和淡藍色襦裙的女子,那兩個女子身后還跟著七八個丫鬟仆婦,一行人緩緩朝另一側的院落走去。

  “哎,表嫂,咱這個方法行嗎?這慈恩寺是李夫人蕭氏阿南的靜心之所,雖說這蕭氏被李國公爺所棄,但她畢竟出自蘭陵蕭氏,蕭家的那位宋國公爺還是她的嫡親祖父,長樂長公主更是她的生母……她出身如此高貴,咱們若是驚擾了她,豈不是得罪了貴人?”

  淡藍衣女子年紀并不大,最多不過十三四歲,是個尚未嫁人的小姑娘。此刻,她走在慈恩寺的前院,心里是又激動又緊張。

  “嘁,阿云,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呵呵,這蕭氏阿南雖說是蘭陵蕭氏的女兒,但她早年行為不檢、個性乖張,早在她同崔家八郎君和離的時候,便被蕭家逐出了家門,長公主更是揚言,她沒有這般不孝的女兒。蕭家?呵,蕭家才不會管蕭南的事兒呢。”緋衣女子比藍衣女子年長四五歲,烏鴉鴉的長發完成婦人髻,眉間點著明艷的梅花妝,襯得她圓潤的臉龐更加白皙明媚。

  她輕輕拍了拍表妹的手,笑吟吟的說道:“人都說蕭氏阿南是個極聰慧的女子,以一介女流之身輔佐夫君出仕、為官,最后得封國公,她也被陛下封為一品齊國夫人。”

  “齊國夫人?一品呀?好厲害的女子。”藍衣女子澄澈的大眼里滿是艷羨,語氣間也不自禁的流露出莫名的向往。出家從夫,女子最大的榮耀不就是能身穿誥命服,手里握著朝廷賞賜的湯沐邑嘛,這李夫人,才不過三十歲的年紀,就已經走到了官眷的頂點,簡直太厲害了。

  “哎呀,你聽我說完呀。”緋衣女子被表妹打斷了說話,面露不虞,她稍稍用力拍了那藍衣女子的手臂,見她吐著小粉舌做求饒狀,這才笑著繼續說道:“別人說她聰明,我卻說她是個蠢物。”

  緋衣女子說到這里的時候,正巧走到那棵大樹下,兩人許是一路上山走得有些累了,見那大樹邊有個石桌和四個石凳,便讓下人在桌椅上都蓋了干凈的素絹,坐在石凳上休息。

  “蠢物?表嫂,你為何這么說?那蕭氏阿南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藍衣女子好奇的問道。

  一旁的大樹上,狼狽的抱著樹枝的女子也豎起耳朵聽著。只是,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哼,別的不說,單說她為了些瑣事得罪了娘家,最后更是傻傻的將娘家拋開,由此可以看出她不是個聰明的人。阿云,表嫂給你說,咱們女人呀,要想嫁人后過得好,必須有三個依仗:第一,自然是娘家的支持;第二,是婆婆的喜愛;第三,則是恪守規矩婦道。”

  藍衣女子雖然有些害羞,但還是勇敢的問出心底的疑惑,“那、那夫、夫君呢?”如果不得夫君的喜愛,豈不是很凄慘?

  她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平時看得那些傳奇、聽得那些故事里,無一不是才子配佳人、小姐嫁狀元的美好愛情,在小姑娘的心里,自然也渴望自己能跟未來的夫君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如今猛然聽到表嫂的這番言論,她不禁有些疑惑,難道那些傳奇話本里的故事都是假的?

  “夫君呀”緋衣女子眼中閃過一抹悵然,眼角的余光掃了眼束手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拿著帕子的手禁不住收緊,她心底冷笑兩聲,淡淡的說道:“有夫君的喜歡和憐愛自是最好,但、但絕不能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夫君的喜愛上。”

  說到這里,緋衣女子又想起婆婆的話,她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下‘表妹’青春美麗的面容,心念一動,苦口婆心的勸道:“阿云,咱們以前是好姐妹,現在又是親戚,說起來都是自己人,我才會給你說這些話……女人呀,絕不能相信男人的愛情。當他喜歡你的時候,你的缺點也是優點,當他厭惡你的時候,你的優點卻成了缺點……如果將一輩子的幸福放在夫君身上,那么就會落得蕭氏阿南的下場。”

  “蕭氏、蕭氏的下場?她、她不是挺好嗎?有才氣、有名聲還有誥封,已經達到了女人一輩子榮耀的極致了呀。”

  “但是她沒有孩子。”緋衣女子撇了撇嘴角,毫不掩飾她對蕭南的鄙夷,“還有,咱們今天來慈恩寺是干什么來著?還不是為了登上大雁塔頂樓,去看李國公爺與新夫人在曲江舉行的婚禮?蕭南哪里過得好?哼,她都被自己的丈夫掃地出門、放逐到寺院當棄婦了……我給你說,她呀,這輩子算是完了。”

  緋衣女子見表妹還是一臉茫然的模樣,恨鐵不成鋼的用手指戳了戳她光潔的額頭,恨恨的說:“哎,真是個笨丫頭,連這種道理都想不通,像你這般單純的性子,若是嫁到大家族里,肯定被后宅的那些女人算計得骨頭渣子都剩不下。我來給你說,今兒李國公爺娶了新婦,雖說是個貴妾,但國公爺的三個兒子全都是那個妾生的,他日國公爺去了,繼承爵位的便是那個妾的兒子,在國公府當主母甚至日后榮升老夫人的也定是那個妾。

  而蕭南呢,她空頂著一個齊國夫人的名號,一輩子卻被困在這寂寥的寺院里當活寡婦,等國公爺西去,新國公爺承爵,她又沒有兒女傍身,又沒有娘家幫她出頭,日后還能有她的好日子?哼,照我看呀,沒準兒以后國公爺為了給兒子一個嫡出的身份,還會讓這位李夫人‘病逝’,然后將妾扶正呢。一個堂堂蕭氏貴女,出身士族大家的千金,長樂長公主的掌珠,最后卻落得連個祭拜她的人都沒有的下場,難道這還叫好?”

  藍衣女子被家里保護得好,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內宅隱私,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頓時被嚇得小臉煞白。尤其是表嫂說‘病逝’的時候,表嫂精致的面容上閃過一抹陰鷙,那森森的寒意,讓小白兔一樣單純的她更是驚得心怦怦亂跳。

  不過,多年來受的教育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抹平的,藍衣女子想起自家和樂的日子,小聲的反駁道:“嫡庶有別,大唐律更是規定不得納婢為妻,李國公爺應該不會自毀名聲吧?”貴妾也是妾,也是奴婢,按照大唐律法,納婢為妻是要判刑的。

  “還有一句話叫寵妾滅妻。”緋衣女子許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咬著牙狠狠說道,“再說了,只要男人的心在那賤婢身上,律法又算得了什么,俗話不是說‘法不外乎人情’嘛,到時候一個恩旨,賤婢也能搖身一變成誥命。哎呀,好了,不說這些了,時辰也差不多了,咱們還是去大雁塔吧,待會兒誤了吉時,就看不到封三娘的當場獻藝了。”

  說著,緋衣女子拉起藍衣女子的手,兩人加快了腳步,朝西側院走去。

  一旁大樹上,那女子早已淚流滿面,她的心更是疼得像針扎一般,整個人虛弱的匍匐在樹枝上,消瘦的身軀蜷縮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歡快的曲樂從遠處傳來,女子抬起頭,拿袖子擦去臉上的淚,牙齒死死的咬著下唇,順著那樂曲聲望去。只見距離慈恩寺不遠的曲江畔,鮮花著錦、衣香鬢影,江水邊搭著巨大的臺子,臺子上輕歌曼舞、喜樂聲聲,好一派熱鬧的景象。

  看到自己丈夫和其他女人的盛大婚禮,女子不禁想起當年她嫁給他的簡陋儀式。

  當時他說什么來著,哦,對了,他說喬木呀,現在我功未成名未就,只能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等他日我事業有成之后,我一定在芙蓉園里為你重新舉辦一次盛典,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蕭氏阿南,嫁了一個怎樣英偉不凡的夫君。

  呵呵,好一個英偉不凡的夫君呀,當年為了這個美得像童話的誓言,她不惜與娘家決裂,拿出所有的嫁妝給他鋪路,利用自己穿越女的先知優勢幫他出謀劃策,甚至不怕暴露秘密頻頻使用空間利器……現如今,他功也成了、名也就了,也最終得到皇家園林芙蓉園了,也在芙蓉園里舉辦盛典了,結果女主角卻不是她。

  一直以來,她總以為自己是這個朝代的傳奇,是整個故事的主角,沒想到,辛苦了十多年,她的人生竟是世人嘴里的大笑話,而她更是別人愛情故事里的龍套。

  滑天下之大稽呀,她,攜帶空間的穿越女,理應是光芒萬丈的豬腳,哪成想卻是一個死跑龍套的。

  就在她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脖子后面忽然一陣寒栗,她猛地回過頭,卻看到一個曾經熟悉的面孔。只是這面孔全然沒有過去的恭敬,而是充滿了殺氣。

  “為什么?”她直覺胸口一痛,那人手里的劍已經狠狠的扎進自己的軀體。

  “對不起,夫人,我也不想殺你,但家主有令,我不得不從……要怪,就怪你太‘賢惠’了……”

  意識漸漸模糊,她斷斷續續的聽到那人說著。

  賢惠?賢惠也錯了?

  她慘然一笑,身子一歪,從樹枝上摔落下去,身子直直的往下墜去,唯有一雙怎么都不肯瞑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恍惚間,她看到自己掛在脖子上的一個小紅布袋漂浮了起來,里面放著的玉鐲碎片發出灼灼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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